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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别拿大帽子来扣我,谁说我没良心了,她当着满街人的面对我又打又骂,我都没休了她,我这还不够有良心?天理,我犯了哪家天理?不就找了个女人,她又没丈夫,也是心甘情愿的。王法天理,我犯了哪一条?男人找个把女人,天经地义,从来没有人说有什么不是不该的地方,女人好妒,打骂丈夫,犯天理王法的好像是她才对。我告诉你,我虽没读过书,七出的规矩我还是懂的。你别当我好欺负,逼急了,我就算不识字,央人写张休书,按个手印,让她给你长长久久地做伴去。”宋三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管人家的家事。自己还是个让人休了的弃妇,住在男人的医馆里头,能干净到什么地方去,还来说我没天理。”
顾青瑶已然忍无可忍,宋三骂了她,污辱了宋嫂也就罢了,可没想到他连苏吟歌也连带着一起骂了。她幼受庭训,相骂的事情做不出来,气得极了,也只骂出一句: “畜牲!”一掌就打了过去。
宋三本来欺她是个女流之辈,口舌上十分无礼放肆,看她一掌打过来,还伸手想去捉,顺便占些便宜。哪料得到,她却是个身怀武功的人,被这一掌推得倒翻回屋里去,脑袋撞到了桌子脚,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顾青瑶本是含怒出手,一掌原本不能消了她心中的怨气,还想再打,可见了鲜血也是一愣。
她是名门出身,自重身份的武者,都有不向不会武功的人出手的自律。她以往身旁就是丫头仆从也是有武功的,而普通百姓,根本不会有触怒她的机会。难得地失控出手打一次人,才一掌就打得人额上流血,反叫她蓄着力的第二掌挥不出去了。
她出不得手,旁人却不肯甘休。
宋三摸到自己头上出了血,早已嘶声大叫了起来: “打人了,蛮婆娘打人了。”
这一叫,在里间的王寡妇也冲了出来,看了宋三的样子,也是尖声大叫,一边叫一边直往门外冲,站在街心,呼天抢地: “杀人了,快来人啊,这里要杀人了。”
顾青瑶何曾见过这等撒赖手段,虽有一身武功,却不便对普通妇人动手,一时怔在原地。
满街的人都呼啦一下子拥过来,看到屋子里的宋三,满头满脸的血,在地上只是打滚,半晌也不起来,也都大叫起来。
“杀人了!”
顾青瑶急忙分辩道: “我没有……”
“人都打成这样了,你还说没杀人。”王寡妇不依不饶,冲过来拖着顾青瑶, “走,我们去见官。”
四周围的人哄然叫好、
“对,拉她去见官。”
“青天白日,这样打人,还有天理王法吗?”
“这不是苏先生家住的那个被休了的女人吗?原来这么强悍毒辣,怪不得她丈夫不敢要她。”
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不堪。顾青瑶又是冤又是苦,又是气又是恨,百口莫辩,还被一个女人拖着要死要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自己身上抹,什么道理、学识和武功,通通用不上,只是努力说理。
“这只是误会!”
“你还说误会,你大白天找上门,指名道姓叫我的男人,你还说这是误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那个毒女人叫来的帮手,你要打死他,索性先拿了我这条命去吧。”王寡妇一手拖着她,一手没头没脑地往她身上打。
顾青瑶还手也不是,不还手也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窘迫至极。
这一番争执打闹引来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人聚了里三层外三层。人群里有人惊叫着冲了过来: “你怎么了?”一个人影飞快地冲近宋三,想要扶他起来, “你怎么了,弄成这个样子?”
宋三却一反手,重重地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你这毒妇,勾结外人来谋杀亲夫,还来装什么情义。”
宋嫂抚脸后退,满面惊愕。
顾青瑶也猛地发力,甩开王寡妇,冲过来扶住宋嫂, “宋嫂,你怎么来了?”
王寡妇被顾青瑶大力地甩在地上,撒泼打滚就是不肯起来, “没天理了,真的是来杀人的,连我你也要打,索性把我们俩一气就这样打死了吧!”
宋嫂全身发抖,惊惶地问: “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宋三满面是血,样貌狰狞地站起来,指着宋嫂和顾青瑶, “你还有脸问怎么回事?十天前,你是不是摔桌子打碗,把个家掀了天,好威风的样子。你是不是住在苏家,你是不是和这个女人在一起。这个女人是不是也是个没男人肯要的泼妇,今天还敢说不是你叫她来把我打成这样的。你谋害亲夫,反过来还说我没有天良。”
宋嫂颤抖得更剧烈,脸色比纸还白。
顾青瑶还待解释: “你胡说,明明是……”
“丈夫再花心,也不该找人来做这种事。”
“男人有点儿风流,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谁家不碰上这种事,吵吵闹闹是小事,弄到要谋害亲夫就太过分了。”
“说不定她才是别有奸情的一个呢!”
“说得也是,无奸不成杀啊!”
围观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就连同是女子身的妇人们,也大多脸露不屑。
“这么狠心的女人,怪不得人家不要她。”
顾青瑶满心冰冷,身体不由得也随着宋嫂一起颤抖了起来。
宋嫂当街骂夫,自己是被休了的弃妇的身份,自己与宋嫂相亲近,自己亲手打了宋三,这一切,竟真的已经坐实了宋嫂害夫的罪名?纵然未必有杀意,但以妻子的身份请人打夫,已经不容于天地。
宋三已然叫了起来: “你这样狠心,我也不和你讲情分,我这就去请人帮忙写休书,咱们一刀两断,各不相干。”
四周无人劝阻,即使是邻居近友,在看到宋三满头的鲜血之后,也不再有人愿意吭声。
宋嫂只能张皇地睁着眼睛望着这一切,哆哆嗦嗦地说: “当家的,你说什么,你不要吓我?”
“这个时候,你来装可怜了,我才不会上你这个毒妇的当。”
宋嫂白着脸笑道: “当家的,你是开玩笑、你吓我的,对吗?我们二十年夫妻,我还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一定是开玩笑的。”
“我就是念着夫妻情分,给我们儿子面子,才不拉你到官府。否则就凭你谋害亲夫,也能关你个七八年。等会儿拿了休书就走,别在我面前乱晃了。”
宋嫂用力挣开顾青瑶扶持的手,冲上前想要扯住宋三, “不要这样,我错了,我给你认错,是我不好,我不该给你发脾气,你不能这样对我。”
“走开!”宋三不耐烦地用力甩开她,全无半点儿怜惜。
顾青瑶愤然地瞪了宋三一眼,伸手再去扶宋嫂。
宋嫂扯住顾青瑶的手就再不松开,张皇地喊道:“顾姑娘,我错了,你聪明,你识字多,你懂道理,你帮我劝劝他,你帮我认个错。我错了,我认错,我知错了,你帮我求求我当家的。”
顾青瑶只觉得有一股毒焰在无情地焚烧着五腑六腑,痛到极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错了错了,宋嫂错了,她也错了。
宋三薄情负妻没有错,暗通女人没有错,无情无义没有错,休妻负爱没有错。
错的是宋嫂,她看到丈夫通奸,发脾气是错。
错的是她,她看不得宋嫂受苦,问罪上门是错。
男人风流,天经地义,不违法不违理,皇帝老子也管不了。
女子好妒,活该被休,天地不容,七出之条赫然在目。
王法条条,天道彰彰,原来错的是全天下的女子。而男人,是断断不会错,没有错的。
即使宋嫂本来得到一些同情,只因自己今日上门的一拳,也全被打散了。
让丈夫被打成这样的女人,已经罪不容恕,王法人情,都不能饶。
她的关怀,她的抱不平,把原本还有些理的宋嫂,弄至完全无理的地步,面对被休的命运,再无反抗之力。
心中悲愤已至极点,顾青瑶生平第一次萌生出杀人的冲动,举目望向宋三,明眸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一只手轻轻地按在顾青瑶的肩上。
尽管手上实际的力量远远不足以阻拦身怀武功的顾青瑶,但那熟悉的平和、安定的气息,却轻易地让顾青瑶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定了下来。
“带宋嫂离开,她不能再受刺激了。”语气依旧温和,温和得让人提不起抗拒的意愿。
在这只手按到肩头的一刻,在这柔和的声音响在耳旁的一刻,在这如春风般温和的气息将身体包围的一刻,顾青瑶忽觉全身一松,紧绷的身和心,似是忽然间就有了依靠一般,并不去考虑凭什么这个毫不会武功的大夫,可以让自己脱出这样的困局,只是自然而然地觉得,他来了,心便安了。听到他的吩咐,就立刻扶宋嫂往外走去。
宋嫂犹自不愿,不断回头望向宋三,被顾青瑶又哄又劝,半拖半拉地离去。
苏吟歌素来温和的眼神里也难得地带了冷冷的怒气,扫视了一眼四周所有围观的人, “各位看够了吗?见人家夫妻分离,痛不欲生,十分有趣吗?”
他在此地行医数年,邻近街坊有人生病,他倾力诊治,诊费往往都非常之低,甚至不收。平日里又义务教各家的孩子读书识字,并不收半文钱。远远近近,大部分人都得过他的帮忙教导。这时见他动怒,倒也不敢再起哄。
原来哄乱的长街上,渐渐静了下来,就连在地上哭叫的王寡妇被这素来温和的男子冷冷的眼神望定,也不敢再叫了。
苏吟歌复又望向宋三, “怎么不叫了,不是说有人谋杀亲夫吗?我来瞧瞧你到底伤得怎么样?宋嫂真有杀人的心思,我也不能容,你不告官,我还要告官。可要是没有这回事,我倒要告你一个恋奸情热,故意想要逼死发妻的罪名。”
宋三摸着脑袋,血已渐渐地不流了。他的气焰也被苏吟歌这一压,减弱了不少,只得放低了嗓门嘟哝道: “我也没说要告她啊,谁要逼死她了?我一个大男人,就算光明正大,再娶一个,我也不怕她。”
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也就微不可闻了。
若大的长街上,只有一路被拖着走的宋嫂,还在一声声地叫着: “我错了,当家的,我错了。顾姑娘,你帮我说说,我错了,我错了……”
声音渐渐远去,苏吟歌目中露出悲凉之色,环视众人, “大家街坊邻里这么多年,见人危难情断,不但不伸手相助,反而这样落井下石?宋嫂为人怎么样,谁不知道,这样热心肠的人,不相干的人有事,她还要在旁边帮把手。这里,有几个人没得过她的帮衬。如今人家几句话,就说她要谋害亲夫,大家一起跟着起哄。莫说她未必如此,纵真有一二,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体谅她的人。事已至此,以后宋嫂也难再进宋家的门了。大家也请口里留德,是男人的,不要为难一个女人;要同是女子,更要互相怜顾才好。今后宋嫂还要做人,你们这个样子,还让不让人活下去了?”
他的声音由沉痛徐缓,渐渐高亢起来,愤怒不平之气,溢于言词之间,竟分外慑人。
聚在一起的都是附近的人,大多得过他的恩惠,谁也不好反驳什么,遥望宋嫂渐渐远去的伶仃身影,一声声哀绝的“我错了”传入耳旁,再听苏吟歌这一番话,多多少少也生起恻然羞惭之意,竟是谁也没再出声,就这样渐渐散了去。
苏吟歌冷眼望着宋三,一步步向他走近, “怎么样,你的伤,要不要我来看看?”
宋三自己知道,头上的伤并不重,只是破皮流血罢了。这时见这素来好性子的苏大夫冷笑着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