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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尔戈的两个高乔人,曼努埃尔·卡多索和卡曼·西尔韦拉。
他们之间的仇恨是怎么形成的,原因何在?那两个人除了临终前的决斗之外没有惊人的事迹,一个世纪以后怎么能勾起他们隐秘的故事?雷伊莱斯父亲家的一个工头,名叫拉德雷查,“长着老虎般的胡子”,从老辈人嘴里听到一些细节,我现在照搬过来,对它们的真实性信心不是很大,因为遗忘和记忆都富有创造性。
曼努埃尔·卡多索和卡曼·西尔韦拉的牧场是毗连的。正如别的激情一样,仇恨的根源总是暧昧不清的,不过据说起因是争夺几头没有烙印的牲口或者是一次赛马,西尔韦拉气力比较大,把卡多索的马挤出了赛马场。几个月后,两人在当地的商店里一对一地赌纸牌,摸十五点;西尔韦拉每盘开始时都祝对手好运,但最后把对手身边的钱统统赢了过来,一枚铜币都没给他留下。他一面把钱装进腰包,一面感谢卡多索给他上了一课。我认为他们那时候几乎干了起来。争吵十分激烈;在场的人很多,把他们拆开了。当时的风气粗犷,人们动辄拔刀相见;曼努埃尔·卡多索和卡曼·西尔韦拉的故事独特之处在于他们无论在傍晚或清晨不止一次地会动刀子,而直到最后才真干。也许他们简单贫乏的生活中除了仇恨之外没有别的财富,因此他们一直蓄而不泄。两人相互成了对方的奴隶而不自知。
我不知道我叙述的这些事究竟是果还是因。卡多索为了找些事做,并不真心实意地爱上了一个邻居的姑娘塞尔维利安娜;西尔韦拉一听说这事,就按自己的方式迫求那姑娘,把她弄上手,带到牧场。过了几个月,觉得那个女的烦人,又把她赶走。女人一气之下去投奔卡多索;卡多索同她睡了一夜,第二天中午把她打发走了。他不愿要对手的残羹剩饭。
在塞尔维利安娜事件前后,那些年里又出了牧羊犬的事。西尔韦拉特别宠爱那条狗,给它起名“三十三”①。后来狗失踪了,在一条沟里发现了它的尸体。西尔韦拉一直怀疑有人投了毒。
①1825年,乌拉圭独立运动领袖拉瓦列哈上校率领三十三名乌拉圭爱国者在阿格拉西亚达海滩登陆,在当地数百名志士协助下围困蒙得维的亚,宣布独立,队伍逐渐扩大到二千人,击败了巴西占领军。为纪念这一事件,乌拉圭有两个省分别命名为“拉瓦列哈”和“三十三人”。
1870年冬季,阿帕里西奥①革命爆发时,他们两人正好在上次赌牌的那家酒店。一个巴西混血儿率领了一小队骑马来的起义者向酒店里的人动员,说是祖国需要他们,政府派的压迫再也不能忍受,向在场的人分发白党标志,大家并没有听懂这番话的意思,但都跟着走了,甚至没有向家人告别。曼努埃尔·卡多索和卡曼·西尔韦拉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当兵的生活并不比高乔人的生活艰苦。幕天席地枕着马鞍睡觉对他们并不是新鲜事;他们习惯于宰牲口,杀人当然也不困难。他们想像力不多,从而不受恐惧和怜悯的支配,虽然冲锋陷阵之前有时也感到恐惧。骑兵投入战斗时总能听到马镫和兵器的震动声。人们只要开始时不负伤就自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了。他们认为领饷是天经地义的事。祖国的概念对他们比较陌生;尽管帽子上带着标志,他们为哪一方打仗都一样。他们学会了使用长矛。在前进和后撤的行军过程中,他们终于觉得虽然是伙伴,仍旧可以继续相互为敌。他们并肩战斗,但据我们所知,从不交谈。
①阿帕里西奥(1814—1882),乌拉圭军人,1871年率领白党起义,在泉城被击败。
1871年秋季形势不利,他们的气数已尽。
战斗前后不到一小时,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地点进行的。地名都是历史学家们事后加上的。战斗前夕,卡多索蹑手蹑脚走进指挥官的帐篷,低声请求说,如果明天打胜仗,留个红党俘虏给他,因为他迄今没有砍过人头,想试试究竟是怎么回事。指挥官答应了他,说是只要他表现勇敢,就让他满足这一心愿。
白党人数较多,但对方武器精良,占据山同有利地形把他们杀得死伤狼藉。他们两次冲锋都没能冲上山顶,指挥官受了重伤,认输投降。对方应他的要求,就地杀死了他,免得他受罪。
白党士兵放下了武器。指挥红党军队的胡安·帕特里西奥·诺兰十分繁琐地布置了惯常的俘虏处决。他是塞罗拉尔戈人,对于西尔韦拉和卡多索之间的宿怨早有所闻。他把两人找来,对他们说:
“我知道你们两人势不两立,早就想拼个你死我活。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太阳下山之前,你们就能表明谁是好汉。我让你们每人脖子上先挨一刀,然后你们赛跑。上帝知道谁获胜。”
把他们押来的士兵又把他们带了下去。
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宿营地。诺兰事先决定赛跑是下午活动的压轴戏,但是俘虏们推出一个代表对他说他们也想观看,并且在两人之中一人身上下赌注。诺兰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同意俘虏们的请求;于是大家纷纷打赌,赌注有现钱、马具、刀剑和马匹,本来这些东西应该及时交给遗孀和亲戚的。天气热得出奇;为了保证大家午睡,活动推到四点钟开始(他们花了好大劲才叫醒西尔韦拉)。诺兰按照当地白人的风俗,又让大家等了一小时。他和别的军官们谈论胜利;马弁端了茶壶进进出出。
泥土路两边帐篷前面是一排排的俘虏,坐在地上,双手反绑,免得他们闹事。不时有人骂娘,一个俘虏开始念祈祷文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显得吃惊。当然,他们抽不了烟。现在他们不关心赛跑了,不过大家还是观看。
“他们也要吹我的灯,”一个俘虏含着妒意说。
“不错,不过是成堆干的,”旁边一个说。
“跟你一样,”对方顶了他一句。
一个军士长用马刀在泥土路上画一道横线。西尔韦拉和卡多索给松了绑,以免影响他们奔跑。两人相距四公尺左右。他们在起跑线后面站好;有几个军官请求他们别对不起人,因为对他们的希望很大,押在他们身上的赌注可观。
西尔韦拉由混血儿诺兰处置,诺兰的祖辈无疑是上尉家族的奴隶,因此沿用了诺兰这个姓;卡多索由一个正规的刽子手处置,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科连特斯人,为了让受刑人安心,他总是拍拍受刑人的肩膀说:“别害怕,朋友;娘儿们生孩子比这更遭罪。”
两人身子朝前倾,急于起跑,谁都不看对手。
诺兰上尉发出讯号。
混血儿诺兰为自己担任的角色骄傲,一激动手下失掉了准头,砍了一条从一侧耳朵连到另一侧耳朵的大口子;科连特斯人干得于净利落,只开了一个窄窄的口子。鲜血从口子里汩汩冒出来;两个人朝前跑了几步,俯面趴在地上。卡多索摔倒时伸出胳臂。他赢了,不过自己也许根本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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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亚基尔
我不必看伊格罗塔山峰在普拉西多湾洋面上投下的倒影,不必去西岸共和国,不必在图书馆里辨认玻利瓦尔的手迹,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完全可以揣摩出它确切的形状和难解的谜团。
我把前面一段文字重新看了一遍,准备接着往下写时,它那忧伤而又夸大的笔调使我感到惊讶。一提那个加勒比海的共和国,似乎不能不遥想到它的大名鼎鼎、笔力千钧的历史学家何塞·科泽尼奥夫斯基,但是就我的情况而言,还有另一个理由。我写第一段的隐秘的目的是给一个令人痛心而又无足轻重的事件增添一些伤感色彩。我把经过情况和盘托出;或许有助于我对事件的理解。此外,如实说出一件事情的时候,行为人就成了见证人,观察者和叙说者就不再是执行者了。
事情是上星期五发生的,地点就在我目前写作的这个房间,时间也是下午这会儿,不过天气没有现在这么凉快。我知道我们倾向于忘掉不愉快的事;因此,我得在淡忘之前赶紧记下我同爱德华多·齐默尔曼博士的对话。我现在的印象仍很清晰。
为了便于理解,我先得回顾一下玻利瓦尔几封信件的奇特的经历。阿韦亚诺斯博士著有一部《五十年混乱史》,原稿在众所周知的情况下据说已经遗失,但由他的孙子里卡多·阿韦亚诺斯博士于1939年发现出版,玻利瓦尔的信件就是从老博士的资料中发掘出来的。根据我从各种刊物收集来的资料判断,这些信件意义不大,但有一封1822年8月23日从卡塔赫纳发出的信件却非同小可,“解放者”在信里谈到他和圣马丁将军会晤的细节①。玻利瓦尔如果在文件里披露了瓜亚基尔会晤的情况,即使只有一小部分,它的价值怎么估计也不会过高。里卡多·阿韦亚诺斯博士一向坚决反对文牍主义,不愿把信交给历史研究所,却想提供给拉丁美洲的共和国。我们的大使梅拉萨博士的工作十分出色,阿根廷政府首先接受了这一无私的奉献。双方商定由阿根廷政府派代表前去西岸共和国首都苏拉科,把信件抄录下来,在国内发表。我担任美洲历史教授的那所大学的校长向部长推荐我去完成那一使命;由于我又是国立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基本上得到该所的一致认可。部长接见我的日期已经定了下来,却有消息说南方大学提出,由齐默尔曼博士作为他们的人选,我只能假设南方大学事先不清楚我们的决定。
①圣马丁建立著名的安第斯军,解放智利和秘鲁,被授予“保护者”称号;当时转战南部的玻利瓦尔将军派副手苏克雷去洽谈联盟事宜,1822年7月25日圣马丁前去瓜亚基尔与玻利瓦尔会晤。
读者也许知道,齐默尔曼是一个编纂历史的外国学者,遭到第三帝国驱逐,如今是阿根廷公民。他的工作无疑是值得表彰的,但我只看到一篇他根据后世参考罗马历史学家的评论而写的、为迦太基犹太共和国辩护的文章,以及一篇主张政府的职能不应是明显和痛苦的论文似的东西。这一论点理所当然地遭到马丁·海德格尔①的坚决驳斥,他用报刊标题的影印件证明,现代的国家首脑远非默默无闻的人物,而是喜爱人民戏剧的主角、赞助人和领舞,有华丽的舞台布景为他衬托,会毫不犹豫地运用演说技巧。他还证实齐默尔曼有希伯来血统(为了不明说犹太血统)。这位令人尊敬的存在主义者的文章直接促使了我们的客人流亡国外,闯荡世界。
①马丁·海德格尔(1889—1976),德国哲学家,存在主义学说创始人之一,著有《存在与时间》等。
毫无疑问,齐默尔曼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目的是为了晋见部长;部长通过秘书建议我和齐默尔曼谈谈,让他了解情况,避免两所大学闹得不痛快。我自然同意。我回到家里时,家里人说齐默尔曼博士已经来电话通知下午六时来访。大家知道,我住在智利街。六点正,门铃响了。
作为平头百姓,我亲自去开门,带他进我的书房。他在庭院里站住,打量了一下周遭;黑白两色的地砖、两株玉兰树和雨水池引起他一番评论。我觉得他有点紧张。他没有特别的地方:年龄四十左右;脑袋显得稍稍大了一些。他戴茶晶眼镜;有一次摘下来,随即又戴好。我们互相寒暄时,我得意地发觉自己比他高一点,但马上为自己的得意感到惭愧;因为我们毕竟不进行体力或智力的搏斗,只是可能不太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