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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样坐着,面面相觑,这种心中没底的情况肯定是最令人不愉快的了,很难猜测他们到底要坐多久。不过,倒也无需作此推测了,因为奥立弗以前见过一次的那两位小姐这时飘然莅临,谈话顿时再度活跃起来。
“来得真巧。”费金说话了,“蓓特会去的,是不是啊,我亲爱的?”
“去哪儿?”蓓特小姐问。
“到局子里跑一趟,我亲爱的。”犹太人诱戏道。
应该为这位小姐说句公道话,她并没有直截了当承认自己不想去,只是表达了一个热切而强烈的愿望:要去的话,她宁可“挨雷劈”,用一个客气而又巧妙的适词,避开了正面回答。据此看来,这位小姐天生具有良好的教养,不忍心叫一位人类同胞蒙受断然拒绝、当面开销的痛苦。
费金的脸色沉了下来,视线离开了这位身穿绛色长大衣、绿色靴子,头上夹着黄色卷发纸的小姐,她虽然说不上雍容华贵,倒也打扮得花枝招展。费金转向另一位姑娘。
“南希,亲爱的,”费金用哄小孩的口气说,“你说怎么样呢?””
“我说这办法行不通。试都不用试,费金。”南希回答。
“你这是什么意思?”赛克斯先生板着面孔,眼睛往上一抬。
“我就是这个意思,比尔。”小姐不紧不慢地说。
“唔,你恰好是最合适的人,”赛克斯先生解释说,“这附近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底细。”
“我也并不希罕他们知道,”南希仍旧十分泰然。“比尔,我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会去的,费金。”赛克斯说道。
“不,费金,她不去。”南希说道。
“噢,她会去的,费金。”赛克斯说。
赛克斯先生终归说中了。经过轮番的恐吓哄骗,发誓许愿,这位小姐最后还是屈服了,接受了任务。说实话,她的考虑跟她那位好朋友不一样,因为她最近刚从虽说远一些但却相当体面的拉特克里佛郊区转移到菲尔胡同附近,她才不担心叫自己那些数不清的熟人认出来呢。
于是,一条洁白的围裙系到了她的长大衣外边,一顶软帽遮住了满头的卷发纸,这两样东西都是从费金的取用不尽的存货中拿出来的——南希小姐准备出门办事了。
“等一下,我亲爱的,”费金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只盖着的小篮子。“用一只手拎住这个,看上去更像规矩人,我亲爱的。”
“费金,给她一把大门钥匙,挂在另外一只手上,”赛克斯说,“看上去才体面,像那么回事。”
“对,对,亲爱的,是那么回事,”费金将一把临街大门的大钥匙挂在姑娘右手食指上。“得,好极了。真是好极了,我亲爱的。”费金搓着手说。
“喔,我的弟弟啊。我可怜的、可亲的、可爱的、天真的小弟啊。”南希放声大哭,一边痛不欲生地将那只篮子和大门钥匙绞来绞去。“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把他带到哪儿去了?啊,可怜可怜吧,先生们,告诉我吧,这可爱的孩子到底怎么了,求求你们,先生,行行好,先生。”
南希小姐说了这一段声调极其哀痛,令人心碎欲裂的台词,在场的几位听得乐不可支,她停下来,向伙伴们眨了眨眼,微笑着面面俱到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啊。真是个伶俐的丫头,诸位好人儿。”老犹太说着,朝一班年轻朋友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像是在用这无声的劝告,要他们向刚刚看到的那个光辉榜样学着点儿似的。
“说得上是娘们中的大角色了,”赛克斯先生斟满自己的酒杯,大拳头往桌上一捶,说道,“这一杯祝她健康,但愿她们个个都像她。”
正当诸如此类的赞颂言词纷纷加到才艺出众的南希头上的时候,这位小姐正全速赶往警察局,尽管孤身一人穿过大街,什么保护也没有,她不免显出了一点固有的胆怯,但仍然过了不多久就太太平平地到了。
她从警察局后边那条路走了进去,用钥匙在一堵牢门上轻轻敲了敲,谛听着。里边没有响动。她咳了两声,又听了听。她依然没见有回音,便开口说道。
“诺利在吗,喂?”南希小声地说,话音十分柔和。“诺利在不在?”
这间屋子里关着一个倒霉的犯人,连鞋也没穿,他是因为吹长笛被关起来的,扰乱社会治安的指控业已查证清楚,范昂先生做了极其适当的判决:交感化院关一个月。范昂先生十分中肯而又风趣地指出,既然他力气多得没地方使,消磨在踏车上总比用在一种乐器上来得更卫生一些。这名犯人没有回答,还在一门心思地痛惜失去了笛子,那东西已经叫郡里充公了。于是南希来到下一间牢房,敲了敲门。
“唉。”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叫道。
“这儿关着一个小男孩吗?”南希的话音里带上了作为开场白的硬咽。
“没有,”那声音答道,“没那事。”
这是一个六十五岁的流浪者,他进监狱是因为不吹笛子,换句话说,是因为不干活糊口,沿街乞讨被抓了进来。再下一间关的是另一个男人,罪名是无照兜销铁锅,他为求生计,竟目无印花税税务局,那还有个不进监狱的?
可是,这些囚犯听见叫奥立弗没有一个应声,也压根没有听说过他。南希径直找到那位穿条纹背心的憨厚警官,以最最凄苦的悲叹哀泣,请求他归还自己的小弟弟,大门钥匙和那只小篮子的作用立竿见影,使她显得更为楚楚动人。
“我没有抓他啊,亲爱的。”老人说道。
“那他在哪儿呢?”南希心烦意乱地哭喊着说。
“嗨,那位绅士把他带走了。”警察回答。
“什么绅士?啊,谢天谢地。什么绅士?”南希嚷了起来。
在答复这一番东扯西拉的询问时,老人告诉这位装得活灵活现的姐姐,奥立弗在警察局里得了病,对证结果证明,偷东西的是另一个小孩,不是在押的一个,那位起诉人见他不省人事,就把他带到自己的住所去了,至于具体地点,这名警察只知道是在本顿维尔附近一个什么地方,他听见有人在叫马车的当儿提到过这个地名。
苦恼的姑娘怀着满腹疑窦,蹒跚着朝大门走去,一出门,踌躇不定的步履顿时变为矫健轻捷的小跑,她煞费苦心地拣了一条最最迂回曲折的途径,回到费金的住所。
比尔·赛克斯一听到这次探险的报告,立刻忙不迭地叫醒那只白狗,戴上帽子,连在礼节上向同伴道声早安都顾不上,便匆匆离去。
“非得弄清楚他在哪儿不可,宝贝儿,一定要把他找到,”费金激动不己地说,“查理,你什么事也别做了,各处逛逛去,听到他的消息赶紧带回来。南希,亲爱的,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相信你,亲爱的——在所有的事情上都信任你和机灵鬼。等等,等等,”老犹太补充说,他一只手哆嗦着,拉开抽屉。“宝贝儿,拿点钱去,今儿晚上铺子得关一关,你们知道上哪儿找我。一分钟也别多待,赶紧走,宝贝儿。”
他一边说,一边把他们推出房间,随后小心翼翼地在门上加了双锁,插上门闩,从暗处取出那一个在奥立弗面前不慎暴露过的匣子,手忙脚乱地把金表和珠宝往衣服里塞。
门上有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忙乱中他给吓了一跳。“谁呀?”他厉声叫道。
“是我。”透过锁眼传来机灵鬼的声音。
“又怎么啦?”费金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南希说,找到他是不是带到另一个窝去?”机灵鬼问道。
“不错,”费金回答,“不管她在哪儿找到他都成。一定要找到他,把他找出来,就这么回事,往后咋办我心里有数,别怕。”
这孩子低声答应一句“知道了”,便匆匆下楼追赶同伴们去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供出来,”说着,费金继续忙自己的事。“他要是存心在一帮子新朋友里边把我们吐出去,就得堵住他的嘴。”
第十四章
进一步叙述奥立弗在布朗罗先生家里的
情形,在他外出办事时,一位名叫格林维
格的先生为他作了一番值得注意的预言。
布朗罗先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奥立弗吓得晕了过去,过了一会他醒了。在随后的谈话中,老绅士和贝德温太太都十分谨慎,对画中人避口不谈学近乎知(智),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也不谈论奥立弗的过去和将来,话题都以让他感到快活同时又不会刺激他为限。他依然很虚弱,不能自己起床吃早饭。第二天,他下楼走进女管家的屋子里,第一个举动就是将急切的目光投向那一面墙,希望能再看看那位漂亮女士的脸。然而他的希望落空了,肖像已经移走。
“啊。”女管家留心到了奥立弗眼睛看的方向,说道,“你瞧,没了。”
“我也发现不见了,太太,”奥立弗回答,“他们干吗要把画拿走呢?”
“是给取下来啦,孩子,布朗罗先生说了,它好像会使你挺难受似的,说不定还会妨碍你身体复原克尔凯郭尔(S.Kierkegaard,1813—1855)丹麦神秘主,你是懂得的。”
“喔,不,真的,一点也碍不着我,太太,”奥立弗说道,“我喜欢看,我可喜欢呢。”
“好了,好了。”老太太乐呵呵地答应着,“你尽快把身体长结实,宝贝儿,画就又会挂上去的。嗳,我答应你。对了,我们还是谈点别的事情吧。”
此刻,有关那张肖像的情况,奥立弗所能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他想到,在生病期间,贝德温太太对自己那样好化之玄伎也。”其中包括占卜、符箓、祈禳、禁咒、炼丹等。,便打定主意眼下再也不去想这件事。他专心致志,听她讲了许多故事,说她有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嫁了一位又可爱又漂亮的丈夫,女儿女婿都住在乡下,一个儿子在西印度群岛,给一个贸易商当职员,儿子也是个挺好的年轻人,蛮孝顺,一年要给家里写四次信。说到那些信,泪水便涌上她的双眼。老太太一五一十,说了半天儿女们的长处,此外还谈到,她那体贴温柔的丈夫也有无数的优点,他已经去世,真可怜啊。整整二十六年了。喝茶的时候到了。喝过茶,她开始教奥立弗玩克里比奇牌戏。奥立弗学得很快,一点也没叫她费心。两个人玩得兴致勃勃,毫无倦意,一直玩到该给病人来上一点暖和的兑水红葡萄酒外带一片烤面包的时候才罢手,接着他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奥立弗恢复健康的那些日子是多么幸福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整洁,井井有条——每一个人又都那么和蔼可亲——他向来就是在喧嚣扰嚷中生活,在他看来,这里似乎就是天堂。他刚恢复到能自己动手穿衣裳,布朗罗先生便叫人替他买了一套新衣裳、一顶新帽子和一双新皮鞋。奥立弗得知自己可以随意处置那些旧衣服,就把它们送给了一个对他非常关照的女仆,要她拿去卖给一个犹太人,钱留下她自己花。这事她很快就办妥了。奥立弗打客厅窗户里望出去,瞧见那犹太人把旧衣裳打成一卷,放进袋子里离去了。他满心欢喜,心想这些东西总算妥善处理了,自己现在不可能遇到得重新穿上它们的危险。说实话,那都是些烂得不成样子的破布条,奥立弗还从来没穿过一套新衣裳。
一天傍晚,大约是肖像事件之后一个礼拜,他正坐着和贝德温太太聊天,布朗罗先生传下话来,说如果奥立弗·退斯特精神很好的话,他希望能在自己的书斋里见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