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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味拨开半闭的口子,纸箱容积颇大,最上面几件衣服揉做一团,像是今天才被人弄乱的。衣服也很陈旧了,男式的衬衫,男式的裤子,边角处还塞着一根皮带,袜子毛巾也都塞在角落里。裴知味的心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努力再三,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放轻动作,把那几件衣服继续拨到旁边,下面覆着一层薄膜,隔开衣服和下面储存的物件——又果然是伏苓的作风。
一摞书占据底部一角,最上那一本是《自动化控制》,下面的书也都已泛黄,像是专业类书籍。居中是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边角的花纹也已磨损多处,显然是有一定的历史,揭开来看,里面密密实实的是各种小礼物:漂亮的香水瓶子,各式各样的手机链,大多是成双成对的,还有接吻猪,两支做工不差的钢笔,一个ZIPPO打火机,一叠小卡片,一把用旧的桃木梳……精致盒子的右边是另一个大纸盒,看起来是一般包装用的,里面有游戏手柄、鼠标、充电器,一双手链是一大一小的……
裴知味闭上眼,几乎不敢再翻下去,像是轮急诊的那几个月,接到送过来就已毫无救治可能的伤者,用尽一切方法抢救,最终仍要宣告死亡时的感觉。
那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有心无力,而现在,却是对自己这个人,有心无力。
他知道纸箱里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什么,他知道那些密密匝匝把他扼制到近乎窒息的感觉是什么。他知道手边这张泛黄的照片上还有点婴儿肥的伏苓是在对谁甜蜜微笑,他知道这段温馨时光里只容得下两个人。
一个是伏苓,而另一个,并不是他裴知味。
然而他还是继续往下翻,这些动作仿佛都是机械的,像是许多种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做的常规手术,几乎闭着眼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再翻开的是一摞老照片,他几乎是无意识地计算着这将近十公分厚的照片约有多少张,又要多长时间才能拍出这么多照片来。
照片上的日期很久,许多都有四五个年头,长远的甚至有七八年,有的因为是光面洗印已黏在一起,磨砂面的则保存甚好,相同的是伏苓的笑脸。
有背景在家里的,她歪扎着马尾;有的是在球场边,一个高高大大的男生,腋下夹一个篮球,另一只手搭在伏苓的肩上,笑容明亮,眼睛里透出柔和的光。
纸箱最底还有一个小铁盒,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每一页内容都很少,多则百来字,少则三两句:
5月7日
真不如当时被捅死就好了,搞得现在上不上下不下,我要是个男人就该把伏苓赶走,问题是赶不走!
6月28日
毕业了,同学们今天来医院跟我告别,如果我还在学校,今天也该毕业了。
8月14日
妈跟老爸说:准备给你儿子结婚的钱现在都花在治病上啦!
郁闷。
……
大部分都是诸如此类的琐记,日记本的主人从患病后初期的烦躁、绝望到一年后接受现实,在父母和女友的殷切希望下艰难维持生命。裴知味细细读来,日记的主人一看便知是个从来不懂伤春悲秋为何物的大男生,然而这大大咧咧的口吻在一年多后也变得消沉。
日记本里有记载病因,肝衰。裴知味了解这病的临床表现——病人会出现明显的厌食、恶心、呕吐等症状;然后是出血、瘀斑……裴知味只觉喘不过气来,他后悔打开这日记本,如果不翻开,他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男人,为伏苓付出过怎样的深情。他从这欲言又止的日记里读出对生命的渴望、对爱情的眷恋,还有许多明明没有付诸笔端,裴知味却能感同身受的,深深的压抑。
那个男孩子也许知道这日记本迟早会落到伏苓的手里,所以连一丝一毫的感情都不敢泄露,常常乱涂两句,又戛然而止。
裴知味却觉得自己能明了一切那男孩想说的话。
最后一篇日记是1月7日,距离前一篇的日期足有两个多月,那天写的是:
真想再去打场球。
最近老想死后的问题,死亡对我来说已经不可避免了。
我总在想等我死了伏苓会想我多久的问题,时间太长了不好,我要是希望她一辈子忘不了我,那我不成王八蛋了吗?
太短了我也很没面子。
三年吧,伏苓,我们打个商量,最多只准想我三年,多一天也不行,别妨碍我找好人家投胎,哈哈哈。
那一页还夹着一张照片,照旧是两个人的合照,那男孩脸上泛着奇异的光彩——那是人们俗称的回光返照。伏苓的脸则较之原来又瘦削许多,背后签着日期和两人的名字:
一月七日,叶扬、伏苓。
左上角又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
最幸运的事是找了一个比我好一千倍的女朋友,不嫌弃我这也不嫌弃我那,希望她比我还幸运,找一个比她还好一万倍的老公。
裴知味一不留神从沙发上滑下来,半跪在地上,他眼直直地望着照片上的日期和名字。
一月七日,叶扬、伏苓。
裴知味记得他和伏苓相识的日期,南方电讯去年的年会,也是一月七日。
那是叶扬和伏苓的三年之期。
裴知味想起那一晚,伏苓在他怀里,那样婉转妩媚的神态,口中低喃的却是“猪头,别闹了”。
手指摩挲着相片背面的签名,裴知味只觉胸口像有什么东西,一霎间绽裂破碎。
第十章 梦中未比丹青见
裴知味转过身来,伏苓仍软绵绵地埋在沙发里,咫尺之遥,却好像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他遥遥地望向那头,终于门开了,她从门缝里瞥了他一眼。
然后,就是现在,他不知道那扇命运之门,究竟为谁而开。
睡梦里的伏苓甩了甩胳膊,又蹬蹬腿,轻声咕哝一句什么,身子翻转过来,将醒未醒地侧躺着。她发丝缭乱,脸也是红通通的,多年前的婴儿肥早消失不见,身上一件吊带的睡衣,若隐若现地贴出玲珑曲线,胳臂闲闲地搭着,一副她自己并未发觉的撩人姿态。
裴知味屏住呼吸,半跪在沙发旁,默默凝视着伏苓的睡颜,他心中有种澎湃的恐惧,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然而屋子里除了挂钟的滴滴答答,再无其他声响。伏苓又翻转身,右肩不经意间裸露出来,她伸出手像要抓住什么,摸索半天,却只抓到裴知味的胳膊——她脸上瘪了一瘪,好像不满意,又往怀里揽了一揽,像抱抱枕一般把裴知味半搂住。裴知味不留神往前一跌,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奔涌上头,着魔一般吻下去。
他想即便最后伏苓选择让他承受覆顶之灾,这一刻,在这潮水将他淹没前的最后一刻,他仍希望她在他怀里。
伏苓迷迷蒙蒙地叹了一声,天气燥热,她的唇却仍有些凉。他的胳膊也环上来,搂住她的腰身。她仍是将醒未醒,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眼神全无防备,懵懵懂懂地叫了一声“裴知味”,声音软软糯糯的。
恍然间她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眼,伸手去推他,裴知味收住手,他知道这时机并不好,却仍拥着她。伏苓整个人全清醒过来,拼尽全力从他怀里挣开,光着脚丫跳到地上,惊慌失措地指着他:“裴知味你干什么!”
她整个人像进入战备状态的刺猬,浑身尖刺根根直竖,警戒而惊恐地瞪着裴知味。不等他回答,她已冲到门边:“你的东西我都给你收好了!”
伏苓又急促回走两步,拉开电视柜的玻璃橱,把放在里面的首饰盒往茶几上最后一块空地一扔,像多拿一刻便会烫手似的:“你买的戒指,也还给你。”
她神经质一般在屋子里绕来绕去,前言不搭后语,一会儿说“你滚”,一会儿又平静下来,说“你还是回家吧”,再两步又暴躁起来,歇斯底里地呵斥他。
裴知味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她,像看一个胡闹的孩子,看得她愈加愠怒:“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你,你也太死缠烂打了,我都说要跟你分手了,你还想干吗?你想结婚,找你的那个什么妇科医生去呀,还是别人不要你,你以为我很好哄,买几件衣服首饰就骗到手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他们隔着茶几对峙,裴知味仍是一句话也不说,良久后低下身来开始收拾茶几。伏苓惊恼交加,一把抢过他刚拾起来的维生素和钙片,尖声叫道:“我说你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地上一堆杂物,两人这么一拉扯,险些绊倒伏苓。伏苓见他不走,气急败坏:“我都要你滚了你还不走?”
裴知味把茶几上的物件稍事收拾,抄起那份体检报告:“你要我滚我就滚,凭什么呀?”
“你——裴知味你什么意思!”
伏苓声音尖利,和平时判若两人,见他拿着体检报告,蹿过来要抢,裴知味不过稍稍侧身,她却已摔在自己扔在沙发旁的行李箱上。
她摔在行李箱上一时竟爬不起来,裴知味见状不妙,蹲下身去扶她,看她脸色不对,忙问:“你吃过没有?”
伏苓愣愣望他一眼,又茫然地转头看窗外,窗外漆黑一片,她一时竟无法分辨时间,又冲裴知味叫道:“关你什么事!你乱翻我东西干吗?你别以为能来乱做我的主!我吃没吃关你什么事!”
裴知味看看时间:“快两点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睡的?我看你厨房的粥煮好有七八个小时了,你一下午都没吃东西?”
伏苓眉心紧拧地盯住他,老半天后她忽然笑起来:“你看到我的体检报告,怕我想不开所以什么都让着我?”
“我是医生,你的病怎么样,我比你清楚。”
伏苓头微微仰起,连同身板都挺得笔直,眯眼睃向他脸孔,说话也反常地拿起腔调来:“裴知味,你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
不等他回答她又笑眯眯说:“我赶你你也不走,知道我有病也不走,莫非……”她头微微前倾,凑到他脸孔前:“莫非我昨天跟你提分手,你突然发现原来真的爱上我了,真的没有我一天都过不下去?”
她口吻十分挑衅,裴知味脸色微变,很快又恢复一贯恬淡神色:“别的事都可以放一放,你目前最要紧的是确定病情,及早治疗。”
伏苓见他油盐不进,干脆不再和他废话,抓起他胳膊往外推,就差直接上脚开踹,她把裴知味拖到门边,又把收拾好的东西往他怀里摁。裴知味也不接,两人在楼梯口推搡老半天,伏苓一个没留心自己磕到门上,人便直直地摔下去。
裴知味蹲下身来拉她,一时也没拉起来,裴知味这才发觉不妙,伏苓扶着头,恍恍惚惚的,裴知味皱眉问:“你到底多久没吃饭?”
“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不要我管你倒是照顾好自己呀!”裴知味火气也上来,把她安顿到沙发上,烧水泡了杯热可可。伏苓捧着杯子灌了几口下去,气色才稍稍恢复,她垂着头,老半天后冒出一句:“裴知味,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今天我心情不好,到明天我就恢复了。”
“恢复?”裴知味冷冷扫视一圈,家里箱箱柜柜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鸡飞狗跳一般,“明天你就原地满血复活了?”
这是袁锋的口头禅,伏苓没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热可可浮上来的气韵缭缭绕绕,熏得人直想流泪,熏得她声音也软下来:“你刚才看过我的体检报告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现在丢下我,可是——可是我经历过那种滋味,我不想耽误你,更不想以后你忍不下去再离开我的时候,我会更难过。算我求你了,你别管我。”
裴知味冷哼一声:“你又知道我不好意思丢下你?”
伏苓仰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不好意思丢下你?”裴知味皱着眉,顺手帮她收拾茶几上的杂物,“你很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