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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洋洋地去了。韩熙载自然也睡不着了,起来梳洗一番,唤店家做一碗切面吃了,拿过一部《柳河东集》来吟哦,方才读得两页,觉得心惊肉跳,再也坐不住,便掩了卷,走出店门,一步步向青州方向迎去,只盼早点释了心头之疑。方才走上一个小土山头,便见一人飞也似地从大路奔来,待得稍近,看清正是韩寿,这时韩寿早已看见熙载,边奔边喊道:“公子,不……不好了!”熙载大惊,忙飞步迎上,问道:“怎地了?”韩寿扑到熙载脚下,便放声大哭起来,哽咽着说:“昨天,昨天霍彦威那厮进了城,便飞骑去追赶王公俨一行,半日就追上了,将他们捆缚转来,今日清晨,便在大校场悉数斩了。如今正闭城大索余党呢!”熙载大惊,忙不迭问道:“老爷、夫人怎么了?”韩寿哭道:“老爷、夫人也一同归天了。”韩熙载只觉天旋地转,扑身便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得韩寿焦急地唤道:“公子,醒醒!公子,醒醒!”熙载渐渐回过神来,心中绞痛,放声痛哭,直哭得声嘶力竭,韩寿道:“公子止悲,此地逼近大路,耳目众多。张家铺距城又近,不久官家必当搜寻至此。公子衣着、容貌非常,住在这骡马小店中三日未走,早已引起镇上各色人等诧异。那店家也曾三番两次向小人探问公子来历,这里是住不得了,只宜及早离去。公子待往何处去,早拿主意为是。”熙载听了,略一宁定,便知凶险,心下忖道:“这时海捕文书想已颁下,前途步步荆棘,中原虽大,已无我立足之地。亲朋虽众,谁有这般担待,敢涉险留下自己……”千思万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
青州城南三十里有个李家庄,庄主李谷原是汝阳人士,客住于此,已历两代人了。这庄子说大不大,三进房子外,一片打谷场,围一圈土墙,绕一溪流水,千棵杨柳密匝匝遮掩,如今秋深,柳叶都落尽了,老远便可望见重重黑瓦山墙。李谷前年中的进士,已是官身,如今暂归完婚,娶的是谢令史家小姐。谢小姐德、容、言、工皆是上选,温柔体贴,李谷娶得如此如花佳人怎么不喜?今日刚好是婚后一旬,贺客已散尽,况且又探知青州之乱已戡定,李谷便通知厨下准备几色精致小菜,打算和新夫人小酌几杯。此时后园桂子飘香,霜叶初红,设席小亭之中,夫妇俩浅斟低吟岂不快活?这时,门公来报:“有客求见。”李谷眉头略皱,问道:“是熟客么?”门公道:“以前从未来过,亦未携拜帖,不肯通姓名,只说相公见了便知。”李谷心中微怪,说道:“请他进来吧。”起身迎至滴水檐下。便见门公迎进两个人来:前面走的那人书生打扮,服饰儒雅,行动处自有一种风流儒雅体态,却不相识。后面跟的那人,是个仆从打扮,李谷迎上两步,拱手言道:“请恕小弟眼拙,仁兄是……?”那人紧走两步,近前低声道:“小弟来得冒昧,我乃北海韩熙载是也。”李谷吃了一惊,忙堆下一脸笑来,趋前携住韩熙载的手,便小声道:“兄长噤声。”回头对门公道:“难得贵客降临,再有俗客来访,一概推说我不在家便了。”门公领喏去了。
李谷将熙载迎入客厅坐定,韩寿在座后站着,小僮献上茶来。主客略一沾唇,李谷便起身对韩寿道:“尊驾请在此宽坐喝茶,韩兄请里面坐。”两人穿过几处回廊,过了两个天井,把熙载迎入书房,重新见礼。坐定后,李谷便道:“韩兄之事,兄弟已尽知晓,不必详叙,今番前来,不知可有小弟稍效绵力之处否?”韩熙载便拜了下去,说道:“小弟不幸,天降横祸,如今走投无门。久仰李兄仁侠好义,虽未曾识荆,仍效穷鸟投怀,以求庇护。兄长若有碍难之处,小弟便即刻离去,当不牵累尊府也。”李谷慌忙答拜下去,将熙载扶起,呵呵笑道:“兄长说哪里话来?此地虽则迫近青州,但小弟薄有微名,量官府轻易也不敢来此啰嗦。兄长尽管在此宁居。过得一年半载,待风声稍缓,那时再定行止如何?”熙载沉吟道:“如此怕不好,只是小弟一路行来,又是白天,岂不有人看见?那时报将上去,须是有累尊府清德。”李谷道:“然则兄长意下如何?”熙载道:“如今中原已无我容身之地,即或躲过一时,终非了局。算来只有远投他邦为是。”李谷道:“兄长之意是北投契丹,还是南去吴国?”熙载变色道:“小弟虽则不肖,却也颇知华夷之防,岂能投入羌狄帐幕,以辱祖先乎?自是南行为是。”李谷肃然道:“请恕小弟失言之罪,然而兄长拟几时启程?”熙载道:“自是愈早愈好。只是此去关卡重重,却又如何去得?”李谷呵呵笑道:“这个兄长倒无须多虑,小弟自有措置。”大声喊道:“传管家来。”须臾,管家来到,李谷吩咐道:“你拿我名帖去见府尊,便请路引一纸,说道我去正阳一带公干,随伴当二人。回来后,立备三匹好马,多备些银两,我马上要出门去。”那管家即刻去了。李谷站起身来,对熙载道:“兄长请宽坐,小弟入内略分拨些家事便来。”转身入内去了。熙载至此心下稍宽,一小僮送上面点酒菜,熙载见日已近午,清晨至此只吃了碗汤面,早已饿了,当下吃了一些,想韩寿自有下人接待。待食毕撤下盘盏,这才有暇打量书房,只见书房甚大,空荡荡的,墙上只挂得一幅梅花条幅,靠墙排几架书,走近一看,却尽是些《孙子兵法》、《贞观政要》、《史记》、《战国策》等兵法史籍,更无一本诗词,心下微觉诧异。只见李谷自内堂转将出来,已换了官服,歉然道:“请恕小弟失陪,只缘小弟婚娶未久,遽尔远行,须向内子略作交代耳。”熙载霍然惊道:“什么远行?兄长难道要亲自送我?这个怎地敢当?”李谷微笑道:“韩兄此行不易,若不亲送,如何放心得下?”韩熙载惶然不安,百般推辞。李谷道:“兄长既看得起我,便不必客气,只此便启程是了。”当下携了熙载的手,步出门外,见马匹行李都已备好,便与韩寿三人上马,一径向南飞奔而去。
记楔子 长淮壮别 慷慨英雄天下心(4)
一路径去门山、沂山、穆陵关、跋山,至临沂,折向西南,过徐州、宿州、荥城,一路何止千里?山道崎岖,途少行人。这一带自唐玄宗时安史之乱以来,战事频仍,是以田亩荒芜,沟渠壅塞,狐鼠遍野,民有菜色,处处断垣残壁,加上秋风萧瑟,木叶飘落,倍见荒凉。虽有集镇城堡,亦复市场冷落。所过关隘,兵卒如狼似虎,盘查甚严,幸赖李谷官身,又有路引写得明白,是以竟无阻拦。一路上少不得餐风饮露,忍饥挨冻,不一日,已至淮津颍上县正阳镇。是时淮水南北交通,必过此处。李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过了此镇,便是渡口,过河已是吴境,再无风险了。”一言甫毕,却见正阳关下,兵卒森列,壁上悬挂数帧画像,数中一幅正是韩熙载——原来青州海捕文书已到。
三人牵马走近关前,心中忐忑不安,不知是否会被识别出来。只见领头小校接过路引,也不细瞧,一双眼睛,只是上上下下观定韩熙载身上,点手道:“你过来!”熙载心下一横,坦然上前,那小校道:“你唤什么名字?”熙载道:“我乃德州人士李涵是也!”小校道:“你从青州来?”李谷便挺身上前道:“他是我的堂兄,自德州来青州贺我新婚,便陪我来此公干耳。”那小校不答,取下图像对比一会,见年甲、高矮、相貌特征、来历一一相符,喝一声:“拿下了!”立刻过来几个兵丁,取出绳索便待下手。李谷心中大急,猛喝一声:“住手!”小校一怔,转眼望去,见李谷威风凛凛,气度非凡,身着官服,两眼瞪着自己,不觉心怯,问道:“你是何人?”李谷冷笑道:“你连我也不识?”正喧嚷间,关卡内走出一员武将来,见了李谷,一怔,快步走上前来,满面堆笑,说道:“什么风吹得李相公到此?”便拜将下去。李谷认得此人乃是陈轶,五年前因失业曾投奔到李家庄,住了年余,临行又得李谷厚礼资助,是以感激,不想今日在此相逢。心下欢喜,忙伸手扶起,笑道:“陈兄休得多礼,这位将爷不识得我,疑我庇护钦犯呢!”陈轶把脸一沉,回头喝道:“你瞎了眼么?连名满海内的小孟尝李谷李相公也不识?李相公是皇上钦点的进士,是识法度的人,他的宾友岂能是钦犯?”当下喝退兵丁,便邀李谷等入关相叙。李谷辞道:“今日忙些个,待我办完公事,回头再来拜谒如何?”陈轶苦留不得,只得亲自送出数里,说道:“此去再无阻碍,小将公务在身,不再远送了。”
韩熙载得脱虎口,心中欢喜,说道:“难得凑巧,遇了这个姓陈的,否则倒是脱身不得。”李谷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便无陈轶,此处须属忠正节度使管辖,又怎不识我?不过耽搁得几日行程罢了。”
须臾,已至正阳镇。三人下马,在滨淮觅一处大酒楼进去。这酒楼名叫“东山楼”,自是纪念当年谢安大破苻秦于此之意。此楼建得甚是齐楚。楼下是灶头、账房、散座,楼上乃是雅座,排下七、八张红漆方桌,甚是宽敞。此时已近未末时辰,更无他客,三人觅一靠窗位子坐下,吩咐酒保拣拿手菜肴做几样来。这东山楼因坐落正阳,南来北往人多,故请得有京师高厨,送上来的菜肴色香味均属上乘。李、韩等三人连日涉行,哪得一日宁坐?一见酒醇菜香,精神为之一振。李谷打发酒保下去,亲自取过壶来,为韩熙载主仆注满酒,举杯说道:“韩兄,此处唤作西正阳,属中原管辖,隔淮乃是东正阳,已是吴国境界了。小弟送到此处为止,不能再送了。韩兄,这一过河,便属敌国,从此再无相见之日矣!且请痛饮几杯,以为他日之思。”熙载双泪便流将下来,翻身拜倒在地。李谷慌忙扶起,熙载道:“小弟与李兄曾无一面之识,只缘家破途穷,便效穷鸟投怀。哪知我兄更不皱眉,挺身相护,不怕牵累,辞却新婚娇妻,亲涉险阻,千里相送。如此高义,旷绝千古,怎能不令小弟感激?”李谷呵呵笑道:“兄长说哪里话来?北海韩氏,乃巨族也,其身居要津者,难道少了?何况尊翁久宦,门生故吏满天下,韩兄在危难之际,不找别人,独独找到我来,是知我也。人生得一知己,不亦幸乎?何况韩兄令名,小弟心仪已久,今得深识,实畅我怀。韩兄英才,此去吴国,必得大用,他日鹏飞,幸以天下苍生为念。”熙载举杯一饮而尽,慷慨大言道:“天下苦分崩离析久矣!吴若用我为相,定当佐之,长驱以定中原。”李谷也举杯一饮而尽,也慷慨大声说道:“中原若用我为相,取吴若囊中物耳。”两人相顾大笑,壮怀激烈。熙载取箸击桌而歌,曰:铠甲生虮,百姓以死亡。
记楔子 长淮壮别 慷慨英雄天下心(5)
白骨暴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命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曹操《蒿里行》)
李谷听了,豪气难抑,亦拔剑击桌而歌曰: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
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姓荣,义使令名扬。
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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