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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明明讪讪笑道:“这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裴知味耸耸肩:“教授说,医生的职责,不仅仅在于治愈,cure;更在于关怀,care。”
邰明明好奇地问:“这种话以前老师也说过一百遍,怎么从来没见你感受这么深刻?”
裴知味恨恨瞪她一眼,怎么也不肯把原因说下去了。
他们一同去ICU看伏苓,隔着玻璃,伏苓正香甜酣睡。
裴知味双手撑在玻璃墙上,如饥似渴地想多看一眼,再多一眼。邰明明轻声问:“手术成功了,你什么打算?”
“我,应该不会留下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
“我早就准备离开这里,只是没想到现在会是被迫而不是自己选择。”
“为什么?”
“伏苓那时候跟我说,她情愿不要治疗,让生命一天一天地枯萎,让我永远没有赎罪的机会。”
“赎罪?”
“叶扬,是伏苓在大学的男朋友。”
“男朋友?”邰明明惊呼道,“难怪——我还在想伏苓怎么会有一个干妈,原来是……原来的准婆婆?那就是说,你,你,你让她的男朋友……天呐!”
她在休息室里急促地踱来踱去,口里不停念着“OH,MY GOD”,最后她站定他身前:“所以你公开承认医疗事故,就是为了和她两清,让她心甘情愿接受治疗?”
裴知味苦笑道:“现在我承认你IQ确实很高。”
“OH,MY GOD,”邰明明又念起经来,神经质一般走来走去,“裴知味,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用天平衡量仔细再去做。
他曾小心衡量对所有人所应付出感情的尺度,直到遇见伏苓,付出一切,却早忘记要衡量。
裴知味转过身来,却见邰明明捂着嘴,声音哽咽:“你将来会后悔的,你怎么能这样,你读了多少年书才能当一个医生,你会后悔的……”裴知味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应付哭泣的女人,他伸出手想安慰她——明明该伤心的是他自己,可为什么邰明明会哭成这副模样?他叹气道:“天无绝人之路——”他话没说完,邰明明已抱着他哭起来。
他转过身,还好,隔壁病房里只有伏苓,她也睡着了,应该没有别人会看到英明神武的邰主任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双手张也不是,合也不是,最后只好轻拍着邰明明的背:“没事,没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邰明明推开他,又哭又笑:“你还这么轻松!”
“那我能怎么办呢?”裴知味无奈地道,“别哭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有损你妇科之星的英明形象。”
邰明明破涕为笑:“如果不是伏苓肯让你给她动手术——你们真是两个疯子,你就没想过,万一这手术失败了你怎么办?”她拧开水龙头洗脸,又惊叹道,“你心理素质太好了,说真的,裴知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到今天我才有一点服你。”
“谢谢夸奖。”
“最后一个问题,你想过手术万一失败的问题吗?”
“没。”
“你对自己这么有把握?没有手术能百分之百成功的,更何况——”
“如果失败了,那等失败后再想。”
“万一伏苓死在你手上?现在手术做完了,你可以想想,万一伏苓死在你手术台上,你怎么办?”
裴知味并未思索很久:“你以为现在国内有几个人做她的手术把握会比我高?风险,都是人来承担的。”
这句话邰明明若是原来听裴知味说,一定觉得他太过骄傲,而现在她从裴知味眼里看到的,只有从容和坚定。
要有实力去挑战,然后,还要有勇气。
隔着玻璃幕墙,伏苓仍睡得如婴儿般香甜。
后悔么?裴知味问自己,又像是问一墙之隔的伏苓。
“你的过去里没有我,你和叶扬一起逛街的时候,我也许正在解剖台上;你们看电影的时候,我大概在查房;你们寻街绕巷吃消夜的时候,我可能在看手术录像……你们所有的美好回忆,我都没有。
“我后悔很多事,后悔那一次没有仔细核对病历,后悔没有站出来承认错误,后悔没有早一点认识你,陪在你身边,后悔我一直对你有所隐瞒……
“我唯一没有感到遗憾的是,因为你所有的过去里都没有我,所以今天,我才能站在手术台上,亲手挽救你的生命。
“你的过去里没有我,那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必须要有未来。”
伏苓在术后观察期一度出现心包阻塞,用药也无法改善,又紧急上了一次手术台清除血块。好在裴知味跟得紧,血块清除后症状明显缓解,延长观察了一周,才换到普通病房。
裴知味第一次在伏苓完全清醒状态下去看望她时,伏苓正在看他送的那本《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裴知味低下头来看封面,不等他开口,伏苓先问:“我短期内不能跑步了吧?”
“是,”裴知味好笑地说,“这不正合你意?”
伏苓摇摇书:“看他写的好像跑步很开心一样。”
裴知味拉过椅子来坐到病床边,看到矮柜上一个小编织篮,里面盛着汤壶和汤碗,便问:“阿姨炖的汤?你喝得倒挺干净。”
伏苓望了他一眼,没吭声,又瞧一眼编织篮,轻声说:“是文阿姨炖的。”
裴知味后来还去找过几次叶家,每次仍旧是吃闭门羹。伏苓决定让裴知味为她做手术后,也去找过文阿姨。但文阿姨连她也不肯见,她打了几次电话,后来是伏妈妈劝住她:“我见过叶扬的妈妈,你暂时不要去找她。”
“为什么?文阿姨生我的气吗?”伏苓不希望文阿姨误解,以为她让裴知味手术是有什么深意,“我想跟她解释清楚。”
伏妈妈问:“你想跟叶扬的妈妈解释什么?”
“我不是原谅他。”伏苓低声说,“我只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太可怜了,况且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医生给我做手术。”
“你文阿姨也是这个意思。”
伏苓抬起头,不解问:“什么?”
“你替叶扬赡养他父母这么几年,难道你文阿姨还不明白你是什么人吗?”伏妈妈摸摸女儿的头,“但是,你要她来高高兴兴祝你和裴医生——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我没有和裴知味怎么样……”
“是,但对叶扬的父母来说,这没有什么区别。”
伏苓登时眼圈就红了:“那我要怎么做他们才肯见我?”
“你文阿姨不会再见你。”
伏苓一脸失望望着母亲。
“你想背着叶扬这个负担过一辈子吗?”
“叶扬不是负担,他不是负担,”伏苓急急反驳,“你们原来也同意我啊——他不是负担!”
“苓苓!”伏妈妈神情严肃起来,“你想抱着叶扬的遗物过一辈子吗?我们以前支持你,因为你还小,还年轻,叶扬刚走,我们也不想自己女儿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这都快四年了,古时候给父母守孝也不过三年,难道现在你父母还在,你却要准备过未亡人的日子吗?”
伏妈妈声色俱厉,伏苓不敢反驳,伏妈妈又说:“你文阿姨不是怪你,也不是怪裴医生——当然她怪裴医生,但是叶扬已经不在,裴医生也这个样子,她不想再追究什么。她只是不想见你们,裴医生的事,你的事,以后都和她没关系,你懂不懂?”
伏苓不懂。
她还活着,父母尚在,叶扬的父母也还活着,只有叶扬一个人孤零零在地下。
现在他们却希望她忘记叶扬。
今天早上伏妈妈送汤来,她喝着觉得味道熟,伏妈妈说那是文阿姨炖的,炖好送到她家,要伏妈妈换汤壶碗筷送过来。
“你文阿姨不是不关心你,她是怕自己看了伤心。”伏妈妈这么说。
裴知味沉思半晌,问:“他父母还好吧?”
伏苓点点头,把他拿给伏妈妈的钱的用途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裴知味点点头:“那你呢,什么打算?”
“休息好了再找工作呗。”伏苓抿抿唇,“你呢?”
“我开始办交接手续。”
伏苓一时没明白过来,愣愣后问:“你不是——”她想说裴知味给她动手术不是一切顺利么?况且据说还是比较复杂的手术,裴知味的手法利落而漂亮,卞医生路过她这里时还提过一嘴,说科室里的年轻医生们都爱看裴知味做手术的录像来学习。
“是我想换个环境。”裴知味安慰她说。
再等伏妈妈来医院时,看到裴知味,只说了一句:“挺好的一人,可惜。”
伏苓没问妈妈她可惜什么,可惜他的遭遇,还是别的什么?
到出院的那天,裴知味过来问:“你有没有空,耽误你一会儿。”
第十九章 败给时间还是爱情
裴知味把她和伏妈妈先送回家,然后带她出来,车一路往城东开,伏苓心里猜到些什么,却没开口问。
目的地是憩园。
裴知味朝她伸出手来,伏苓不解其意,裴知味干脆伸过手来拽住她,问:“他在哪里?”
伏苓试着把手往回缩,却始终未能得逞,只能给他指路。裴知味另一只手拿着花,一路上行至叶扬存放骨灰的地方。伏苓这才发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裴知味目光清冷,从她面上移到叶扬的格子:“我有些话想跟他说。”
伏苓的声音防备起来:“你要跟他说什么?”
裴知味朝叶扬的格子鞠躬后,又拉起伏苓的手,对叶扬的遗像说:“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
“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应该还健康地活着,不会在这里。
“我知道再多歉意的话,也不能弥补我的过错,没有什么能代替生命的价值,所以,我欠你很多,很多,很多。
“但是,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谈伏苓。
“我希望请你,请你放过她。”
伏苓惊讶转头:“裴知味你在说什么!”
“请你放过她,请你不要再出现在她的回忆里,她的梦里,她的心里。”
“裴知味!”
“她已经为你付出了很多很多,你生病,她陪着你照顾你;你不在,她赡养你的父母。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一个需要照顾的人。如果你真的爱她,请你放过她,所有我欠你的,请你下一辈子再来找我追讨。”
“裴知味你住嘴!”
伏苓跳起来捂住他的嘴,裴知味拽开她的手攥住,继续说:“我会离开这个城市,不知道下一步将要去哪里,但是,我想带走伏苓。”
“裴知味!你凭什么说这种话!”伏苓挣开他,尖声叫道,“你凭什么要我忘记他!你有什么资格!你们人人都这样,每个人都会说,他已经死了,你还年轻——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他死了吗?他为什么会死,他是你害死的!人人都有资格要我忘记他,只有你没有!”
裴知味试图拉住她,然而伏苓挥舞双手,在他四周走来走去,情绪激动:“你们不就欺负他是个死人吗?知道他不可能跳起来反驳你们,所以口口声声要我忘记他!还说什么如果他地下有灵,一定不会希望我这样,你们怎么能这么轻松,把这种话说出口——就因为他死了,所以他活该被遗忘,不管我跟他曾经有什么,都可以被你们这一句话抹去,是不是?叶扬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他最倒霉就是遇到你,而你现在竟敢叫我忘记他!你们凭什么!”
“是,你说得没错。”裴知味面色冷静,“我没办法抹杀你和他的过去,在过去的所有时光里,你和他的一切都已成定局。因为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战胜一个死人。可就因为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能从坟墓里跳出来,陪你度过每一个明天!”
“那我也不需要你!”
裴知味面色铁青,一点一点变成死灰色,然而他目光仍胶着在她身上:“我只问你最后一次,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知道你心里还恨我,你一辈子不原谅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