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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叫什么名字?”
明珠双睬比什么时候都明亮动人,万亨经轻说:“叫星光。”
友谊酒馆全交给周万新管理好了。
万亨为人随和,很快决定大小事宜,忙了个多月,店铺开幕。新家就在后一条街看得到海景的公寓里。
“奇怪,”他说:“天下会有如此明媚的城市。”
星光咖啡比人家便宜五个仙,客似云来。
他没有每天下班都到西雅图看妻子,星期二黄昏他开车南下,星期五明珠北上,双方都满意这个安排。
万亨似摆脱了过去生活的阴影。
半年后,星光开多一家分店。就在街前另一个红绿灯位置,叫行人有非停下来喝一杯不可的冲动。
他似有做生意的运气。
同会计师说:“是一个创业的好地方。”
会计师骇笑,“周,只有你一个人会那样说。”
“不是吗?”万亨意外。
“本市新生意的失败率达百分之九十。”
“有这种事?”
一年后他们就赚了钱在山上置业。
明珠看过十分满意,“我喜欢看得到海的房子。”
“因为我们自小住在海边。”
“是,已习惯与海作伴。”
“工作还怕吗?”
“一天做十六小时,幸亏你不在西雅图,否则我真会内疚。”
“彼此彼此。”
夫妻俩干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业。
“来,我做一杯新发明的牛奶咖啡给你喝。”
“好呀。”
明珠呷一口。“哗,这是会上瘾的。”
“每朝上班男女的人龙排到门口街上。”
“蔚为奇观。”
“当地的报纸也那么说。”
明珠说:“每次到这里我都可以尽量松弛,我们像是终于摆脱了出身。”
隔很久万亨才说:“我们出身有何不妥?”
明珠看看窗外的海天一色,“万亨,毫不讳言,我比较喜欢今日的我。”
“我知道你少年时很吃苦。”
“不去说它了。”
“乡间重男轻女。”
“咖啡店打算卖松饼吗?”明珠支开话题。
万亨温和地说:“不,隔壁有三文治店。”
有空的时候,万亨也会坐在露天座位上,阅报,读得入神。
身为老华侨,一切习惯都改变了,在新环境内堪称如鱼得水,可是,看起中文报来,却仍然宛如着迷。
还有,他知道夥计偷偷在背后叫他独臂人。
经理珊敏花一日光火地斥责侍者:“独臂又怎么样,比你们两条手臂能干百倍。”
他在一角听了微笑。
一日珊敏花有意无意间:“左臂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已能将事情来开玩笑,“呵,将之同魔鬼换了这间星光咖啡。”
也许有人会说值得。
一日,一个七八岁小女孩进来说要买牛奶咖啡。
万亨说:“来,我帮你拿出去。”
她母亲坐在阳光底下。
万亨把咖啡放在桌子上,刚欲转身,那位少妇忽然叫他:“万亨。”
万亨一愣,不想冒犯顾客,唱个偌,可是阳光挡住他眼睛,他要转到另一边,才看清楚少妇的脸容。
还是没把她认出来。
她衣着考究,形容舒泰,带看一个小女孩,语气同他那样熟络,会是谁呢。
莫非是朱风芝?
少妇十分诧异,“万亨,你不认得我了。”
万亨赔笑。
“万亨,我是秀枝。”
秀枝。
根本不像,胖了点,不多,但足以把所有秀气填满。
她仍足一个秀丽的少妇,但不能与从前此。
万亨有点迷悯,看样子她环境比从前好得多。
“万亨,你好吗?”
“托赖,还不错。”
他在她旁边座位坐下。
“真巧,世界多小。”
秀枝笑:“我在报上看到记者介绍贵店,访问中有你的照片,故找了来。”
原来如此,不是偶遇。
秀枝说:“看见你做得这么好,十分安心。”
“谢谢,是有点运气。”
“记者说你新婚。”
“是。”
“是朱小姐吗?”仍然关注万亨。
“不,不是她。”
“啊,我误会了,报道说她在西雅图工作,我便以为是能干的大学生。”
万亨答:“她也是大学生。”
“你一直喜欢大学生。”
万亨并无分辩,“是,你说得对。”
秀枝看看他,“你胖了点。”
万亨点点头。
“快乐吗?”
万亨不得不承认,“快乐。”
“我也再结婚了。”
“看,我说过你会有新生活。”
“他对我不错,现在我是家庭主妇。”
“那多好。”
不知怎地,万亨对着太阳,忽然暗暗打了一个呵欠。
他十分吃惊。
这是怎么一会事?
呵欠是不耐烦、厌倦的表示,他掩住嘴。
幸亏这时有人救了他。
一个年轻男子走过来,同秀枝说:“停车位不好找。”
小孩立刻叫爸爸。
他长得很端正,也很客气,与万亨招呼,亲呢地取过咖啡杯,一饮而尽。
“我们逛逛街。”
他领着她们母女离去。
万亨立刻回到店内,忽然之间疲倦到极点,斜斜坐在椅子上,叫夥计给他一杯黑咖啡。
像是前生的事,又似昨日的事。
的确是同一人,可是又与今日的她没有关系。
是她改变了他的一生,可是,他已经不认得她。
珊敏花看见他脸色大变,问:“老板你要不要回公寓休息?”
“好。”
他回到楼上,倒床上,闭上眼睛。
直到明珠温柔的手搁他脸上。
“你怎么来了?”
“星期五下午五时半,正是我该回家的时候。”
“真高兴看到你。”
“哟,许久没听到这样热情对话。”明珠挪喻他。
“明珠,生命是什么?”
“哗,我做错什么,如此责难我,”她想了一想。“生命是我们存活在世上的那段时限。”
“为什么发生那么多悲欢离合?”
“因此我们不觉寂寞。”
“到底是大学生。”
“还有什么问题?”
“发生一切对我来说是太刺激了。”
“你的遭遇的确有异常人,对,今天发生什么事?”
“一切正常。”
“是吗,突然如此感慨,我还以为你碰见旧情人。”
万亨不动声色,“不知朱风芝下落如何。”
“她很好,她到新加坡去了,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得不知多出色。”
万亨不知几讶异,“你怎么会知道?”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
“啊,那么,秀枝近况你可知道?”
明珠凝视丈夫,“林秀枝就住在本埠列治文三马路,她前年结婚,嫁一名东方粮食经营商,生活美满。”
“真没想到你是通天晓。”
明珠温柔地笑,“大学生都如此。”
万亨却黯然。
只有慧群没有好结局。
“想起了慧群?”
万亨错愕,“这样聪明,料事如神,会不会辛苦?”
“你把答案都写在脸上,我都不用猜测。”
万亨长叹口气,“老了,每天到黄昏,倦得睁不开双眼。”
“对,”明珠更加痛惜他,“由三十岁开始诉苦喊老,呻吟二十年,就真的老了。”
“来,我们到海边散步,心情一好,我也许就把我一生故事告诉你。”
明珠愁眉苦脸,“真的要借我双耳吗,我已经累得贼死。”
慧群在海的另外一边,慧群看不到今日的他。
母亲六十大寿,万亨邀请她来度假,万新在电话里说:“要来一起来。”
万亨笑咪咪:“只怕请不动。”
“不用先问明珠?”
万亨诧异,“她知道我们家有几个人。”
万新感慨。“真好,早知首尾。不用多讲,毫无隔膜,所以华人智慧不会,门当户对,哪里多一个明珠找的终身问题可望解决。”
万亨说:“过来看看,也许明天就找到一个。”
一家三口浩浩荡荡抵涉,屋子里最好的房间让出来,明珠毫无怨言搬进客房。
万新去看过兄弟的业务,啧啧称奇。
“真正一本万利。”
“灯油火蜡开销不少。”
“可是无时间限制,竟日做生意,一早一夜,门外排长龙,还有,客人不会喝醉闹事。”
万亨问:“你要不要过来?”
万新乾笑几声,“怎么舍得。”
饭后,他悄悄同万亨说:“凶手抓到了。”
万亨苦笑。
“判了终身徒刑。”
“真是那人吗?”
“都招认了,不会有错。”
“并无目击证人。”
“可是根据环境证据,此人及其同谋另五人屋中搜出制炸弹材料。”
“你可有去法庭听审?”
“我一字也不懂,去来作甚。”
静默一会儿,万亨说:“你一直不肯学好英文。”
万新赔笑,“放过我吧,家豪会说不就得了。”
“真的,家豪一口英语说得做洋童。”
“你这边生活如何?”
“过得去,一有事,侨领会得哗啦哗啦。”
“歧视黄种人吗?”
“都一样啦,希企人家视同己出是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已争气,也能安居乐业。”
“这要做得比人好十倍吗?”
万亨想一想,“不用,好一倍已够。”
万新气馁,“我还是返大西洋那一边算了。”
万亨笑。
万新问:“明珠在什么地方工作?”
“一间叫微软的电脑工厂。”
“有前途吗?”
“这话你不要让她知道,她喜欢做尽管做,可是有我在这里,不致于要她养家。”
万新也笑,“可是,总得抽出时间来养儿育女呀。”
“这不好勉强。”
“你也得同她有点表示。”
“我尊重她的意愿。”
万新叹气,“你就是太迁就她们。”
万亨伸手推大哥一下。
正在这时候,周母同明珠自露台走进来,周母捞捞叨叨在一边不住叮嘱。
万亨纳罕间:“什么事这样紧张?”
周母更诧异了,“你不知道?明珠怀了孩子。”
万亨张开嘴,一时硬咽,说不出话来,她都替他想到了。
万新笑,“你看,这人终于走了狗运。”
万亨终于说:“我出去走走。”
明珠跟在他身后。
“你怎么出来了,身上衣服够吗。人可累?”
明珠笑:“我很好。”
“也难怪,年轻力壮。”
明珠挽着他的右手。
万亨说:“一只手,怎么抱孩子?”
“可以背。”
“约是四月生,叫阿佩儿吧。”
“是五月,而且,不是女孩子。”
“啊,添丁更好,方便担担抬抬。”
“你猜像谁?”
“像他自己就足够,不用似我俩奔波,走了一次又一次。”
“将来做哪一行?”
“随他去,他高兴我们也高兴。”
“哗,那么民主自由。”
万亨也笑。
明珠看看他,“我知你吃了不少苦。”
万亨说:“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他低头,像是要回想旧事,可是真正彷佛不复记忆,抬起头来,笑了。
“孩子取什么名字?”
万亨却说:“读书的能耐要像你,无声无息,蹲在一张木橙子上做功课。也能名列前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