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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军在平汉线上展开了长途赛跑,谁知道越追越远,好不容易在第三天头上赶上了二十九军的一伙子散兵,想不到这伙散兵却把他的现洋抢走了,把他的介绍信也撕了。可是苏建才那颗抗日的心还在燃烧着,他把自己那一身黑制服卖了,继续往前赶,下决心到南边去找正规的中央军去。当他快走到漳河边,忽然听到一种传说:中央军把守在漳河沿上,架着十八口铡刀,没有证明文件的,一律按奸细办理,一铡三段,扔到漳河里喂王八。这下子把他吓住了,他转而想道:“我是去抗日的,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不能够抗日,不就有负于国家和民众的委托么?”就这样,他又要着饭走了回来。路上一个农民见他冻得可怜,送给了他一件黑夹袄。
苏金荣当下见他这情景,心里早已明白,说道:“回来了也好,这年头出外混事可是不容易。”
苏建才本来等待着他这严厉的叔父一顿教训,想不到回答得却是这样平和,还带有些同情,心里安定了一些,接着把他到南边的遭迂讲述了一遍,最后说:“都怨我太粗心,没有把信保存好,要不然……唉,反正糟糕!这国民党退的也太快了!”
苏金荣摆出长者的口吻说:“年轻人啊,年轻人总归是年轻人,不过,出去闯荡闯荡也好。”
苏建才第一次在他叔父面前感到温暖,振作起来说道:“二叔,我不见黄河心不死,您再给我找个地方吧。”
这一下正合了苏金荣的心意。他一见苏建才就引起他一件心事,这就是苏建梅和家庭的决裂,他本想利用苏建梅来笼络和控制刘中正,想不到这一着完全落空了。所以他便想到抓紧苏建才,把他打入刘中正的队伍,以便逐渐掌握一部分实力,这也就是今天他对苏建才的态度特别好的原故。现在听苏建才又要求他,便得意地说:“建才,你回来得真凑巧,也许是天赐良机,该着回来,如今咱这里住着一支抗日队伍,番号是民军第二路,他们的司令叫刘中正,是我的老朋友,你要愿意去,我一句话就行了。到里边,只要你好好干,将来还愁不能……”他本来要谈升官发财之类的话,一想这些不合苏建才的口味,改口说:“将来还愁不能报效国家……”正说着,刘中正来了,苏金荣忙把苏建才引见给刘中正。刘中正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随便夸奖道:“小伙子长的不错。”
这一来弄得苏建才十分狼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一身穿着,脸由耳朵红到脖根。芬金荣忙道:“建才这孩子可是个好孩子,有骨气,不见黄河心不死,一心要参加抗日。今天老弟来了正好,就把他带走吧,在老弟的教养之下,说不定还能成个人才。”
刘中正说:“老兄培育出来的,还会有错,只怕到小弟那里,就让令侄受委屈了。”
苏建才闻听站起来说:“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目前国难当头,民众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作为一个中华民族的青年应当奋起抗战,生命都可以置之度外,还能顾这些吗?”
这几句激昂的言词,使刘中正十分难堪,只好说:“如今的青年人这样深明大义,真是中华民族之万幸啊!”
苏建才望着刘中正那崭新的黄呢子军装,斜背着的武装带,深筒子黑皮靴,精精神神,威威武武,确实和他追上的那些丢盔掉甲的散兵不同。再说这“民军”二字,顾名思义,也该是抗日的队伍,“民”就是“民众”,“民军”就是民众组织起来的队伍啊!可是又听刘中正和他叔父的口吻,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在回来的路上他听过共产党的宣传,人家说的真是有条有理,听说这个县也有共产党,为什么叔父他们一字未提呢?于是他问道:“刘司令,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那请吧。”刘中正双手插在马裤兜里,表现得胸有成竹。“共产党是不是真正抗日的?”
“哈哈哈……”刘中正没有回答他,却来了一阵近似发狂的大笑。这笑声象是出于他的本能,又象是故意的,弄得苏建才好不自在,只好问道:“刘司令莫非笑我问得幼稚吗?”“不,不,我是笑共产党的手腕真高明。”刘中正接着说,“你不要误会,我可是不反对共产党,目前国共合作嘛。不过要靠共产党抗日?那可是瞎子打灯笼——白费蜡。抗日救国种类多得很:有拿枪杆子救国,象兄弟这样。”他用手拍了一下胸脯,好象他是抗日英雄似的,“有和平救国……”接着他把汉奸的“曲线救国论”重述了一遍,最后说:“还有一种叫做咀巴救国,这就是共产党的救国方针,咀头上讲的怪漂亮,实际上一点抗日的事也不能办,论起来真是笑话……”刘中正的这番话弄得苏建才的脑子成了一盆浆胡,胡里胡涂。对刘中正用枪杆子抗日这一点他是赞扬的,但对于刘中正完全否定宣传的作用却有些反感,他自己在“一二九”学生运动时不也听同学们宣传过抗日吗?难道这都是笑话吗?这时他忽然听见刘中正又说道:
“……你们年轻人的心我是理解的,有抗日的热情,喜欢高谈抗日救国;可是一论到实际,拿起枪杆和敌人拚命的时候,就……”
这一下正触到苏建才的痛处,不觉满面惭愧,对刘中正产生了无限敬仰,于是他鼓起勇气说道:“刘司令,我愿跟你抗战,不为国家民众树立功勋,誓不为人!”
“好,好。”刘中正洋洋得意,接着恶毒地说:“你们还是年轻啊,对一切事情看不透,容易受骗。共产党就是豆腐咀,刀子心,打着抗日的旗号,迷惑青年人,从中扩充自己的实力。”刘中正面对着苏建才讲话,却不时用眼瞟苏金荣,意思是说:你看我给你做的工作怎么样啊?
苏金荣确实从内心里感激刘中正,省得了他许多唇舌,而这些话出自刘中正的口,比出自他的口有效的多。他站起来拍了拍苏建才的肩膀说:“刚才刘司令的话都听见了吧,真可以说是金玉良言,你要好好记住,以后在刘司令亲自教导下,一定有所造就。”
就这样,苏建才被刘中正分配到民军第二路二团里当付官。苏建才对这个职务倒无所谓,他想:只要抗日,干什么都行,苏金荣对他的这个职务却不满意,因为付官一点兵权也没有,可是也不好提出异议。刘中正对苏金荣的用意是很明白的,他知道和苏金荣打交道是很难有便宜可占的。苏建梅的婚事告吹,他并不在意,他认为自己不怕找不到姨太太;对苏建才的入伍,他却有所戒备,给一个团部付官,既不伤苏金荣的面子,也不碍大事。刘中正对这点掌握的很紧,不是他的亲信嫡系,一律不给要职,所以民军成立以来虽然吸收了不少青年知识分子,却都是一些大大小小的付官、文书、邦写。
第二天,苏建才由司令部一个付官领着上民军第二团去。第二团住在西亍的耶稣堂里,门口站着岗。苏建才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到了大门口仃住了。他往院里一瞅,见有十几个当兵的乱七八糟地倒在院里晒太阳,一个个黄皮寡瘦,这使他蓦然想起在平汉线上迂到的那一伙散兵……“苏付官,请啊!”
直到那付官提醒他时,他才大步跟着一直朝里走去。当他一步跨进团长房子的门槛,便立刻楞住了,清清楚楚,有两个人躺在炕上抽大烟,烟枪嘟嘟直响。他想:难道抗日队伍还兴抽大烟吗?
那付官介绍道:“胡团长,这是苏建才,新来的,到你们团里当付官。”
靠左边的一个满脸松肉皮的瘦子哼了一声,费了好大劲才抬起眼皮操着一口东北话说:“那么多付官,尽他妈吃闲饭的!”
这胡团长名叫胡二皮,是东北军十几年的老兵油子,跟着刘中正当连长也有好几年,他手下的七八十个人也都是老兵油子,抽足了大烟不要命,是刘中正的主力亲信部队。这次跟着刘中正退到这里,又补充了百十个人,便封成团长。刘中正对他十分娇惯,他也非常放肆,他敢打平级的军官,敢和刘中正对吵,打骂他的部下更是家常便饭,所以初见面就把苏建才数落了一场。直弄得苏建才面红耳赤,进退两难,这时那付官急忙进一步介绍道:“苏付官是苏付主任的令侄,司令请团长特别照顾。”
胡二皮这才欠了欠身子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是当兵出身耍笑惯啦。”
那付官也在一旁邦着说:“胡团长真可以说是身经百战,是咱民军第二路的主力。”
苏建才虽说受了一场侮辱,可是对方已经赔了情,也许这真是军人的粗鲁哩!他最关心的是这个团的实力,听那付官说,这是民军的主力,不由便一阵高兴,忙问道:“胡团长,我们这个团有多少人啊?”
“两千。”
“都住在哪里?”
“都住在这里啊!”
苏建才莫名其妙地望了望众人。胡二皮看出了他的意思,伸出一只手翻了两翻说:“我的队伍里以一当十。”
顿时屋子里响起一阵哗笑。苏建才仿佛觉得众人是笑自己似的,心里不是味,退了出来。
在对面屋里他换上一套军装,坐了一会,心绪乱纷纷的静不下来,又到院里看了一会武器,也觉得无限烦恼。他整了整军服,走出耶稣堂,就到大亍上去散步。
一直转到傍黑,他才往回走。他刚一踏进院门,就听到一个人嚷道:“他妈的,这是老子先知道的,老子该着多要!”“去你娘的吧!要不是老子,你他妈的有个屁用?”另有一个粗嗓子叫道。接着是军需的声音:“算了,算了,多一点少一点有啥呢?下回找齐就是了。”
苏建才回来问军需:“怎么回事啊?”
军需说:“弟兄们到外边弄了点东西,分不公了。”“是抢?”苏建才吃惊地问道。
“什么抢不抢。”军需说,“这年头还管得那么多,你的就是我的。”
象是一声辟雷,苏建才的头蒙了。现在他完全明白了,什么“民军”!“抗日”!这不是和抢自己的那一窝子土匪一样吗?……
这天晚上,他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悔恨自己错走了一步路。
第二天天不明,队伍集合了,胡二皮带着队伍,全付武装出发了。苏建才问:“去做什么啊?”
“征兵。”军需说。苏建才心里已经明白了,再没做声。一会军需拿来两个本子,请他邦助造“名册”。他也只好答应抄写。
上午,队伍回来了,押来两三百个老百姓。一会叫这些老百姓排成队,由胡二皮训话,他叫大家不要害怕,只穿上军装点个名,点完名各自回家;不过谁要应错了名字,或者点名前跑了,就要打断谁的“狗腿”!说着他掂了掂手中的马棒。接着就开始了训练,念一个名字,喊一声“有!”每个人都顶一个名字。
苏建才从窗户里看得真切,他完全明白了,他们是吃空名呢!怪不得团里只有两百人,就造了五百人的名册。这就是他参加的“抗日”。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阵阵发疼。吃过中午饭,真兵假兵混在一起,排列在操场上,单等司令点名。约有一顿饭功夫,刘中正来了,手里拿着文明棍,屁股后头跟着付官、护兵一大群,比平常更加威风,这和他面前站的那些歪七竖八的人一对照,正是个反比。刘中正坐在队前一把椅子上,不时用他那双凶狠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