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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这些天甄意第一次看到言格。她还记得要和他保持距离,来之前特意打听过,他大多数时间在研究所,而非在医院。
现在。。。。。。
甄意一愣,刚才她脑袋放空,走错方向,好像从一个禁止通过的正修葺的门穿过。这块地方应该是研究所。
得赶紧在言格没发现之前返回。
可,迟了。
言格抬头,看见了她,镜片后他的眼神很淡,从他这里看,她此刻的表情又傻又呆滞,像不小心闯进人类木屋的小浣熊。
躺椅上的人起来了,那人没穿病人服,和言格对话几句,就开门离开。
甄意硬着头皮立在原地,没一会儿,言格也出来了,居然没问她怎么来的,只说:“义工做得还习惯吗?”
“嗯,很好。”
她不知道,他有天去医院那边,经过活动室,看见她穿着义工的护士服,带着病人们跳幼稚的舞蹈,像幼儿园老师。
甄意努力找话题,指指屋里的仪器:“刚才在干什么?”
“记录几种精神药物配合使用后的作用。”
他没说药名,不然她该晕了:“算是实验吗?”
“嗯。”
甄意一惊一乍:“在人身上试验?”
言格目光落到她脸上:“奇怪吗?”
“任何给人用的药,最后都会在人身上试验。”他说。
甄意缩缩脖子:“可谁会同意接受实验啊?”
“他们是志愿者。”
“好伟大,为科学现身。”甄意心里油然而生崇高的敬意。
“会给钱的。”
“……”她一口气没上来。
“除了药物,其他非药物的疗法也会找人实验吗?”
“是这样。”
“那我也想当志愿者。”甄意自告奋勇。
“是想看医生,但不想给钱吧。”言溯不客气地戳穿。
“。。。。。。”
她嘿嘿笑,提议,“大不了以后你打官司,我不收你钱好了。”
“暂时没有杀人的计划。”
“。。。。。。”好冷。
“打离婚官司。。。。。。”她在说什么。
“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
安瑶呢?甄意疑惑,但毕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想探寻。
言格拿着文件夹,走在前边:“如果你想试的话,推荐你休克疗法。”
“休克?电击疗法吗?”甄意拧眉,不满意地瘪嘴,“言格你想虐待我?”
他似乎弯了一下唇角,没答。
甄意细细一想,觉得自己或许有偏见,又说:“是不是我说错了,这种疗法也很好吧?”
“不好。”
“是吗?可好像很多医生在用。”
“病人会非常痛苦。”他说,“你不能把病人当做他没有感觉。”
甄意心头微微一颤,有些感动,有些温暖。
她问:“那还有什么非药物疗法呢?”
“有很多已成体系的物理疗法心理疗法,暗示、脱敏。。。。。。另外,虽然适用范围有限,但催眠疗法很不错。”
她想起那次在商场他对她小小的催眠:
“那个要学很久吧。”
“嗯。”他已走到他的专用休息室,把门推开一条缝,又回头,“甄意,你需要和谁说说话吗?”他眼眸澄澈,嗓音清和,
“你可以把我当做,朋友,医生,随你。”
甄意的心稍稍一绊,他都知道了呢。
朋友。。。。。。吗?
她微微一笑:“医生模式吧。”
、chapter 25
甄意靠在宽松柔软的睡椅里;神思朦胧。
落地窗开了,纱帘轻飞;外面是绵延的草地。樱花开到尾声;风一吹,花瓣轻盈坠落;洒满台阶和地板,落到她的脚边。
“这一刻的感觉是什么?”言格坐在旁边的椅子里,陪她望着窗外的蓝天。
“很放松;”她闭了闭眼;又睁开。
“是哪一种放松?”
“像;累惨了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
“身体累吗?”
“不,心里很累;累得。。。。。。累得想哭。”她极力稳住声音。
言格侧过头看她,她看着天上的白云,表情凝滞。
他轻声问:“有什么事让你无法释怀吗?”
是什么事呢?
好像是遥远的小学时代。火灾后,妈妈虽然重伤,但幸存,终日躺在病床上。那天,小小的甄意可以下地行走了。她坐在病床边,有些害怕地看着妈妈,因为她的腿断了一截,很可怕。
妈妈嘶哑着说:“小意乖,看看医院门口有没有卖荔枝的,妈妈想吃荔枝。”
“哦。”她从凳子上滑下来,左手挂着石膏,笨笨地走到窗边,踮着脚往外望。深城的街道绿树成荫,那么漂亮。
啊,她看见卖水果的了!
“有哩!”唔,她也想吃。
“去给妈妈买一点儿来。”
“哦。”她拿了钱,下楼去买荔枝。
一小袋,水嫩嫩的。她拎着袋子,一边走一边抠痒。左手的石膏好痒啊,挠挠,再挠挠。她想先吃一个,可一只手剥不了,快点跑回去找妈妈。
突如其来,四周有人尖叫,什么东西从楼上飞下来,“砰”的一声,沉闷无比。她低头一看,妈妈的眼珠都摔出来了。
下一秒,附近的大人冲过来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抱开。
还是先走好啊,留下的,往往是最痛苦的。
言格问:“觉得妈妈的死和你有关吗?”
“我不听话,也不可爱,妈妈不喜欢我。不然,她应该舍不得跳楼。”
“不是的,甄意。”他说,“人在孩童时期,想问题都以自我为中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认为发生的事情必须有解释,一旦解释不了,就是自己造成的。可事情其实不是这样。”
而那个经历无疑给甄意留下了不好的暗示;只要不幸发生,便往自己身上拉责任。
“不是吗?可是,这次呢。。。。。。”甄意艰难开口,又咬唇,酸涩苦痛的情绪堵住嗓子里,让她窒息。
她深深蹙眉,终于一闭眼:“如果我没拆穿,宋依她或许就不会自杀!”
言格无声望着远方,直到身边的人呼吸又恢复平稳,才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这就足够。至于结果,不要去责怪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甄意,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他的声音那样柔和,对他的咨询者。
她听了他的话,眉心慢慢展开,隐约平息了一些。
渐渐,她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樱花树发呆。
“可我还是觉得好无力,”她疲惫道,
“这两个案子让我彻底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两个委托人都自杀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得不够好,但我真的尽力。从头到尾,只有我自己知道一路走来受到了多少威胁和阻碍,看到多少阴暗。
当然,我总是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职业,至少我能和那股不好的势力对抗。即使不做警察,即使只是律师,我也要做一个好律师。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都很有信心,很有动力。但这次我为真正的凶手辩护,还毫无道德负担地想替她脱罪。现在回想,觉得很茫然,好像心里有什么被颠覆了。
一面同情她,想救她;一面又无法无视她是凶手的事实,好痛苦。”
言格认真听完,问:“你一直都这样介意凶手是谁吗?”
“原本刑警出身,职业病吧?”
“可你现在的职业是律师。”
“……”
她歪头看他。
他眼神清澈,像黑曜石,那样不焦不躁,
她复而望天,
“是。我就是个矛盾体,想拼命维护我的委托人,但潜意识里还是希望他不是凶手!”
他道:“甄意,你这样做律师,以后会很痛苦。”
甄意微微一愣,他在关心她,此刻,他是医生,还是朋友?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的委托人有罪,你不会有心理负担吗?”
“不会。”
“那是你性格使然。”她瘪嘴。
“这和性格无关,甄意。”他放缓了语速,侧头看她,“我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誓死捍卫你表达自己想法的权力。”
甄意心一震:“伏尔泰的话?”
早些年,言格就喜欢哲学了。甄意爱屋及乌,跟着他泡图书馆,也马马虎虎记住了几句。
“记性不错。”他唇角动了一下,不算是笑容,很快平息,“如果你愿意,记住一句话,‘约束律师这个职业的,不是律师的道德,而是制度。’这样,你或许会轻松些。”
甄意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心口像被什么柔柔的东西撞了一下,温暖又安宁。
她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种能力,短短几句话就说进她心里。
润物无声的理解,这种事,这种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
只是,好可惜。为什么后来没有在一起?为什么就松开他的手了?
甄意心口发酸,泪雾弥漫上眼睛。她不动声色地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度闭眼。这次,她真的有些困了。
言格见她良久不说话,回头一看,此时,她已睡颜宁静,呼吸浅浅。
还从没见过她这样安静的样子,他低眸,长时间静静地凝望她。
多年不见,她的容颜没怎么改变,眉毛弯弯,睫毛长长,皮肤很白,像透明的瓷,从不会脸红。脖子上肌肤细腻如玉,莫名给人一种温凉的触感。。。。。。
风从窗外飞进来,清凉又温暖。地板上洒满了细小的花瓣,几步之外是蓝天,风在树梢,鸟在叫。。。。。。
#
迷蒙中,甄意感觉有谁给她盖了一条薄毯。
她知道是言格。
言格,记忆里那个话少却很会倾听的男孩子。
这些年,越长大越发现周围的人只沉醉于吐露自身,却不从倾听别人的讲述;越长大越发现社会推崇演讲与口才,却不知倾听为何物;越长大越发现,他的难得。。。。。。
不像甄意遇到的很多人,说起自己的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听别人讲述,三心二意恹恹欲睡。
是不像。
窗外传来遥远的风声,朦胧中,她神思飘回中学时代,他们在一起后的有天下午。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她围在他身边的叽叽喳喳,他从没听过。
其实不是。。。。。。
是夏天,蓝天干净得没有一丝云彩,太阳前所未有的大,空气闷热。
体育课,言格独自在操场角落练习现代箭术,甄意不感兴趣,坐在地上揪草。
一开始,她对他手中精致又高级的弓很稀奇,闹着说想学。
他教她识瞄准器、箭座、弓震吸收器、中央安定器,一一解释作用。
他安静地解释,她活泼地打断。
言格始终有耐心,告诉她如何瞄准,如何放箭。可他并没有像电视里那样从背后抱住教她。连她手臂不直,他也只是拿支箭把她的手抬起来。
数次脱靶还换不来他的手把手示范,甄意彻底失去兴趣。
她做事向来三心二意;而他并非自己喜欢就希望全世界都接受并喜欢的性格,所以不强求。
那天,他照例安静而认真地调弓射箭,她却因为郁闷的遭遇,一直坐在草地上嘀咕。说她前天晚上在楼道里摔了一跤,害她世界级的美腿留下了价值百万的伤疤,以后不能做腿模;又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小孩子整天打闹砸坏了楼道的灯,父母也不赔偿,对公共安全不负责;还说政府要城中村改造,害他们那块生活区治安渐差。。。。。。
风在树梢飘,
树叶刷刷的,偶尔落下来掉在她头上。
她坐在阳光斑驳的草地,愤愤控诉了一节课。
他不知听也没听,身姿挺拔地练习,专心致志地瞄准红心,射击。没回应,也没打断她的自言自语。
放学后,他难得提出送她回家,一直到她家楼下。
那是旧工厂里很灰很丑的一栋楼,她住在最高的五层。平常中午不回家,说楼上热得像蒸笼,热气密集让人无法呼吸。
走到楼前,她抬头望他,脸蛋红扑扑的:“楼道很脏,不用送我上去了。”
言格说:“我本来就没这个打算。”
这样的话,甄意从来不会生气。
“那再见!”她笑容大大的,冲他招招手,一溜烟跑进楼道不见了。
她像百米冲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