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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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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莉赛尔也和鲁迪一起嘲笑起普菲库斯来,就像条件反射一样。

“普菲库斯!”她附和着,迅速吸纳了孩子们在童年时产生的那点残酷。她的口哨吹得很难听,谁让她是没练习过就吹上了呢。

他追赶着他们,叫骂着,开头是“狗娘养的”,后来就越来越难听了。最初,他的目标只是鲁迪,可很快就对着莉赛尔开火了。

“你这个小婊子!”他冲她咆哮着。这句话一下子把莉赛尔打蒙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呀!”竟然把一个十岁大的女孩骂做婊子,普菲库斯就是这样的人。人们都说他和霍茨佩菲尔夫人真是天生一对。“滚过来!”这是鲁迪和莉赛尔听到他骂的最后一句话,他们赶紧跑开了,一口气跑到了慕尼黑大街上。

“快来,”等他们一缓过劲,鲁迪就说,“到这边来。”

他把她带到了休伯特椭圆形运动场,这里是杰西·欧文斯事件发生的地方。他们站在那儿,手插在裤袋里。跑道就从面前延伸了出去。在这儿只能做一件事。鲁迪开始使用激将法:“我们跑几百米吧,我敢打赌你跑不赢我。”

莉赛尔才不会上当呢。“我打赌我能赢。”

“你拿什么赌呢,小母猪?你有钱吗?”

“当然没有。你有吗?”

“没有。”可鲁迪想到个主意,这个主意只有恋爱中的男孩才想得出来。“要是我赢了,我就亲你一下。”他蹲下身开始挽裤脚。

莉赛尔警惕起来,想收回赌注。“你为什么想亲我?我身上可脏啦。”

“我也是。”鲁迪不觉得身上不干净会影响这件事,他们俩都有一段时间没洗澡了。

她一边打量对手瘦长的双腿,一边考虑着。那两条腿和她的差不多,他不可能打败她。于是,她郑重地点点头,就这样定了。“要是你赢了就亲我一下。可要是我赢了,以后踢足球时我就不当守门员了。”

鲁迪想了想。“行,还算公平。”他们俩握手达成协议。

天阴沉沉的,密密麻麻的雨点开始落下来。

跑道实际上比看上去更泥泞。

两名参赛者已做好准备。

鲁迪把一块石头扔到空中当发令枪。石头一落地,他们就开跑了。

“我看不见终点线了。”莉赛尔抱怨起来。

“那我就能看到了?”鲁迪反问道。

吻(童年的关键)(4)

石头掉进了泥里。

他们紧挨着跑起来,边跑边推搡对方,好让自己领先。他们脚下的泥浆被踩得劈啪作响。在离终点大约二十米的地方,他们滑倒了。

“我的妈啊!”鲁迪大声惨叫着,“我浑身都糊上屎了!”

“不是屎,”莉赛尔纠正他的说法,“是泥。”虽然她也觉得有点像屎。离终点五米时,他俩又摔倒了。“算成平局得了。”

鲁迪咧着嘴,眯缝着细长的蓝眼睛思量了番,他的脸上沾了好多泥巴。“平局的话,我还是可以亲亲你吗?”

“做梦都别想。”莉赛尔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巴。

“我也不让你当守门员了。”

“让你的守门员见鬼去吧。”

等他们回到汉密尔街时,鲁迪说:“莉赛尔,总有一天,你会主动想亲我的。”

可是,莉赛尔知道。

她发誓。

只要鲁迪和她自己还活着,她就永远不会亲这头肮脏的蠢猪,尤其是在这一天。他们没什么事可干了,就打算回家。她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的泥,清楚地意识到:

“她会杀了我的。”

她,当然是指罗莎·休伯曼,那个被叫做妈妈的人。的确,罗莎差点杀了莉赛尔。“小母猪”这个词总是伴随着惩罚一起降临,妈妈差点把她变成一堆肉馅。

杰西·欧文斯事件(1)

在莉赛尔的记忆里,她好像亲眼目睹了鲁迪小时候的那桩糗事。事实上,她已经成为他幻想的观众中的一员了。早就没人提这件事了,但显然鲁迪是念念不忘的,以至于当莉赛尔回想往事时,对那个全身涂成黑色的小男孩在草地上跑步的样子,简直历历在目。

事情发生在1936年的柏林奥运会上,当时希特勒已经统治了德国。

杰西·欧文斯跑完了4×100米接力赛,赢得了他在本届奥运会上的第四枚金牌。据说因为他是劣等的黑人,希特勒拒绝和他握手。这件事传遍了全世界。不过,即使是最喜欢种族歧视的德国人也为他取得的成绩而惊奇不已,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他的胜利。但没人比鲁迪·斯丹纳更崇拜他了。

斯丹纳家的人都在起居室里,只有他悄悄溜出来,跑到了厨房里。他从炉子里拿出些木炭,在手里捏碎。“我现在准备好了。”他暗自微笑。

他用木炭仔细地涂抹着身体,把全身上下都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连头发上都抹了一遍。

男孩看着窗户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激动地咧开嘴笑了。他穿上背心和短裤,偷偷地把哥哥的自行车推出来,蹬上脚踏板朝大街上骑去,准备去休伯特椭圆形运动场。他的裤子口袋里还装着几块用来“补妆”的木炭。

在莉赛尔的脑海里,那天晚上的月亮躲进了云层,周围的黑云把它遮得严严实实。

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停在休伯特椭圆形运动场的栅栏外。鲁迪翻过栅栏,一溜小跑,到了百米跑道的起点。他兴致勃勃地做起了热身运动,那副模样真是笨拙。接着,他又开始在地上挖起跑点。

他四处溜达,等待着那个属于他的时刻的到来。周围一片黑暗,只有月亮和重重黑云密切关注着他的动静。

“欧文斯的状态看来很不错,”他开始做现场解说,“这可能是他最伟大的一次胜利……”

他与想象中的其他运动员握手,祝他们好运,虽然他知道他们已经没有机会赢他。

发令员示意他们就位。休伯特椭圆形运动场的每一处角落里都挤满了观众。他们都在欢呼着一个人的名字,不断为他加油——那人当然是鲁迪,只不过他现在叫杰西·欧文斯。

全场安静下来。

他赤裸的双脚紧抓着地面,他能感觉到脚趾缝里全是泥土。

应发令员的要求,他改成了蹲式起跑——发令枪在夜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前三分之一赛程里,比赛波澜无惊,但浑身涂成黑炭的欧文斯最后的冲刺,马上就要到来。

“欧文斯跑在前面。”男孩尖叫起来,庆祝他跑完空荡荡的直道,跑向那喧闹的人群。他们在为奥林匹克的辉煌胜利而欢呼。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冲向终点时,终点线在他胸前裂成了两段,世界上跑得最快的人诞生了!

在他赢得了胜利的跑道上,梦想变成了令人心酸的现实。欢呼的人群中,他爸爸就像个恶魔一样站在终点线上,或者至少是个穿着西装的恶魔。(我们先前提到过,鲁迪的爸爸是个裁缝,他喜欢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不过,此时,他里面胡乱穿了件衬衣,外面套了件西服。)

“你在干吗?”看到变成黑炭的儿子带着胜利的喜悦出现在他面前,他吼道,“你到底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观众们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一阵微风吹过来。“我正在椅子上打瞌睡,科特说你不见了。大伙儿都在找你。”

斯丹纳先生平时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可要是在某个夏夜发现自己的孩子成了一块“黑炭”,这显然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这家伙疯了。”他嘟囔着。他不得不承认,生了六个孩子,肯定会有这种事发生,六个里头总会出现一个“坏蛋”。这会儿,他看着这个“坏蛋”,等着听儿子的解释。“说吧。”

鲁迪弯下腰,嘴里还在喘气,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我是杰西·欧文斯。”他回答道,仿佛这是最自然的一件事。他的语气里甚至还有一种得意的暗示:我看上去怎么样?等他看到爸爸睡眼蒙眬的样子,这种洋洋自得的感觉就立刻消失了。

杰西·欧文斯事件(2)

“杰西·欧文斯?”斯丹纳先生是个木讷的人。他的声音干巴巴的;人长得又高又壮,像棵橡树;头发像是头顶上的一头碎片。“他又是怎么回事?”

“爸爸,他就是那个‘黑色闪电’。”

“我来给你点黑色闪电。”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揪住儿子的耳朵。

鲁迪惨叫起来:“噢,痛死我啦!”

“是吗?”他爸爸更在乎手上沾的木炭灰。这小子真的用木炭把全身都抹了一遍?他爸爸想。上帝啊,连耳朵眼里都有!“快走。”

回家的路上,斯丹纳先生决定尽其所能和儿子谈谈政治。鲁迪要过几年才能懂政治——那时再明白可就晚了。

亚力克斯·斯丹纳充满矛盾的政治信念

第一点:他虽然是一名纳粹党徒,却不仇恨犹太人,或者其他这类人。

第二点:当他看到犹太人开的商店被迫关闭时,他私下里不禁有种解脱感(或者甚至可以说是喜悦感)——因为纳粹的政治宣传告诫他,犹太裁缝如同瘟神,迟早会抢走他的生意。

第三点:但这是否意味着他们该被赶尽杀绝呢?

第四点:他的家庭,他得支撑这个家,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如果这意味着要加入纳粹党,那就参加好了。

第五点:他心里的某个地方长着一个疮,但他得小心避免揭开这个伤疤,他害怕随之产生的后果。

他们拐过了几条街,回到汉密尔街。亚力克斯警告鲁迪:“儿子,你再也别把浑身涂成黑色到街上乱跑了,听懂了吗?”

鲁迪觉得很有趣,却又迷惑不解。这时,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钻了出来,在夜空中自由穿行,柔和的月光洒在鲁迪脸上,使他的脸显得更朦胧更昏暗,就像他此刻的思维。“为什么不能呢,爸爸?”

“因为他们会把你带走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应该变成黑人或犹太人或者别的……不属于我们的人。”

“谁是犹太人?”

“你还记得我们的老主顾,考夫曼先生吗?我们常在他那儿买鞋子。”

“记得。”

“对,他就是个犹太人。”

“我不明白。当个犹太人得花钱吗?得办个执照吗?”(奇书网|)

“不,鲁迪。”斯丹纳先生一手把着自行车,一手把着鲁迪,却把握不住这次谈话。他的手一直摸着儿子的耳垂,自己却并没有察觉这一点。“这就像你是个德国人,或是个天主教徒一样。”

“哦,那杰西·欧文斯是天主教徒吗?”

“我不知道!”自行车的一个脚踏板把他绊了一下,他松开了儿子的耳朵。

他们又沉默着走了一阵儿。鲁迪说:“爸爸,我就是希望我能像杰西·欧文斯一样。”

这回,斯丹纳先生把手放在儿子头上向他解释:“我知道,孩子——不过,你有一头金发,还有一双大大的安全的蓝眼睛。你应该为此高兴,清楚了吗?”

可鲁迪什么也没弄清楚。

鲁迪什么也不懂,那个晚上只不过是个前奏。两年半过后,考夫曼的鞋店变成了一堆碎玻璃。所有的鞋子都被装进鞋盒子里,然后被扔上了一辆卡车。

砂纸的背面(1)

我想,人们总会遇到某些意义非凡的决定性时刻,尤其是在他们的孩提时代。对某个人来说,它是杰西·欧文斯事件。对另一个人来说,则是吓到尿床引起的一件事。

1939年5月末的一个晚上,那晚与别的晚上没什么不同。妈妈在熨衣服,爸爸出去了,莉赛尔擦干净了前门,仰望着汉密尔街的夜空。

刚才,这里进行过一次游行。

穿着咖啡色衬衣的民族社会主义德意志工人党(通常称为纳粹党)极端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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