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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商讨不出妙计良策来,常乐天气得咬牙跺脚,道:“这口气不咽也得咽,单凭咱们丐帮是啃不了这根硬骨头的。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再提此事。权当没有发生过。谁若走露半点风声,帮规从事!”
不久,笑弥勒常乐天秘密向江湖把头做了禀报,江世杰眉间肌肉微微颤动,嘴上却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师师兰心蕙质,玲珑剔透,怎么就会轻易上当呢?”
常乐天害了牙疼似的直吸气,道:“我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难道会看走了眼?”
江世杰满不在乎地说:“就算有这事,对于一个烟花女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干的就是皮肉买卖,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妨?犯得着大惊小怪、小题大作吗?说不定人家还会怪你无事生非帮倒忙哩!”
一席话说得常乐天讪讪地直咂嘴,咂了半晌,也没有品出是啥滋味。
夜色朦胧,窗外树影婆娑起舞,室内烛光摇曳欲灭。虽然进入盛夏,但夜半更深仍有一丝凉意。绣帘半掩的碧纱窗前,伫立着一条曲线玲珑的倩影。
一个多月送旧迎新的皮肉生涯使师师的胴体更加丰润了,展示出女人的成熟美,然而她心灵的花朵好像遭到狂风暴雨的摧残,越来越枯萎,失去了生机。这几个客人都是她亲自严格挑选,而且都是交往很久、品貌俱佳的文人雅士,定情之前都对她山盟海誓,非卿不娶,可是一上床就暴露出狂蜂浪蝶的真面目。有的迫不及待,按倒就干,那副猴急相令人作呕;有的动作粗暴,恣意寻欢,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有的整夜折腾,欲壑难填,惟恐捞不够本似的;有的无耻下流,向她提出非分要求,如青痞无赖……这些男人不幸被李香兰所言中,全是一路货色。师师对男女之间那点神秘的憧憬、圣洁的追求被无情的事实彻底粉碎了。她终于明白,这些所谓情郎骨子里仍以嫖客自居,把她看成和别的粉头毫无区别的娼妓,进行的是地道的金钱和肉体的交易,充满了兽性的占有欲望,惟独没有真情挚爱。
师师终日沉浸在痛苦、委屈、彷徨、凄凉之中,满腹心事无人可倾诉。和她金兰结拜的俏观音苏姣姣、勾魂凤郑珠娘、冰美人颜玉洁,情同骨肉,无话不谈。但是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们自己的麻缠烦恼已经够多了,向她们诉说顶多只能换来一掬同情之泪,更无力帮助自己改变处境。与其让姐妹分担痛苦,不如打落牙齿肚里吞。两个贴身丫鬟杏儿、竹儿,豆蔻年华,初涉尘世,尚没有亲身体验到沦落烟花的不幸,即使对她俩倾诉,她俩也很难理解。至于只认银子不认人,把她当成聚宝盆的假母李香兰,就更不用提了。不如意事常八九,可对人言无二三。她的心儿在煎熬,在滴血,人前还要强颜装欢,惟有在暗地里长吁短叹。
杏儿悄悄来到她身后,低声提醒道:“姐姐,已经打过三更鼓了,还是上床歇息吧。”
师师没有回首,目光凝视着繁星闪烁的天幕,只是轻轻摆摆手,示意她别来打扰。
杏儿暗中发现师师姐已经是第三天彻夜不眠了,泥塑木雕般站在窗前发呆。师师不说她也不敢询问。怕她临风而立着凉,杏儿悄悄拿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试探地问:“姐姐是在盼望什么人吗?”
师师一愣,没有答话。杏儿见无反应,轻轻叹了口气,将房门虚掩上,下楼睡觉去了。
师师连日茫然若失仰望夜空,似乎有所期待。她自己也不明白期待什么,杏儿一句话点破了她心中的这个谜。她这才明白自己期待着一个人,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男人;期待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却难以忘怀的男人,一个值得信赖,可以倾诉衷肠的男人。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冬夜,赈灾引起的轩然大波终于平息下去了,师师才得以睡一个香甜的囫囵觉。天刚擦黑,她香汤沐浴之后,一挨枕头便酣然入梦了。
月黑风高,长夜漫漫。她忽然被一阵喧闹声惊醒,侧耳倾听,嘈杂声中夹杂着“抓钦犯呵”的吼叫。她心中一惊,匆匆披了一件外衣下床,点着蜡烛,端起烛台,打开房门,站在走廊上朝外观看,大街上大喊马嘶,兵器闪光,无数灯笼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昼。杏儿上得楼来,道:“姐姐也被吵醒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
“听说有个强盗夜闯皇宫,行刺官家,被禁军发现逃跑。现在铁旋风杨威将军亲自率领禁军全城搜捕,已经把小御街团团包围了。”
“竟有这等事?!”
杏儿被好奇心驱使,显得很兴奋,道:“胆敢赴汤蹈火、夜闯皇宫的刺客一定是个神通广大的世外高人,咱们能见见才值哩,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别胡说!”天寒地冻,衣衫单薄,师师感到浑身上下冷嗖嗖地不禁打了个寒战。
“姐姐别冻着,只管安歇,强盗从来不打妓院的主意。官兵来了,妈妈塞点银子,也不会刁难咱们。”杏儿说着挑起灯笼下楼看热闹去了。
师师一手端着烛台,一手护住灯火,回到室内,将房门关紧。惟恐不严,两道门闩全部插上,再加上保险叉,任凭谁也拨不开。她转身回床歇息,仿佛从天而降,面前蓦地闪出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从头到脚一黑到底,只从蒙面布的两个圆洞中射出两道寒光。她一声惊叫,本能地向后躲闪,脚跟踩住衣后摆,身不由已仰面跌倒。那黑衣蒙面人似乎早有防备,一个箭步上前,海底捞月一般伸出右臂揽住她的娇躯,左手及时捂住她的嘴,把即将冲出口的声音闷在咽喉里。
师师拚命挣扎,烛台脱手而出。银制的烛台如果砸在地板上非惊动楼下住的丫鬟不可。好个黑衣蒙面人,两手腾不出空来,在这电光石火般的刹那间,倏然飞起左脚,抢在烛台落地前用脚尖稳稳接住,无声无息地放在地面上。烛光闪了几闪,爆出灯花来。
“姑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把烛台放好,扶师师站稳,然后倒退几步,深施一礼,“请姑娘容我把话说明,然后再做定夺。我现在遭到官兵搜捕,被困在此,如能容我暂避一时,自当感恩不尽;如不相容,决不勉强,我立时就走。”
师师横眉冷对:“你就是今夜独闯皇宫、刺王杀驾的强盗吗?”
“夜入皇宫是真,却非行刺皇帝。”
师师冷笑道:“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奉劝阁下到官府去自首领罪,别为了你一个人搅得全城鸡飞狗跳,万民不安。”
“想不到号称飞将军的青楼侠妓却是一副卫道者的腔调,是我看走了眼了,今日自投罗网!”看不到黑衣蒙面人的神态,但从冷冰冰的声音可以听出他极度的失望,“好吧,这份人情送给你,你此时即可去官府通风报信,待我束手就擒,你就可以得到千金重赏。”
师师两颊绯红,气愤地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好,你说你夜闯皇宫到底干什么去了?”
蒙面人双眸炯炯发光,道:“官家偏听偏信,铸成千古奇冤,我为御史陈朝天、边将田振鹤鸣冤叫屈去了,谁知刚进皇宫内苑就被禁军发现。”
“你和陈田两家沾亲带故?”
“无亲无故。”
“可有利害关系?”
“素昧平生。”
“那你为何甘冒杀身之祸……”
蒙面人冷冷地截住她的话头,道:“你也太小瞧人了!我倒要请教姑娘,你和流落京师的灾民沾亲带故?”
“毫无瓜葛。”
“可有利害关系?”
“从无恩怨。”
“那你为何挺身而出,仗义疏财,倡导赈济饥民?”
“呵!”师师无言以对,感情上和这个强盗的距离一下子贴近了,她心头一亮,惊异地望着他,“你……你莫非就是暗中胁迫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出血助赈的鬼……无影侠吗?”
蒙面人未置可否,声音焦躁道:“在此生死攸关的严重时刻,姑娘难道还要寻根问底,盘查在下的祖宗三代吗?”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砰砰”山响的敲门声,看来官兵已经搜查到师师府了。黑衣蒙面人略一思忖,转身便走。
师师见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避嫌,上前一把拽住他,恳切道:“大侠,小御街已成天罗地网,你往哪里逃?只有躲在这里,我拚上性命也要掩护你脱险!”
黑衣人见她神情关注,真心实意,便点了点头。师师把他拉到衣柜前,觉得不妥,又把他拉到屏风后,觉得又不妥,正犹豫间,楼梯已经“咚咚”作响,黑衣蒙面人不容多想,一头钻进了绣榻下面。师师见状也只好如此,连忙脱下罩衣,“噗”地吹灭灯烛,钻进香衾,准备应付搜查。
一年之中,殿前都虞侯杨威将军回家过夜的日子屈指可数,害得夫人眼巴巴地看着丈夫守活寡。今夜他又留在皇宫值勤。三更时分,他和贴身随从例行公事到处巡查。刚走到皇帝欢宴群臣的文华殿前,忽然发现一条黑影一闪,消失在通向内苑的夜幕里。杨威目光敏锐,头脑机警,马上意识到这条黑影很可能就是屡次扰乱京师,被称为鬼剃头的独行大盗,当机立断向亲随做了个手势,自己仗剑追去。
那个亲随对他的意图心领神会,飞步而去,传令宫内禁军进入紧急作战状态。这批训练有素、武器精良的将士迅速行动起来,增哨加岗,把守要道,弓上弦,刀出鞘,严阵以待。同时三匹飞骑驰出皇城,分头向开封府、里外城守军报警,要求配合行动,布下天罗地网,将钦犯一举抓获,向皇帝邀功请赏。
那黑影轻功极好,飞檐走壁,翻墙越脊,迅如灵猫,如履平地。铁旋风杨威吃亏在满身盔甲沉重,紧追慢赶,始终距离他十几丈远。黑衣蒙面人似有觉察,七弯八拐便把他甩掉了。杨威断定他的目标是天子,便依仗老马识途,抄近路去阻截。
后宫绝大部分地区漆黑一团,后妃们都安睡了,惟有官家的寝宫灯火通明,光华灿烂。大殿四周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值勤的将士全副武装站立在寒风中纹丝不动,如同铁打铜铸的罗汉一般。还有几个短打劲装的大内高手在附近穿梭巡弋,用警惕的目光随时捕捉可疑的迹象,一片肃杀之气。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炉火熊熊,温暖如春。一群天仙般的美人披着薄如蝉翼的轻纱,美丽动人的胴体曲线毕露,伴随着乐曲翩跹起舞,曼展歌喉。
为美人操琴伴奏的正是皇帝赵佶。但见他方面大耳,满面红光,眉目之间有些轻佻之气。他年富体强,精力旺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爱和后宫美人做长夜之欢。有一次三天三夜连轴转,也毫无倦色。琴弦在他手下拨动,犹如行云流水。他时而摇头晃脑,时而闭目沉思,时而仰天长啸,时而状如疯癫,身心完全沉醉在音乐的美妙意境里。
黑衣蒙面人伏卧在侧殿的屋脊后,审时度势,不敢轻举妄动。他原计划悄悄潜入内苑,趁官家熟睡时将字柬留在他的枕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因为毕竟是皇帝,得留点面子,没有打算给他剃阴阳头。赵佶这人十分迷信,醒来发现字柬,一定会认为是上天的警诫,就会反躬自省,改弦更张,纠正冤案,重振朝纲,如此便算达到预期的目的了。没有料到寒冬腊月,漫漫长夜,赵佶仍沉湎在声色犬马之中,且又警卫森严,无机可乘。他此行志在必得,不甘心就此罢休。这时杨威已经仗剑闯进宫门,用目光四下搜寻。黑衣蒙面人心说大事不好,忙从腰中掏出一把匕首,朝大殿甩去。
杨威见空中寒光一闪,高声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