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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座的都不是蠢人,有时候是二了点吊儿郎当了点,可要紧事上绝不会含糊。议题一出来便是连着两个多钟头的探讨,从大处到细节,从模拟到现实,始终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地反复琢磨,最后总算是从看似滴水不漏的计划中硬生生扯出好几个可以另辟蹊径的入手点。
有人问道:“重头戏还是红夜,这个不会变,但今年的环境如何,有没有升华的可能?”
这个问题总是要红夜老大袁夜来回答的,彼方那人耸耸肩无奈摊手:“近些年来,最恶劣的莫过于今年了。”
“怎么说?”虽也有耳闻,但总没有听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得准确真实。
“华大必定有‘冥妖’出场,有小道消息说,魔大邀了‘公子’,而且今年的签,上上签的布袋戏也是魔大抽到的。”
有人咬牙切齿:“那帮贱人!冥妖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华大怎么说是冥妖的母校,能出个传奇也不容易,放在我们身上,以后死抓着湘君不放也是有可能的……”叹息过后痛心疾首,“可是公子怎么可以应邀?!他不是发誓跟无双学,不加入任何社团的么?!魔大那群牲口!这种事也干得出来!!”
“欸,欸,别激动啊,布袋戏这签子好几年没抽到了,想来公子也是冲着它去的吧,毕竟,正规的布袋戏cos要凑出人着实不容易,我们也可以稍微庆幸下,虽然魔大走狗屎运抽着了这签子,但这也代表他们没人手没精力去排别的了,少个串场的岂不自在。”
袁夜笑眯眯听着别人七嘴八舌,慢悠悠喝茶道:“这回倒好了,四大传奇已定出场的就有三个了,还是分属三大王座的,传出去这是cos界何等的盛会?其实光是这点,这一届的露月祭已经不会相当亮眼了。”
柳横波摸着下巴,野心过量:“既然魔大能请到公子,那么无双呢?”
阿离喷出了口中的茶,趴在桌子上一边呛得昏天暗地,一边拼命拿袖子擦脸:“没,我没事……只是呛到了。”
袁夜甩了块帕子过去,无辜道:“无双实在是可以称得上一个神话。四位传奇,就那一位女孩,偏偏唯一的女孩是那般神秘,别说行踪了,连联系都难吧。”他的话语中带上淡淡的欣羡与久仰,“你问问阿离,作为红夜唯一与她合作过的人,相处那么久不照样什么都不清楚。”
阿离呛得满脸通红,一听这话马上用力点头。
众人表示遗憾。
凌潇从头到尾都是半个字不说仿佛是在做摆设,偏偏这个人又是绝对差不了的。而这回,他的视线缓慢地、悠远地在阿离身上扫了一圈又一圈,不动声色,轻描淡写——就算是阿离,都只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却左看右看觉察不出什么。
捧茶在手,茶叶是上等的龙井,水却不活,茶艺也是勉强,这杯茶只能算是差强人意。他平静地看着热茶缱绻的轻烟盘旋着缭绕开去,恍惚地就想起不久前那个女孩纯澈幽淡到近乎神秘的眉眼。
神秘。
是的……神秘。
他忽然毫无预料地,缓缓,笑开。
※※※※※※
楚瑶抱着枕头,整个人蜷缩着陷在沙发里丝毫不想动弹。
下午吃了太多的甜点到现在还没有消化下去,楚彦恨铁不成钢地帮她揉了半天肚子还不见好,偏偏她又看着打包的提拉米苏垂涎三尺无法自拔……真是甜蜜的负担啊。
楚彦从厨房里出来,晚饭是不打算做了,只炖了木瓜无花果汤,打了一小碗苹果泥,预备给她消食。结果看到她埋在那里一动不动,无奈叹了口气,把人挖出来,抱到餐桌旁边,直接把勺子递到手里。
楚瑶慢吞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汤品冒出的烟,半晌之后见边上那人依旧紧盯着没有半分放松走开的迹象,只得舀起一勺,吹凉了,放入口中。
她含泪吃完,然后被楚彦拖着开始散步。
“您心情很好?”在她痛苦蠕动着挣扎的时候,还听到楚彦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语。
楚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人赖在她身上企图分去大半的重力,面上却是缓缓笑了。
楚彦她,看得出来呢。
有时候呀,再悲伤再绝望的记忆,放在另一个时空,另一番天地,久远的岁月之后的久远的如今,若是挖出来细细回顾,抛却了局内人的视角,还会发现不算新鲜的伤口上,那依旧让人感念无比的心跳,与,悸动。
比如初恋。
1717
楚瑶悠然散步着走去拜访忘年交。
已经约好的时间,原本应当是昨日,但被下午临出门的那场雨打乱了行程。倒不是说雨势太大出不了门,也不是说下雨天不想出门,而是难得的幕天席地倾盆之雨,天黑下来的时候楚瑶就那么抬头看了眼,兴致一上来,当下提着瓶泸州老窖慢吞吞走去了小区的景湖边。
时间估摸得分秒不差,前脚刚迈进芙蕖凉亭,后脚便有大雨瓢泼而下。亭子坐落于假山之上,不远处水车咕噜咕噜转着泉花甚急,有曲水蜿蜒长年引至亭脚,边角沾着水的袖珍旱芙蕖层层叠叠,素白如练。且看水汽弥漫,葱郁沉碧,锦花着泪,望之景湖亭台迷濛,乌蒙天光错漏处有金蛇狂舞,怎一番景致如画。
等忙碌完毕却发现人不见了的楚彦,黑着脸找到她的时候,一整壶老窖名酿已经空了,那货闲然独坐亭中,半臂倚着石桌,一手轻举在亭檐下接着雨水,乌发青衣肤如玉,脸上看不出丝毫醉态,只雾气朦胧的瞳眸清幽幽地望着远处,唇角挂着笑,笑得恍如隔世。
恍如隔世。
那笑何等美丽,而楚彦却是如临大敌般,就站在亭外没敢往上踏一步,双眸死死盯着亭中之人,就算被大雨冲刷了个彻底也没有丝毫动容的脸,因为紧绷到了极致而不由自主抽动着,连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然后在那双慵懒的眼睛扫过来的瞬间,她已然控制不住跪倒在地上,以一种五体投地最为臣服的姿态。
大雨抽着她的脸颊,飞檐之上铺下来的大滩水花砸在她的身上,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而楚瑶就那么含笑地、静静地看着她,她却觉得这比魔鬼阎王还要可怖。
楚瑶最让人胆战心惊的时候,便是她喝醉的时候。因为她越醉越清醒,清醒到容不下眼中一点污浊。一旦被触怒,那当真比死都惨。因为这时的厌恶情绪,她会一直带到醉醒之后,她会忘了自己憎厌的理由,却死死记得血液中流淌的那份想把你捏死的欲望。就如同蝼蚁。
楚彦压根就不敢露出丝毫端倪,她打小受到的训练又对危机感分外的敏感,可同等的威胁也只有在……身上感受过,顶着这样犀透毫无余地的眼神,她冷汗涔涔地惊惧着自己到底为她透析了多少,虽然她自己从未开口道明过,可她却再清楚不过面前这新主人有多妖孽。
外人或疑惑或惊异于她俩的相处方式,也只有她这个跟在楚瑶身后的人明白,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因为她永远猜不透那个很乖很好养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变成修罗。
要知道犯在楚瑶手里,跟惹毛了裴家大少相比,她甚至会果断去扑裴峥大腿就求一个痛快!
噩梦持续到第二天,楚彦外表正常内里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那货早就醒了,而且已经坐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了,看得出来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看她进来,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片刻,看完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终于缓慢地掀开被子。楚彦几乎是迅疾地在心中松了口气,忙不迭上前递上拖鞋。
出了这一遭之后,下午就没再耽搁。访客地点是帝都南面新兴的住宅区,前几年帝都外扩时专门打造的白银区,比不得紫禁城地带帝大周围这般昂贵,亦无老式四合院这类建筑珍贵,但因投入手笔之大,环境甚好,被高干大院与高级知识分子圈去了好一大块之后,连带着剩余的一部分也一直看涨。
准备礼物的是楚彦。提着礼物的也是楚彦。楚彦面情相当镇定,相当冷静,心脏却一路吊在嗓子眼上丝毫没敢动弹。楚瑶先前给的单子全是陶器,现代工艺,并非古董,但也是名家制作,里面的玄机她不懂,因为那单子上列的一些符文字符串她看不明白,定制的东西到手之后她查探过,似乎都是文房用具,但样式有些稀奇,看上去也不像是成套的样子。
然后,昨个儿紧张过度失手把笔洗给打碎了……关于某人的醉酒她打死都不敢说半个字,却还是这个给她的启发,回头一看地下室那小窖子里另一壶碍眼的泸州老窖……这不就给偷梁换柱了么……
她现在只求事情永远不会败露。但这种可能……她还不如期待着世上再没有酒这种东西。
楚瑶的心情却是不错。酒醉时的记忆虽然没有,但那种因为湖光山色雨烟雾霭之美而生的美好舒畅的情绪,却是还残留在这个身体里。楚彦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实际上,关于自己“醉了”这个意识却是有的。楚瑶没打算吓她,只是有的时候,不该说的说,该说的不说,造成的心理阴影也不是她能解决的。
因此,闻到后面盒子里某一股熟悉的酒香的时候,她只是不着痕迹地翘了翘眉梢的弧度,按下不提。楚瑶味蕾灵敏,却很少有人知晓,她的嗅觉同样灵敏。底牌不是掀出来给别人欣赏的,那些年她得到的机遇赴过的险境,饶是她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她总是不喜欢拿出来吓人……至于楚彦,纯粹就是多想了。
太聪明的人,就怕别人比自己更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打击,才是最痛的。
至于拿酒换陶器这回事,就当不知道吧,反正也无伤大雅。
越是有才华的人癖好越是稀奇,解大师名砚,笔墨纸砚的砚,字是丹青,水墨丹青十里画廊的丹青,号黄花居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黄花!连名字都全然透着风雅,然而这位大师却是一生浸淫雕刻,书画倒只不过是附带了,他年少成名,名传足足三十年,性格却愤世嫉俗不堪与世同流合污,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偏偏所出作品就更是千金难求。
楚瑶与之交往,最初倒还是借着她那早亡的父亲之名,她手上至今仍保存着当年解大师为她父亲亲手刻的一方印。
而解大师于雕刻一门自是登峰造极,琴棋书画除了棋之一字一窍不通,却是连琴都熟谙之甚的,除此之外,他私下更是甚爱制陶,专爱暗陶盘底玄机那一套学问,偏偏就是手艺实在是不行。这也罢了,送礼要送喜好确实不假,可但凡笔墨豪客,哪还有不喜欢酒的?这一瓶老窖名酿,无论是年份还是工艺都是最适合最顶尖的,可谓千金难求,楚瑶手上也就只有这两瓶而已,藏着掖着若非昨日心情实在是好怎的舍得喝?她已经能想到那老头子的脸上的褶皱又会多笑几条出来了。
优哉游哉进了小区,先跑到地儿,直接选择性眼盲,敲开门过了客厅直奔厨房:“解奶奶解奶奶~”
解大师当年身家贫寒,他妻子却是出自名门,琴书双绝,尤善厨艺,那种风韵是从骨子里显露出来的,越是年纪长越是深厚,让人为之倾倒,唯一的缺陷就是身子骨弱,当年坐胎不稳,未足六月便落下,此后病根不除,再无子女,亏得两老一生扶持,不离不弃,甚至四十多年来从不曾有半句拌嘴,这般深情却也值得旁人欣羡。
“啊,云姬啊,今日怎的这般早?”糕点还在准备着呢。
回眸一笑,那发髻染霜,难掩年老衰颓,却笑意盈盈,多年不变。
“想您了。”楚瑶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