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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暇分心去环视室中陈设,因为眼前所见的一幕足以让我终生难忘。
里间红木雕花床上,斜斜歪靠着一个素颜女子,白纱覆面,只留了半边左脸,苍白似雪,左眸深沉似海,眸际皱褶,发中银丝,大约已是红颜迟暮,夕阳黄昏。
“又睡不着了么?”
我从不知道九五至尊的眼眸中能聚集如斯温柔与深情默默,只见他笨拙而小心地伸手,坐在床沿,将那女子怜惜地拥在自己怀里。
“我吵着你了么?”那女子的声音沙哑粗嘎,像是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住一般。
冥爰羲王轻声道:“没有。”
平实的语言,细心的动作,没有华丽做作,他深情地看她,她浅笑着回眸,如同生命苏醒的意境,让人心底漾起温暖。
她靠在他身上,反握了他的手,淡然问:“前方战事吃紧么?”
“魅儿与翳儿总有办法的,你不用操心。”他拍了拍她的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我知你不忍,可是两族之争由来已久,兵戎相见是迟早的,我等了数十年,一直以为此生无望,可是终于在我有生之年等到这个机会。”
她长长地叹息,是清澈明晰的感叹,权力、争夺之于男人,是天性,而她,作为他背后的女人,只能选择沉默与悲悯。
冥爰羲王安慰她:“你不用再叹息,江山于我已不是最重,如今,我只愿这般陪着你。”
她道:“我只是担心翳儿,我怕他后悔,那丫头——夹在缝里生存,也委实艰难。”
“生在帝王家,半点不由人,各人的造化罢了。”
“她还怀着孩子——还有,聂姐姐与夕颜姐姐,到底也是苦命人——”苍凉倦怠之下透露的悲悯,紧紧攫住人心,欲罢不能。
冥爰羲王放开她,起了身,骤然之间又有了昔日帝王的决断与狠辣,“这两个女人,不值得原谅!你与我半生相错,你与翳儿母子分离,我与翳儿十数年嫌隙,皆因他们。”
她盯着他握紧的手,不再看向他脸上的怨愤,又是一叹息,夹杂着失望、不忍与无可奈何。许久,她笑道:“我有些口渴。”
冥爰羲王方觉自己有些失态,缓和了神色,转身走至案几前,执壶倒水,水声淙淙,撞击到人心底。
有风吹过,挑起了那女子面纱,我吓得一手捂了自己的嘴,一手迅速向后捂住阿珊娜的——那女子的右脸似被火烧过一般,肌肤纠结成片,紧张而挛缩,焦黑的颜色触目惊人。
冷风凉凉打在我脸上,我有些惊魂未定地拉了阿珊娜,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回到紫宸殿,天边已有一抹亮色,曙光初现,我只觉得疲累,粗略洗漱,躺倒在床上竟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一阵一阵的痛,我迷迷糊糊地醒转,痛彻心扉,意识骤然清醒,才发现痛不是梦,是真实而迫切。
我下意识地惊慌,来自于对腹中孩子的珍惜与怜悯。“阿珊娜——”我痛得咬破了唇,在这大约是清晨的清新里嗅到了唇际血腥的味道。
“公主,你怎么了?”阿珊娜奔到我身边,焦急摸上我大汗淋漓的额。
“我痛。”我无力地指了指锦被下覆盖的腹部,又一波的抽痛席卷过来,仿若自己是海水中的瓶漏,随波逐流,找不到靠岸的方向。
青莲也奔了过来,她帮着揭开我的被子,大惊失色:“血?”
我撑起身子往下一看,却见裤子上有点点血迹,一股急速的力量突然将我狠狠往深渊中急攥,我拼命挣扎。
“青莲,快去请侍医。”阿珊娜慌忙叫道。
“不——”我慌了神,唤住欲离开的青莲:“不能唤侍医,不能——”如果让冥翳知道,这个孩子大抵是真的保不住了。
“你不要命了么?”阿珊娜突然不顾身份对我吼了起来,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倾泻而下,她转身对青莲呼道:“快去请侍医!”
青莲奔出门的瞬间,狠狠撞在一人身上。
“王爷——”我听见青莲嗫嚅着踌躇不定。
“怎么了?”我恍惚着看到他皱眉,语声淡淡,像极了冲泡数次的茶。
“娘娘,娘娘流血了。”
我无措地看着他倏然掠过青莲,奔向了我,扫了眼那血迹,将我抱在了他怀里。“还愣着做什么,去传侍医。”他似乎有些恼怒。
意识有些流散,我忘记了推拒,忘记了他对我的残忍,只依稀记得那时他欣喜若狂地对我说:蝶儿,真好,你知道么,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孩子。我迷迷糊糊地将头靠在他肩上,寻得一个最舒适的位置,蜷缩着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喃喃如呓语一般:“冥翳,我痛。”
“我知道。”他抱我的手紧了紧,说不出什么感触,只觉得哀伤与心痛,他再一次重复:“我知道。”
然后,我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我醒来时,夕阳余晖透过窗棱斜射进我的眼睛里,血蒙蒙一片,眼睛有些发酸。未知留夕阳入梦否?我自嘲一笑。
冥翳已经不在,阿珊娜正守在我床边。
“我的孩子?”清醒了,有些东西就不再,剩下的,只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孩子没事,公主。”阿珊娜憔悴不堪,语声沙哑:“侍医说你只是身子弱,太过操心,只要好好调理就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我疲惫地再度沉睡,梦里声声凄惨,哀鸿碎裂成漫天的羽,带着鲜血随风而逝。
第五十一章 还君一滴泪(一)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李白《秋风词》
人的心究竟有多难测,我不知道,就像我永远不知道天有多高,海有多深。世事变幻,人心无常。人心,人性,是谁说,人之初,性本善?
霪雨霏霏,缠缠绵绵,似无止尽,像牛毛,像细丝,像花针。
我低头凝神看了一眼手中的绣花针,银晃晃,尖且直。
钟离荷走进来,眉间原本带着忧色,可看到我的那一眼,她又浅浅地笑了。最近她来我这里比较频繁,而且进来时也比较随意。
她坐在我旁边,拿过我手中的衣料,细细抚摸着衣料上的图案,枫叶如火,随风舞出层层丹火,一只雪蝶,义无反顾穿梭其间。她凝神看了许久,方柔柔道:“我原不知姐姐也有一双巧手。看这肚兜上的蝴蝶,素雅雪白,真如羊脂玉般洁白无瑕。只是——”
“只是什么?”我笑着道:“你我之间,何须吞吞吐吐。”
她释然而笑,如释重负,坦然道:“白色终究不甚吉利,何况枫叶瑟瑟,这秋日蝴蝶总是不耐寒冷。”
我略略点头,看似赞同,实则道:“在我爨族,白色为尊。我只愿这孩子心底也如这颜色,纯净无瑕。在北溟,红色喜庆,可谁又知喜色背后的人心。”
她颇为尴尬,自嘲道:“姐姐说笑呢!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人心叵测。”
我眯着眼,脸上挂着笑的表情,眼里隐去了欢喜的情绪。手中衣料柔而软,最适合婴孩娇嫩的肌肤,想起上次的那个孩子,我甚至没有给它亲手缝制过一件衣物,心下又是几分怅惘与后悔。
举针细心绵密地缝制,不经意扫过钟离荷失神的眼眸,她的眉间再度忧色戚戚。我停了手,轻轻碰了她,问:“想什么呢?”
她依旧是失神,但像是顺着我的话头,脱口道:“在想梅归呢。”
银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手指,有点点濡湿的东西从指尖冒了出来,我不动生色两指轻搓抹了去。只是心上却不如指尖轻松,那“梅归”二字,像一把利刃,锋利划开心脏,鲜红的血便顺着那道伤口汩汩流出。
我故作无关痛痒地站起身,将手中活计扔在了座椅上,揉揉有些发酸的腰际,对钟离荷笑道:“坐久了总是觉得累,我得出去走走。”
“也不知道梅姐姐是怎么想的,她若真要走,王爷也断不会难为她。”她似乎铁了心要与我谈论梅归之事,完全无视我眼中烦躁与不耐,径自惋惜道:“如今可好,落得这般凄惨,想想,也怪可怜的。”
“什么凄惨?”我迈出的步伐硬生生收了回来,一阵心慌,急问:“你听到什么?”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抽泣,眼中泪说来就来,啪嗒啪嗒滴落在衣襟上,氤氲散开,倒真有些像冬日里霎时绽放的寒梅。我皱着眉头,将所有的不耐与厌烦隐于褶皱之间。等她哭够了,她终于难为情羞涩拭泪,哽咽道:“姐姐没听王爷说么?在护城河里找到了梅姐姐的尸体。”
接下来她对着我说了什么,我一字也未听进去,明知她带着故意,可在听到“尸体”两字时,仍然是强烈的震撼与心碎,如同骤然之间被闷雷击中,身体摇摇欲坠。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每每这般安慰着自己,只要我一天没有见到梅归的尸首,她就必定活着。
那个人,我一直都在坚信,那个人未必会狠心对梅归。可是我想到了冥翳,虎毒尚且不食子,何况人!那夜,那个人,未必不比冥翳心狠。
我缓缓地坐回了椅上,忍住腹中再度升腾的痛楚,淡然道:“人各有命。我有些累,想休息。”
我定定地看着钟离荷,想从她眼中找寻蛛丝马迹,可她依旧是一副楚楚可怜,温柔弱质。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突然想起这句话,因我今天的大势已去,她已经迫不及待了么?
“那姐姐你好好休息,我再来看你。”她对我欠身告辞,我目送她款款轻盈离去。
再来,还是永远不要再来。我颤抖着艰难撩起裙摆,里间白色衬里上又是点点血红。
第五十一章 还君一滴泪(二)
“我该坐以待毙么?”斜着眼,我面无表情地问阿珊娜。
她轻轻地揉着我酸痛的肩膀,有些乏力道:“你现在该好好养胎,侍医嘱咐过,你得宽心!”
我知道她的好意,以我出血的征兆看来,这腹中的孩子很容易流掉。可是,我何以宽心?
我承认,父亲将我嫁到北溟的理想目标并没有达到,在最初,虽然我一惯强硬,并理直气壮地认为自己会是父亲实现目标的强力援手,可事实上,我除了与几个女人勾心斗角以及挣扎于对冥翳爱与不爱的尴尬之中以外,我什么也没做。回首来时路,是我自己放任了这种局面的发生。难道说在我骨子里早就存有对权力争夺的厌倦?逃离了父亲的钳制,我无疑是出笼的鸟?
更有甚者,即便是我想做什么也是不可能。以现在的情形看来,大约在我将嫁未嫁之前,冥翳就已经为我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网,只等着我傻乎乎地扑进去,他就像那网中的毒蜘蛛,阴冷地、残忍地、好整以暇地旁观我,冷视我,算计我,也像猫捉老鼠一般,不急着一下吞入腹中,而是把玩着,直到累了,无聊了,凌迟够了,然后将我彻底毁灭。
我想起了在父亲书房里想到的,父亲与冥翳都是奕棋高手,以冥翳当时的地位能轻易答应这桩政治联姻,未必他没有布局与思虑,可是,我想到了,却在之后疏忽。
我想起了使由对我说的话:梦蝶,忘记背后的企图,以一颗女人的心嫁去北溟。作为爨族大祭师的使由婆婆,她不可能不知道和亲的利害关系,她这般对我说,是因为她一早就知道父亲对我没报任何的希望么?是以她才能放心嘱咐我这句话,只是这句祝福之语在现在看来,多少是有些荒唐和不切实际的。冥翳这般算计于我,纵然我以一颗女人的心去爱他又能如何,到头来结局还不都是一样万劫不复。
我再想起了梅归,她与欢颜到底在北溟筹划着什么?我居然并不彻底知晓。她们为我做的不过是在与这北溟宫内宫外几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