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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绾一直都记得那晚的月亮格外地明亮,亮得刺眼,像一刃清冽的剑锋深深地剜进心里,而漫天的星子却像一场不期而遇的古老的誓言。
在星月璀璨的光芒下,亦绾的心在微微颤抖,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家明他绝对不会有事的。
当水泥船被亦绾撑的长竹篙急急穿行于芦苇荡和荷叶之间的时候,她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从亦绾的家到迷雾山林划船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湖面的水依旧是厚沉沉的碧绿,在月光的映照下,越发显得绿意森然,像猫眼石一般熠熠地泛着迷幻的鸦青色黑白暗影。
当亦绾急匆匆地赶到迷雾山林的时候,家明也刚好从山上下来焦急地解着水泥船拴在树桩子上的缆绳,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但脸部优美的轮廓弧线在月光里却异常地冷峻沉稳。
他纤长的手指摩挲着缆绳粗狂的绳结,而亦绾就站在离他几步之遥,像一只翩然巧落的蝴蝶,家明不曾惊觉她的蓦然栖息。
他做事永远都是一副一丝不苟专注的神情,就像他曾经给她红肿的伤口涂抹的红药水,跌进坑洼里被尖刺划破伤口的白色蝴蝶结。
亦绾都记得,她分明记得,像深深地刻进骨子里一般,她不想去惊扰他,却小心翼翼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有失而复得的欣喜的沙哑,她喊他,“家明。”
如廊檐下铮铮相叩的泉水,家明忽然扬起脸,挹起的下颌因为惊喜而漾起了两朵好看的浅浅的梨涡,他没有吭声,而是快步走上前将亦绾一把搂进怀里。
那样紧却是那样的小心翼翼,紧得亦绾都快透不过气来,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她。
亦绾听见家明在她的耳畔温柔地说着,“亦绾,对不起。”
她可以感受到他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声音里的颤抖,整整两年时间的相隔,那种一旦松手就再也要不回来的感觉,唯有紧紧的怀抱方能感知到彼此惺惺相惜的气息,像一种相濡以沫的执子之手。
亦绾知道,家明比她还担心彼此的安危,她缓缓摩挲到他胳膊肘上的那条鲜红的伤口,隐隐掺杂着泥土的芬香。
他一定是在下山的途中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他一定在满山岗里焦急地寻找着哪怕是一丁点的通讯信号,而那只装在玻璃瓶里的萤火虫却安然无恙地栖息在家明裤子的口袋里,熠熠地洇染开一圈一圈的橙黄色的光芒,在寂寥浸水的深夜里,闪烁着稀薄的红影。
亦绾忽然心疼地落下泪来,明亮的眼泪栖在家明的肩上,像一只安然归息的蝴蝶,兜兜转转,他一直都在她的身旁,一直都在,不曾离开。
家明心疼地替她拭干眼泪,笑着说,“亦绾,你怎么一个人就跑到山上来了?这么晚了,一个人划船会很不安全。”
亦绾没有躲躲藏藏着自己的心事,而是直截了当地说,“我很担心你,阮家明,你知不知道,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怕……”亦绾伏在他的肩膀上早已泣不成声,唯有月光和星辉知道,当时的她是有多么的惊慌失措,恨不得肋下可以生出一双羽翼,像一只翩然起飞的蝴蝶,分分钟飞到家明的身边,告诉他千万不可以出事。
家明深邃的眼眸里就有了一丝转瞬即逝的痛楚和愧疚,他轻轻地抚摸着亦绾那如鸦青色一般的乌黑发端,声音嘶哑而温柔,“傻丫头,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吗?山上的信号不好,我寻遍了整个山头也找不到一处有信号的地方,你知道你这样一个人在深夜里划船过来,我会更加担心,以后再不许做傻事了,知道吗?亦绾,其实,你只要安静地等在原地,我就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护你周全。”
眼泪无声无息地滴落在家明白色衬衫的肩头,一圈一圈地洇染开来,像狭长绵延的海岸线上盛放的一朵朵哀艳的水仙。
家明忽然将藏在裤兜里的盛有最后一只萤火虫的玻璃瓶拿了出来,轻盈地放在亦绾的手掌心,一种奇异的熨贴触感从掌心一直温暖到心里。
小小的萤火虫像一滴从云端轻轻滑落的蓝色雨珠,在如葡萄紫丝绒般的幽暗深夜里熠熠地闪烁着微弱却丰盈的光芒,而那只系着紫色蝴蝶结的玻璃瓶在月色里却像是一只五彩缤纷的水晶樽,优美而轻纤的剪影轮廓在沉寂的山林里划过一道道璀璨夺目的精致弧线。
亦绾破涕而笑,纤细的手指在玻璃瓶上缓缓地摩挲着。漫天的星子像人世间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眸子,她忽然从家明肩头扬起的嘴唇不经意间却刚好碰触到家明低下头来的温烫湿润的唇。
刚刚好,不偏不倚,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天荒地老。
四目相对的时候,亦绾忽然瞪大了眼珠子,虽然亦绾今年已经十六岁,但毕竟是初吻,第一次他的唇瓣轻巧地落在她的唇上,带着心疼的小心翼翼和年少轻狂之间互相试探的蠢蠢欲动。
亦绾的心里就像有无数只小鹿在丰沛肥沃的森林里乱撞,扑通扑通,扑通扑通,脸上脖根也羞红了一大片,身后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紫黝黝的黑夜,漫天璀璨的星子和如水的月色成了舞台的布景,而亦绾和家明成了彼此生命里寻寻觅觅的主角。
而当聚光灯打在脸上的那一刻,亦绾忽然觉得手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抓不住,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也许是一切幸福都来得太快,也许是那晚的月亮实在是太过灿烂美好,像一出低迴婉转的折子戏,一线流光,水袖翩舞,大红的幔布缓缓扯起……
当握在手心里的最后一只萤火虫缓缓跌落草丛的那一瞬间,亦绾忽然幡然醒悟,整整两年时光的失之交臂和电话那端娇俏甜美的声音,她很想尝试着努力去忘记,却发现心口早已被磨蚀出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大洞,莽莽的寒风吹过来,她觉得空荡荡地疼,那个伤口,原来一直都来不及痊愈就已经开始在溃烂。
亦绾忽然用尽力气去推开家明的胸膛,她看到家明眼里转瞬即逝的失落和意料之中的孤注一掷,她看见家明倔强而清冽的嘴唇转变成了暗淡垂危的灰白色,在冰凉的月色里,他的眼珠发出泠泠的玻璃一样的光辉,她的心在隐隐作痛。
家明忽然低下头,声音嘶哑而凛冽,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他说,“亦绾,你始终都不肯原谅我。”
作者有话要说:想起那日深夜,不经意间掀开窗帘,看到的漫天星子,那样美,像一场不期而遇的承诺。就像范柳原曾经对粉颈低垂的白流苏说的那样,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这堵城墙,就会想到天荒地老的承诺。不知为什么,即使这世上没有一段感情不是千疮百孔,但我依然相信,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古老的誓言。
第22章 给我一刹那对你宠爱
亦绾没有去看家明的脸;而是蹲□子去捡跌落在草丛里的那只水晶玻璃瓶。月色渐渐西沉,而那只淘气的蹁跹起舞的萤火虫也像是玩累了的孩子般安静地栖息在玻璃瓶壁上,如一泓歇在梅枝上的残雪,寂静安然。
她忽然仰起头,看着家明的眼睛;笑着调侃道;“不肯原谅你的哪里会是我这个无名小卒;当然是我家那群饥渴的母蚊子了;怎么样,大少爷;考虑好要去我家慰聊一下它们那寂寞空虚的心灵了吗?”
家明“噗哧”一声笑得贼拉开心,狭长深邃的丹凤眼微微眯成了一条缝,像一只在月色的城墙上慵懒行走的猫,他挑了挑修长的眉毛,好整以暇地说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我会被山林里的大蟒蛇给活活吞掉?那样可就再没人深更半夜的给你捉萤火虫喽!”
亦绾差点恨得咬牙切齿,阮家明,你这个大笨蛋,明知山有虎,你还偏向虎山行,害得本姑娘竟然也把身家性命抛在了脑后,而且深更半夜的,在晦气的鬼节这一天把初吻给献了出去,这要是说出去,尤其是菲菲同学知道了,绝对会笑得牙齿都酸掉了吧!
像这个所有女孩爱幻想的年纪里,亦绾也曾经无数次流着哈喇子幻想着会和怎样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白马王子牵着手漫步在漫山遍野的蒲公英碎花丛里,抑或是碧海连天的金色沙滩上,在潇潇飒飒的夕阳里,她像个淘气的孩子一样踩着他在沙滩上遗留的灰色脚印,而王子却突然将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伸出来轻轻地抚摸着亦绾的黑色长发,将她搂入怀中,深情地将她吻醒,这才是亦绾幻想出来的初吻的样子,像浪漫甜蜜的韩剧一样,唯美地令人心醉。
而当家明的唇像蝴蝶的触角一般轻轻地滑落在亦绾的唇上的时候,虽然有瞬间的惊颤,但更多的时候,亦绾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她终究在害怕什么,仿佛曾经一直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在缓缓流逝,那种失落惶然的感觉在心脏的某个部位空空荡荡地啃噬着,令她感到心慌,感到不安。
不过不管怎么样,亦绾还是皱着眉头想了想,虽然现在四下里寂静得只有呼呼的风声,但这座山林还是越早离开越安全,要不然真从哪里突然蹿出一条大蟒蛇出来,不被活活吞掉,估计亦绾也会被吓个半死。
因为夜间的山林,风势特别大,吹得头顶上的树叶“哗啦啦”地一片乱响,而家明先前划过的一条水泥船因为缆绳被解开了,竟不知不觉间随着粼粼的水流漂得无影无踪。
家明望着碧茫茫的一片湖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谓是“望洋兴叹“,亦绾忽然像一只梅花鹿似地幸灾乐祸地跳到家明的跟前,眉飞色舞地嬉笑道,“阮家明,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肯求本大小姐的话,或许,听好哦,我是说或许,我会载你一程哦!怎么样,考虑好了……”
没等亦绾的话说完,阮家明忽然一把搂住亦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入怀中,深深地吻了下去,霸道且温柔。浊重的呼吸声混杂着亦绾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味和少年特有的温润气息竟然再一次将亦绾毫不费力地俘虏了。
阮家明,你这个衣冠禽兽,亦绾虽然在心里恨恨地暗骂着家明的唐突,但却很想去抓住这一刻的温暖,像船舱里那群怎么赶也赶不走的迷幻月光。
亦绾整个脑袋完全处于“嗡嗡“晕眩的状态,她不知道家明吻了她多久,也许不过是短暂的一秒,也许有天长那样久。彼此松开的那一刻,她才看到家明凝重的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理直气壮地说道,“萧亦绾同学,这就是我阮家明今夜在你唇上烙下的勋章,没有如果,没有或许,所以说今夜你得必须载着本大少爷回去。”
家明没等亦绾完全从刚才的旖旎温软的梦中醒来,就已经踮着脚尖一个纵身就跳到了水泥船的船板上,稳稳地坐在船舷上春风得意地哼着荒腔走调的黄梅老戏。
亦绾真觉得自己是活见了鬼,而且是一只头脑发热逻辑怪异的男鬼。她觉得刚才的阮家明绝对是趁人之危,只是自己稍微松懈了一下下就让逻辑怪小人给奸计得逞了,不过可爱的亦绾同学一般是不记仇的,有仇当场就报了。
她也一个纵身跳到了船板上,然后双手叉着腰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指着家明说道,“喂,阮家明,我们来包钉锤怎么样,如果谁输了谁就划船,怎么样?”哼,上了本姑奶奶的船,不让你出点苦力你还真以为我萧亦绾是好欺负了。不过亦绾早已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扮小人她萧亦绾是装不出来,但赖皮的绝活亦绾还是学得炉火纯青的。
阮家明自古以来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奇宝宝,他正襟危坐地将两只修长的手疏疏落落地搁在红漆栏杆上,曲着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