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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心咖啡店之歌-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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稣比肩而坐,直到满月沉入了大海。    
    因为耶稣寂静不语,所以马蒂也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耶稣回到洞里那一方净地,摊开一张毛毯和衣睡了。    
    马蒂打开睡袋,露宿在平台上。    
    这一夜,马蒂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她有二十年不曾做过这样的梦。    
    梦里的马蒂只有四五岁光景,她和妈妈住在一栋狭长阴暗的旧式店面住家里。除了朝外的小店面,往里的几进房间都要日夜开着灯才有光,但是妈妈不喜欢开灯。马蒂在梦里回想起来,怀疑她根本上就排斥光亮。    
    就在这一夜的梦中,马蒂又见到了那个天窗。    
    那个天窗,在店面和房间的缓冲地带,是阴湿的洗澡间、洗衣间和往屋顶的小木梯的所在。天窗由磨砂的玻璃构成,圆形,半径大约五十公分。    
    妈妈白天要去摆面摊,而店面属于房东,他们是一对讨厌小孩的夫妇,所以整个白天里,只有四岁大的小马蒂就一个人独坐在黑暗的房间中。所幸在妈妈的洗衣盆旁边有一个小板凳,马蒂竟日坐在板凳上,仰望那天窗透露的一圈天光。    
    寂寥的天窗,被囚禁的小马蒂,她整日等待,等待一两只麻雀来访。麻雀的小脚爪在玻璃天窗碰触出清脆的声音,它们有时候啄啄玻璃,玻璃上有食物吗?小马蒂仰望着,但是麻雀都不久留,它们一振翅就又走了,自由自在,留下玻璃这一边的马蒂。    
    那一年的台风夜,一截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芒果树干撞碎了天窗。小马蒂走到天窗下,看见了玻璃的碎片,倾盆大雨从破洞里泻下,妈妈还在睡梦中,窗外的狂风暴雨掩盖了漏雨声。马蒂走到天窗的正下方,仰头被大雨打得睁不开眼睛,但是马蒂很开心,她在雨中展开了双臂,以为自己这一次就要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从天窗飞出去。    
    天亮时小马蒂病倒了,她得了台湾型麻疹,在黑暗的房间中躺了一个星期,小马蒂紧紧抓着襁褓她的浴巾,听工人钉天窗。    
    玻璃太贵,妈妈和房东几番争论后,决定用三合板封住破洞。    
    工人笃笃的敲钉声传到房间里,小马蒂抓紧浴巾的一角。妈妈走进房来量她的额温。    
    “饿不饿,马蒂,嗯?不要咬浴巾。”    
    妈妈站在床边,逆着灯光,她的脸上像有一层抹也抹不掉的黑纱。小时候的马蒂从来没有看清楚她的五官。    
    雨,又开始下了,淅沥沥打在空心的三合板上。妈妈取走了浴巾,马蒂并没有抵抗。雨声真的太大了,哗啦哗啦打在三合板上。那天夜里小马蒂停止了呼吸,她真的飞起来了,穿透了黑暗的三合板,往上飞,往上飞,飞到了大雨之上。大雨之上,是更大的雨,淅沥哗啦,雨滴打在雨滴上的声音。    
    马蒂醒来了,发现这雨声的来源,是那些小鸟。它们一批批振翅飞出山洞,山洞外面的晨光灿烂。    
    马蒂坐起身,看见了耶稣。他穿戴妥当,坐在天台的最外缘,上万只小鸟从他身畔飞过,朝阳的曙光从纯白色鸟羽上折射出彩虹,在耶稣身上形成了一圈荣光。    
    当马蒂折好睡袋,背起背包整理好衣衫时,一直背向她而坐的耶稣就站起身步行下山。马蒂不知道耶稣坐在那里有多久了,但她直觉地感到他在等着她起床。    
    因为礼貌的关系,马蒂远远地跟着他。    
    耶稣的行踪没有规则可言。马蒂天天跟着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耶稣摘矮蔓丛的浆果吃,等他吃完离开以后,马蒂也前往摘食。耶稣留下最红润的成熟果实给她,总是正好足够马蒂的食量。    
    耶稣找到一棵树供他静坐。树的旁近,一定还有一棵茂密阴凉的树木,让马蒂学着静坐。这么壮盛的大树,在荒原里如同奇迹。    
    耶稣到碧绿的海中泅泳,这马蒂可不敢。她坐在礁岩上等待,然后尖叫着发现,肥美的鱼从海底自动跳起,落到她脚旁。    
    耶稣生火,不为了取暖,而为了看火焰,像猫一样长久地眯视。    
    耶稣在火旁午睡,马蒂正好用余烬烤鱼吃了。她留一半鱼给耶稣,他并不吃。马蒂不久后确定了,耶稣只吃草木的果实和种子。


第四章一路攀升到达天庭(3)

    有一个行程却仿佛是固定的。每隔几天耶稣就到更南方的一个小峡谷隘口,在那里有沉默的安坦德罗人群等着他。耶稣摊开毛毯坐在其上,安坦德罗人蹲在几十公尺之遥的一方,轮流有一个人走到毛毯前,恭敬而肃穆。耶稣看看他,有时就摸摸他的头。    
    马蒂终于看懂了,这些人是在向耶稣求医。有病得厉害的,耶稣就从褡裢中取出一个折叠起来的羊皮软包,打开,从里面挑起一根极细极长的针,戳进他们纯黑色的肌肤。这马蒂十分确定,是中国的针灸术。    
    这么说,耶稣是个中国人了?说不上来,耶稣的五官,不特别倾向西方人,也不像东方人。他的皮肤,被烈日烤成了浅褐色,无从观察,以外貌看来,耶稣中西合璧。总之,只有一点是确定的,他像海安,在外形上十分相像。    
    耶稣看病并不收费,事实上这些安坦德罗人也一无所有,除了由衷的崇拜。但是看得出来耶稣不喜欢这样。当诊疗结束,安坦德罗人聚集起来要行礼膜拜他的时候,耶稣就收起毛毯走了,马蒂跟在后头。    
    他们在回程的路上碰到了沙暴,像飓风一样的飞沙走石迎面击来,寸步难行,而附近却没有任何掩蔽,连一棵刺针树也没有。耶稣脸朝逆风的方向匍匐到地,脸半埋在沙里,双膝缩近胸前,如同向一尊佛的顶礼。这是荒原上的土人度过沙暴的方法,马蒂学着做了。    
    沙暴过了以后,马蒂错觉自己是尊风化的石像。她起身拍击全身沉重的沙土,忙碌不堪,而耶稣坐在前方不远,神态却很悠闲。这令人不解,所以马蒂走到他的身畔,很奇怪耶稣全身的灰袍与发须都一样,令人十分不解地一尘不染。    
    夜里马蒂还是睡在山崖的平台上。半夜里一睁眼,她看见了迎面灿烂的星斗,觉得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如此刻幸福。    
    第二天的早晨她醒来,发现鹬鸟全都离巢了,山洞里安静异常,而耶稣也走了。他并没有等她。    
    空空洞洞的死寂的巢穴,海风呼呼灌入。马蒂突然觉得冷。冬天到了。    
    第一次在白天还逗留在洞中,她沿着岩壁走了一圈,在耶稣夜宿的那方净地的岩块旁,她看见耶稣留下了他的褡裢。    
    马蒂打开灰布褡裢,将里面的东西倾囊倒出。    
    一条毛毯,一把带鞘的匕首,一包行医用的针,一个木碗,一个皮水壶。    
    还有一个小小的陶瓷,很朴素的咖啡色陶土粗坯,没有上釉。它上面陶质的盖子还用蜡和油纸密封了起来。马蒂拿起陶瓷,很轻,她摇一摇,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    
    除此之外,耶稣别无他物。马蒂靠着这洞里惟一洁净的岩壁坐了下来,不知道耶稣会不会再回来。    
    叫耶稣的人,行踪完全不可预测。马蒂跟他同居已近一个月了,两人之间的互不相干如同日夜的错离。耶稣天天做什么呢?无非是荒原中的漫游,不拘形式的静坐,对大地和天空的凝眸观照。说他懒吗?又不尽然,耶稣黎明即起离洞,星夜方才就寝。    
    马蒂相信他是在修行,以一种宁静的方式。虽然截至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迹象可以看出他倾向哪种宗教或派别,耶稣之不膜拜,不祈祷,不诵经,不拘教条,远异于马蒂所知道的宗教形式。她的结论是,耶稣还是在修行,只是这修行无关任何已知的宗教,他直接隶属于更根本的东西。    
    无聊地坐着,一个景象吸引了她的注意。在她身边的红棕色岩壁,都是粗糙不平的风蚀表面,但是离她坐着不远的地方,岩上有一小块石面被削平了,上面凹凹凸凸似乎刻了东西。马蒂用衣袖擦抹这只有手掌大小的刻记,又用水壶里的水泼湿它,再擦净,就看见了这真的是一小幅图案,用刀尖刻出来的。她认得这图案。    
    岩石上,刻着两尾斑斓的小蛇,互相交缠成螺旋状。    
    马蒂怎么可能忘记,在海安的左手臂上,正是这幅刺青。    
    马蒂走下山,平野茫茫,她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了不久,又随意在一丛小草边转了九十度的弯,再往前走,不时兴之所至,就做一个彻底的急转弯。她终于体会这样步行的乐趣了。这样的荒诞的转弯,简单地说,没什么道理,但是又不比一直不变地往前走更荒诞。纯粹是为了不想再直走而转弯,为了不想转弯而再直走。    
    最后她终于走累了,吃一些随身带着的果干,喝一些水,静坐下来。在她身旁有一棵此地并不多见的恐龙兰。    
    光秃高耸的绿茎裂土而出,恐龙兰可以长到七八公尺高。与它巨大的茎很不相称的是纤细的叶子,每隔一尺便左右长出两片。恐龙兰是适应了干漠的双生叶科植物。    
    恐龙兰的叶子是一排阶梯。马蒂的眼睛爬梯而上,她看到双生双死的叶子,一对对顾盼摇曳,随着恐龙兰向上的姿势,一路攀升到达天庭。


第四章会醒来的(1)

    小叶拉上病房的乳黄色窗帘。台北已经是盛夏时分,每到下午两三点,阳光斜照而进,长眠不醒的海安总是热出一身汗。    
    小叶又将病床四周的活动帘拉上。她端来一盆温水,正准备要帮海安擦澡。    
    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在这夏日的午后,洋溢着一片火热狂猛的重摇滚乐音,超重低音喇叭擂动的旋律,将玻璃窗也震得隐约摇晃。在“皇后”乐团的波西米亚狂想曲中,小叶气定神闲,她在温水盆里注入一小勺沐浴消毒水,拌匀,又拿出擦澡后准备给海安换上的纯棉睡衣,对折整齐挂在床边,她随音乐轻哼着歌词。    
    “我的妈,吵死了,小声一点好不好?”吉儿摊在窗前的沙发上,就着窗缝吐烟。自从小叶发现海安的排痰量增加后,就正式宣布病房里禁烟。    
    “这是岢大哥喜欢的音乐啊。”小叶说。    
    “又听不见,就算听得见也要被你搞疯了。”吉儿很不以为然。    
    “他听得见。”小叶清脆地说。她将活动帘拉拢,现在吉儿看不见病床了。小叶轻轻松开海安的衣裤,开始用一块柔软的毛巾帮他擦浴。    
    看见小叶置身进帘子里,吉儿坐正了身体,不再委屈地就着窗缝吐烟了。吉儿朝身边的素园抬抬眉毛,素园无言地笑了笑。    
    “海安完了。他在小叶面前一点形象也没有了。”吉儿说。    
    “小叶真是海安的守护天使。”素园从窗缝望着外间的阳光。    
    “是喔,专制的天使。”吉儿吐出烟雾。    
    “嘿!”帘子里传来小叶的声音,一个白衣护士从帘子里退了出来,她用铝盘子捧着一些针剂准备要帮海安注射。    
    “女生出去,现在是洗澡时间。”小叶高声从帘内说。    
    “是,是。现在是男生时间。”护士笑着答道。她捧着针剂推门出去了。    
    这个护士的好脾气实在让人咋舌,不过吉儿和素园见多了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了。护士们对这间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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