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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时,雨渐渐停了,雪君把裙摆撩起,在腰间打了个结,又扯了两把杂草,把鞋绑住。抬起脚晃了晃,满意地道:“好了,轻便又防滑。”
倪荆快看呆了,且不说一个女人怎能如此随便地撩裙子,单说拿草绑鞋的法子,她是怎么想出来的?用在雨天行军,绝对大大有利。这女人,不但古怪,简直有些神奇了。
“凤儿!”他几个大步,跨到她身边。
“什么?”她歪头看他。
“我会找人来盯着那棵树。”
她耸肩,“你盯好了,反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我不想看到的结果。”
“你指什么?”
“铜线有什么其他的用途,或是你身上有什么我不能接受的秘密。”
她呆了下,神色忧郁,沉默了好久,才幽幽道:“倪荆,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或是,或是突然变得跟以前一样正常了,这算不算你不想看到的结果?”
他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说现在的我其实并不是我,我……”她欲言又止,“算了,说了你也不会明白,更不会相信。
总之我保证,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就算有一天我让你难过了,也是迫不得已。”
他一把钳住她肩膀,“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现在的你其实并不是你,什么叫让我难过了也是迫不得已。”
她看着他,眼含期望,“我说了,你会无条件地相信我吗?”
他回望她,目光在她脸上梭巡,神色犹疑不定。
她惨淡地笑,“你的表情告诉我,你不能!如果有一天,你能无条件地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那么我就不用再掩饰什么,你所有的疑问也都可以解释了。”
“尊夫人按命盘推算,只有十八年的命,老衲很奇怪,是何方高人能够逆天而行,为她续命延寿?”
禅夜大师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倪荆放缓马匹,朝车内看去,大凤和小荷坐在车里,她垂头望着空空的篮子,若有所思。回程途中,她不再坚持骑马,人也沉默了,似乎满怀心事。他想起她的话,“现在的我其实并不是我。”“你会无条件的相信我吗?”“我不会伤害任何人。”她究竟想跟他说什么?他能够无条件地相信她吗?父亲教过他,“领兵打仗,最忌感情用事;在朝为官,最忌轻信于人。身为武将世家、朝廷重臣,任何一次错误的判断都可能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无条件信她,他做不到。
雪君抬头,偶然目光相对,她看到他眼中的迷惑和探索,她知道,她把他带进一团拨不开的迷雾里。
她不想这样,她只想立刻回家去,什么狗屁的穿越时空、什么新奇刺激,她一点也不想要。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住古色古香却硬得要命的房子、不喜欢不能读书写字只能用手指头玩针线、不喜欢随时随地都要小心翼翼地说话、不喜欢穿麻麻烦烦既不凉快也不保暖的衣服、不喜欢吃色香味俱全却总是冷掉的饭菜、不喜欢一群只会点头哈腰的下人、不喜欢眼前这个让她有点害怕,有点烦闷又有点牵挂的男人。不喜欢吗,真的不喜欢吗?
老天爷,她合起双手祈祷,快点带我回去吧,不要让我留下更多的纠葛。
“少夫人。”小荷小心翼翼地问,“那些铜线弄好了吗?”
雪君漫不经心地道:“弄好了。”
“那你是不是要走了?”
她急忙看一眼倪荆的方向,他与马车并骑,好像没在听她们说话。
“我也说不准。”
“少夫人,小荷不知道你想去哪里,可是小荷想求你,不管你去哪里,都带着小荷好吗?咱们十几年的姐妹,我不想和你分开。”
雪君揉揉她的头顶,“我也想啊。”
“你的意思就是不带我啊。”小荷失望得快哭了。
雪君张开双臂抱她,低声道:“傻丫头,我们永远是好姐妹。”
小荷愣愣地回抱她,还是不明白,她这么说到底是带她还是不带?
倪荆催马向前,高声道:“老赵,直接送少夫人回府,我去办点事。”
“驾!”马蹄声渐行渐远,雪君从车中探出头来,望着他的背影,呆呆出神……
“什么,还查?”秦威正叫苦,“头儿,都查了八百遍了,嫂子娘家人都死光了,她从十岁到你们家,就没跟外人联系过,将军府内她认识的人还没我认识的多。”
倪荆背剪双手,“去查一下八年前经手贩卖她的人,一个都不许遗漏。”
“头儿,”秦威正凑近他,“你不是想替嫂子报仇吧?那好办啊,我把历州到京城之间活动的人贩子全抓起来下大牢,帮你出口气。”
“不许胡闹,我只是想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卢明寻思良久道:“头儿,你到底怀疑嫂子什么?”
倪荆摇头叹气,“我也不知道。”
秦威正翻白眼,“不知道我们查什么?哎!天生命苦啊,上了战场是副将,下了战场是暗探,连点空闲时间都没有,我看我是讨不到老婆了。”
卢明笑,“要讨老婆容易啊,石家五小姐等着你呢,让头儿给你做媒……”
“得!”秦威正打断他,“当我什么都没说,走,帮头儿查案去。”
“威正!”倪荆叫住他,“人贩子的事你自己负责。卢明,你帮我把龙半仙找出来,必要时请各州府衙门帮忙,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他。”
“是,属下这就去办。”卢明搂着秦威正的肩,“走了,办事去。”
秦威正跟卢明咬耳朵,“你说头儿是着了什么魔,这位新嫂子要模样没模样、要出身没出身,头儿干吗死盯着她不放?怎么没见他对以前的嫂子这么上心过?”
“你懂什么?叫你查就查。”
倪荆再叹气,是啊,他是着了什么魔?只要她不生事,就留她在府中养老算了,管她是什么来历?
眼前浮现她茫然无助的眼神和神采奕奕的笑容。
第一眼,他就被她的眼神吸引住了,夜夜在窗外听她梦中绝望的呼救,令他兴起更多的疑惑和探究欲,直到昨日,她趴在他背上,喃喃一句:“倪荆,我想我开始喜欢你了。”他突然决定,他要了解她,她所有的古怪、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喜怒哀乐,他都要了解。
“对不起,少爷,少夫人说她身体不适,不想任何人打扰。”桂香站在门口,为难地看着倪荆。伺候了快一个月,她看得出来大凤对下人好,不是奖赏体谅,是尊重,把下人当个平等的人一样尊重。单凭这一点,她服了。
“身体不适?”倪荆眉头一紧,“要不要紧?看过大夫了没有?”
“少夫人说不要紧,不用看大夫。”
“那怎么行?我进去看看。”
“哎——少爷!”桂香拦住他,“其实、其实少夫人是不想见人,尤其是少爷。”
倪荆愣住,心头不免气恼,将军府里居然还有给他吃闭门羹的地方。这女人又耍什么?前段日子是生气不跟他说话,去普济寺时不是好了吗?回来倒好,干脆连门都不让进了。
他脸色一沉,喝道:“让开!”
桂香看情形不对,只好让开,口中嚷着:“少夫人,少爷来了。”
小荷坐在床头,见倪荆进来,急忙起身道:“二少爷。”
大凤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脸色苍白,闭着眼睛。
他疾走几步,上前探身道:“这是怎么了?”
雪君听到声音张开眼睛,看到是他,虚弱地道:“我今天不舒服,没空理会你,拜托你自动消失。”
倪荆怒道:“小荷,病成这样怎么不请大夫?”
小荷急忙道:“二少爷放心,少夫人不是病了,是月经来了,恐怕是产后没有调理好,所以难过一些。”
“哦……”雪君呻吟,把头整个埋进被子,丢死人了,这么私密的事小荷居然当着倪荆的面说,她不见他就是怕他知道嘛。人家不是说生完孩子有好长时间大姨妈不会来吗?怎么她这么倒霉?没有卫生棉,这里人用来垫的破布又脏又硬,她只好让小荷找些干净的白布和棉花,外衣也不敢穿,被子铺了好几层,窝在床上动也不敢动,就怕弄得到处都脏。讨厌讨厌!她讨厌古代、讨厌当女人、讨厌没有卫生棉的世界。
“难过成这样,也该请个大夫来看看。”倪荆倒是没有一丝尴尬之色,上前掀被角。
“啊——”雪君在被中尖叫,“你想干吗?”
“你捂得这么严,想把自己憋死吗?”
“你出去,不要你管。”
倪荆摇头,这女人怎么这么别扭?他们孩子都生了,这个又有什么可害羞的?“小荷,去把秋大夫找来。”
“不用。”雪君伸出一只手拼命摇,“不用找大夫,过几天就没事了。”
“不行,怎能讳疾忌医?小荷,快去。”
“不准去!”雪君裹着被子坐起身,拿眼瞪他,“你要敢叫个男人来给我检查,我就死给你看。”
见她眼中喷火,十分认真的样子,倪荆只好点头道:“好,不去,去给你熬点补血的东西喝,总行了吧?”
“好吧。”她勉强点头,用肩膀推他,“你也走,这几天都不要烦我。”
“呵——”他微笑,拢了拢她汗湿的头发,“我们是夫妻,你避我干什么?”
“谁跟你是……”她把后两个字吞回去,“反正我不舒服,不想对着你,也没力气跟你玩你问我答的游戏。”
“我不问……”
“不问什么?问什么?”她抢白,“走啦走啦,你们大男人不是很忌讳这种脏东西吗?当心沾了血光一辈子倒霉。快走快走!小荷,送客。”
倪荆无奈,只好起身,“好吧,你们俩好好照顾少夫人,若有什么不妥,马上通知我。”
“是。”小荷应着。
“喂!”雪君叫住他,“警告你哦,不准出去乱说。”
倪荆笑着摇头。
见他走远,雪君瘫倒在床上,高喊:“伟大的卫生棉啊。”
小荷见怪不怪,出去熬汤了。
洗了个热水澡,一扫接连几天的晦气,雪君觉得浑身清爽,一个人信步走到主屋,听到屋内传来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隔窗望去,看到老夫人正低头逗弄智儿,孩子小小的手抓着老夫人的手指,往口中塞,老夫人低声诱哄:“智儿乖,奶奶的手不能吃。来,我的宝贝金孙,叫奶奶,奶奶,叫奶奶。”
孩子够不到手指,“啊啊”抗议。
老夫人惊叫:“你们看,他真的叫了,我的智儿在叫奶奶了。”
奶妈和丫头在身边但笑不语。
雪君手指扒着窗棂,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心中暗想:倘若孩子会说话了,叫她一声妈妈,是什么感觉?妈妈?不!她惊得后退一步,她在想什么?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她的世界,她不属于这里。但心底深处为何丝丝抽动?不,不该这样!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她踉跄地跑走,脑袋里一片混乱。天气渐凉,雨水越来越少,雷电不可能有了,龙半仙也一直没消息。她给龙半仙留了话,请他云游回来务必到倪府一趟。可谁知道那老家伙什么时候回来?希望若是遥遥无期,就变成了失望,失望若是久了,就容易消磨意志。对,一定是被等待消磨得太久,才会胡思乱想、才会偶尔有种错觉,觉得开始眷恋起这个地方、眷恋起这里的人。
走着走着,她停下来,发现有些不对劲,四下都是一模一样的假山水榭,她站的这个地方,好像走过好多次了。这可好,迷路了。见鬼,就说她不属于这里,连路都跟她过不去。她用力在草地上跺几下,把可怜的小草踩得稀巴烂,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