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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素曦略带羞惭地看向安远:“我的衬衫穿不了了,这件衣服,我会洗好还你。”
她举起自己破烂的衬衫,胸前的纽扣连同下面的布料已经在昨晚被撕扯坏了。安远眼底泛起一丝不忍。他清了清嗓子:
“你穿蓝色还挺好看的。”
兰素曦不自在地掖了一下耳边的碎发,把自己往宽大的衣服里缩了缩。
安远挪开盯着兰素曦的眼睛,把早餐放进微波炉加热,拿出兰素曦的笔记本电脑很郑重地送到她眼前:
“还挺巧,我们公司的笔记本和你的一个牌子,正好有一台淘汰的,除了键盘有些磨损,和你原来的应该差不太多,你将就用吧。”
兰素曦急切地接过电脑,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匆忙地去开机。
安远从电脑包里拿出电源线给她插上:“放心,东西都保住了,一个文件都没少。”
直到海边曦照的油画桌面闪现,才有豆大的泪珠从兰素曦眼里滑落下来。她用压抑而又感激的语气哽咽着说:“谢谢你。”
安远斜倚在窗边,微微侧头看着喜极而泣的兰素曦,慢慢扬起了嘴角。他的心如同刚刚开垦过的原野,宽广无垠,四处散逸着泥土的清新。此时,他有十足的力气为自己的园地翻土,播种,并渴望畅快地流下每一滴劳作的汗水,他已经闻到了希望的味道。
兰素曦抬起头看向安远,视线中那个倜傥的侧影在晨光中逐渐模糊,而后迅速移动,转瞬又慢慢清晰。是安远正用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着眼泪:
“我叫安远,一九八五年三月十四号出生于美丽的鹤城齐齐哈尔,身高一米七九,体重……好久没量了,肯定没超过一百五。复旦大学本科,今年六月毕业,现在在中关村一个网络公司上班,软件工程师,月薪八千……”
兰素曦有些惊讶地看着安远,安远相亲般自我介绍的声音渐渐在她耳边消失,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脏一跳一跳地,把全身的血都往脑袋上拱。她这时才恍然领悟,刚才自己好像已经答应嫁给眼前这个男人,没错。她的整个头都开始充血……
她用自己仅存的思维能力判断,刚才彼此的对话和承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性质。那么,短短的一个早上,她已经对眼前的男人以身相许了?!她就这样轻易地给自己在凡尘最后的漂泊做了主,只为了给自己唯一在意的清白找一个可靠的男人去破除?但,明明,她只要一瞬,他却要两年。
“我介绍完我自己了,至于细节,以后你可以随时问我。现在该你了。”
兰素曦对满脸含笑的安远瞠目结舌,痴傻般呆滞。她不知道这一个早上,是不是已经对自己做了最彻底的背叛;或者,她被传说中那些专门迷骗老人、小孩儿的“拍花子”下了迷药,正被人诱惑着说出自己的家庭地址和银行卡密码?
兰素曦在安远轻轻的摇晃中醒过神来,有些沮丧又有些淡然地回答:
“我没什么值得你骗的。我算是孤儿吧,爸爸在我小学五年级就带着家里所有的钱消失了,妈妈去世后留下的房子被姑姑们分了,我的那一份儿说是给我投资了教育基金,我学费贷款的时候,却连一毛钱都没见着。我现在给四个杂志社做兼职摄影记者,每个月除了攒钱还贷款,只能余下拍摄路费和我自己吃饭的钱,昨晚,这个月的所有花销还都被抢了……”
兰素曦盯着安远复杂的眼神:“所以,给我解药吧,我不值得你骗……”
安远的脸从满怀希望的微笑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纠结:“你居然以为我给你下了药?!”
他拿过温热的豆浆重重地插上吸管往兰素曦手里一塞:
“给你,豆浆解毒!”
安远一定是气疯了,跟着兰素曦一起犯傻。兰素曦还真乖乖地猛喝了几口豆浆。
“再喝一杯,把迷药清干净!”安远监视着兰素曦喝完第一杯,把自己的那杯也塞进她手里。
兰素曦喝得太急,肚子咕噜噜往上顶气儿,可怜巴巴看着安远,“我……喝不下了……”
“清醒了吧?现在说,你刚才答应我什么了?”安远有那么点儿逼供的味道。
“给你做两年妻子。结婚。”兰素曦感叹自己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安远长出一口气,狂乱的心跳终于有些舒缓,生怕她会彻底翻供,生怕她会后悔。
兰素曦,要不是你,我安远估计也不会……谁是谁的迷药?谁又是谁的解药?
“吃饱,我帮你介绍,要是我说的不对,你来纠正。”安远把包子推到她面前。
“你叫兰素曦,大三,摄影专业,小我两岁。会弹钢琴,会画画,去过全国半数以上的城市,喜欢独来独往,没有朋友,刨去你爸那边那些不是东西的亲戚,你没有家人,独身一人……”
兰素曦嘴里的咀嚼越来越缓慢,眼睛却被泪水浸润得更加晶莹。没有哪一刻,她乞求过任何人的关注与关心,眼前的男人,就像那颗与自己夜夜遥望的星星,把自己的一切都看得那么分明。这个早上,处处恍若幻境,又处处真实可感。
“对吗?”安远轻扶起她的手,把豆浆的吸管按在她粉嫩的唇边。暗喜,她没有拒绝手与手的接触。
“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算命先生,只是推理逻辑比较好。”安远轻笑。
对任何一个人,只要肯用心,你都可以把他她读懂、参透,不管你是不是专业的心理学家,更别说什么算命先生了。
兰素曦感动地点点头,服从地吸了一口豆浆。
“我还有一个小姨,在法国。妈妈去世以前,小姨男朋友出了事儿……小姨伤心地跑到国外,一直没回来。除了妈妈,只有小姨对我最好。”
“好,那么以后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小姨这一个亲人。”安远说得很随意,伸手捡起一个小笼包一口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
兰素曦见他的吃相,很想把手里的豆浆递过去,就在手移动的瞬间,回忆起刚才手背上的温度,有些愣神。是安远,刚刚抚过她的手,她竟然浑然不觉。
还有谁会知道,兰素曦自从父亲消失后,一直拒绝与任何异性的接近和触碰。哪怕只是无意间碰到手指,她都会像被电到一样,条件反射地逃开。
然而那个早上,当她说出对他的请求,似乎一切都在悄然改变,就像潜入春夜的细雨,滋养着□的萌发。
5月2号那天,安远和兰素曦并没有真的登记。安远拉着兰素曦做了两件事儿。一件是去家具城买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大衣柜,还有一件就是去兰素曦宿舍整理日用品搬过来。
“从今以后,晚上六点之前回家,不许再住校。去外地拍外景都安排在周末,我跟你一起去。”安远很享受这种一家之主发号施令的感觉。兰素曦渐渐恢复了少言寡笑的脸,但对安远要求的每件事,她都默默地遵从。只在安远带她收拾行李时,微微蹙了一会儿眉。
艺术院校里,宿管老师对女生的男朋友帮忙收拾行李出去住的事儿司空见惯,管都不管。只两个行李箱,安远把兰素曦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干净了。
“你就这么点儿东西?”安远有些心疼。
“身外之物,除了必要的,我都捐了。”兰素曦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床位,又把寝室扫视了一圈,有些怅然。影子一样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两年半,自己的消失,会有人知道吗?她甩甩头。
“不在乎你的人,你也没必要留恋。以后,你要学会去爱那些真正懂得爱护你的人。”安远陪着兰素曦走出宿舍楼。
兰素曦的照片夹中有一个名为潋滟。都是她身边人的喧闹嬉戏,却没有一张照片中,有任何一张对着镜头友善注视的笑脸。那个按下快门的人,似乎只是淡薄的空气,笑声里永远有她的缺席。
安远记得有一张照片中,有一只瘦白的手伸向照片中央欢笑的人群。她渴望过抓取,渴望过融入,却还是在人群的忽视中将那沉默的向往熄灭了。
*——*——*
在安远的催促下,兰素曦的结婚申请在五月四号上学当天就办下来了。其实无非就是系里面出个证明,她把自己的集体户口从学校领出来而已。
而装有安远户口卡的快递,是五月四号晚上到的。那时安远正照着网上下载的菜谱给兰素曦做晚饭。
“明天去登记。五月五号,双福临门,以后,咱俩会越来越幸福。”
安远拉过兰素曦抱了抱,虽然被拥抱时她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但不会拒绝,总是算好事。想起昨天夜里她躺在自己臂弯中别扭地皱眉的样子,安远偷笑,心里又一阵悸动。
2009年5月5号,安远和兰素曦,两个同样没有亲人在身边守护的孩子,领到了属于他们的结婚证。安远拉起兰素曦冰凉的手亲吻了一下:
“两年内,我会补给你一个婚礼。”
兰素曦低头看着手里艳红的结婚证,想起妈妈临终前蠕动的双唇,妈妈,你当时想说的话,是这个吗?她哭了。
“走吧,咱们去祭拜一下咱妈。”安远悄然吻干兰素曦眼角的泪,紧紧拥着她走出民政大厅。
那时候,对那一记轻柔的吻,他分不清,她是忘记了拒绝,还是默然接受。
那时候,对那两片温润的唇,她分不清,自己是被吻上了面颊,还是被吻上了心。
兰素曦妈妈兰淼的墓地在香山的一处高级陵园,那片墓地是兰素曦用妈妈留给她的积蓄的一半买来的。另一半,兰素曦已经封存起来,是她要留给妈妈的墓地使用费用。妈妈一生劳苦,她只想让妈妈死后永远高贵而宁静。
刚走进墓地,兰素曦脚步一僵,而后快步奔向一袭素白的身影:“小姨!”
那席身影也匆忙转过身将兰素曦紧紧抱住:“小曦……”
第四章 婚检
安远微微愣了一下,右手食指轻轻扣上鼻梁,反复摩挲。摘下眼镜已经快两年了,紧张或者思考的时候,他还是戒不掉这个小小的习惯。拉了一下随意敞开的衬衫领口,安远缓步走向紧紧相拥、哭成一团的两个女人。
默不作声,一直等到兰君打量过来的眼神,安远才恭敬屈身、伸出右手:“小姨您好,我是小曦的丈夫,安远。”
兰君挑起潮湿的丹凤眼,凌厉地上上下下把安远打量了一圈,而后温柔地看向怀里的兰素曦,用眼神询问。
兰素曦微不可寻地点了点头,没勇气迎兰君的质询,也没底气承认。
兰君紧抿着的双唇严肃且犹豫地抽紧,却还是优雅地回握了一下安远已经尽是潮汗的手:“你好。兰君。”
她简明地介绍,不像是会见外甥女婿,倒像是应付皮包公司的推销员。
安远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许是吧,或许人走背字儿的时候,浑身上下都透着寒酸?安远从衣兜里拿出面巾纸,抽出两张,一张递给兰君,一张握在手里,把兰素曦揽过来细细地擦。
兰君拿着面巾纸在眼角、鼻翼轻轻按了按,看看安远疼惜的动作,回望向墓碑上静谧微笑的姐姐,退了一步,留出空间让两个孩子祭拜。
安远向兰君点头致谢,不卑不亢。他把手里的花束恭恭敬敬立在墓碑前,长臂揽过兰素曦微微颤抖的肩,和她双双给兰淼鞠了三个躬。
而后,他放开兰素曦,自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墓碑郑重地叫了一声“妈”。
“妈,今天我跟小曦领证了。婚礼、钻戒,别的女孩儿有的,我都会尽快补给她,以后,您就放心把她交给我吧。”安远说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兰素曦缓缓地跪在安远身旁,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簌簌地落泪。
很多情绪,她现在理不清。他就好像是张网,她只是不经意撞上,只想站在网上略略停歇,却在下一秒被牢牢黏住。她要是飞蛾,他就是那只披着花斑的大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