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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地洞?咱磨房咋会有地洞?”
“哼哼,没地洞,干你们这行没地洞才怪哩!给我扒!”呯哩哐当……锅台也砸了,炕席也揭了,还是一无所获。尹麻子走进去,指着那面柜说:“这个怎么不搬了?”
侯老奎听了暗吃一惊。原来那些伪军看到里边满盛着面粉,都嫌它重谁也没动。听尹麻子一说,只得去搬,三个伪军把面柜搬倒,雪白的面粉倾了一地,忽然发现下面是个洞,往旁边一闪,便嚎叫着四散跑开。尹麻子得意地问侯老奎:“这是什么?”
“地洞。”
“干什么用的?”
“在这兵荒马乱年头藏东西的。”
“说的倒好听!给我下去抓人!”
伪军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下去,伪军班长拿枪托子在一个伪军的屁股上捣了一下,喝道:“下去!”
那伪军朝洞里叭叭打了两枪,见没有动静,就跳下去了,伪军班长又赶下去了几个伪军。这时他们才发现这是个地道,一直向后通去。他们一齐朝里又开了几枪,才慢慢朝里摸去,越走越窄,走到尽头刚容下一个人,往上一摸是个脸盆大的小元洞,顶上硬硬的不知是什么,使劲一托,便推开了,一股凉风钻进来,那伪军急忙朝上打了两枪后,慢慢地爬了出去,这时才弄清楚他们到了后亍。原来那洞口上盖的是一块半边的磨盘,磨盘上堆着一堆垃圾,伪军们查看清楚,急忙回去报告说:“八路从后路跑啦!”
“跑啦!”尹麻子一听,打亮手电筒,噗嗵一声跳到洞里。侯老奎趁他不提防,抄了一个顶门栓,呼的一声,朝他的脑后砸去,尹麻子觉得脑后一阵风,忙把脑袋偏开,顶门栓砸在他的左肩上,他“啊呀”叫了一声,便回手一枪,打中了侯老奎的胳膊。两个伪军上来将侯老奎捆住,尹麻子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妈的,你死到眼前还要蹦三蹦哩,带走!”
侯老奎被捆进城去了。
尹麻子到了警备队部见了刘中正,早已忘了那肩膀的疼痛,喜笑颜开地说道:“刘队长,也是你的运气,今夜我捉了个老共产党,就是东关馍馍房的侯老奎,马英他爹的老朋友。他妈的,八路正在他家开会,都叫这老家伙从地道里放跑啦。”刘中正半信半疑,这几年他们虽然抓了不少“共产党”,可是有几个真正算是共产党呢?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便淡淡地问道:“在哪里?”
“带进来!”尹麻子喊了一声。
侯老奎倒缚着手,昂然地走了进来。刘中正虽然经常出入城关,可是不注意这馍馍房,所以没见过他,现在他看到站在他眼前的这老汉已有五十上下的年纪,一脸花白的胡楂子,两眼炯炯发光;这时他胳膊上的血已把那白麻绳染红了,正顺着胳膊往下滴。刘中正慢慢走到他跟前,问道:“你就是共产党?”
“哼!共产党?”侯老奎冷笑道,“我还不够资格,我不过是个抗日的普通老百姓,给共产党办点事。你们想捉共产党,没那么容易!”
“今夜共产党可在你家开会?”
“来来往往那是常有的事。”
刘中正被他这答话楞住了,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才好,半晌,才突然醒悟了似的说:“还不快给老先生松绑!请坐,请坐。”
绑松开了,侯老奎站在那里却动也不动,刘中正很有些难堪,只得又走上前来说道:“老先生,你既然不是共产党,咱们就好说话。八路军在你家开会,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你放走了他们我也不怪你,你怎么惹得起他们!我只请你告诉我,开会的都是谁?他们谈些什么?”
“不知道。”
“唉,怎么会不知道呢?三言两句也该听到一点,我知道你是不敢说。不要紧,你要觉得住在关里不保险,就搬到城里来,我给你找房子,要是本钱不宽绰……”
“刘中正,你这个大汉奸!”侯老奎破口骂道,“我老实告诉你吧,你想套我的话,没有!要命,我老汉倒有一条!”刘中正的长脸一下子拉得更长了,两道青筋暴起来,骂道:“狗吃屎的东西,给我打!”
打手们一齐上来,把侯老奎折腾了一阵子,他索性一句话也不说了。刘中正没有办法,让先把他带下去,便和尹麻子计议说:“这案子很大,绝不止他一个人,一定牵涉的人不少。城里不是经常出事吗?怎奈这老家伙不说怎么办?”“我倒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尹麻子阴险地笑着说道。“谁?”
“郑敬之。我经常发现他到侯老奎的馍馍房去,昨天早晨我还见他去买馍馍哩!”
这话提醒了刘中正,一个司法股长,难道用得着自己去买馍馍吗?再一想,他给皇军办过什么大事呢?……尹麻子看出他的话已被刘中正重视,忙又献计道:“刘队长,何不打电话到四城上问一问,看他刚才出城了没有?要是出城了,那就说明在侯老奎那里开会的准有他!”
刘中正立刻向四城摇起电话,南城门上值班小队长回答说:“郑敬之天黑出城,回来有一个多小时了。”
“没错。”尹麻子兴高采烈地道,“正是我抓人的时候。”“可是他出的南门。”
“唉,你想,他干这种事怎么能不避嫌疑呢!”
刘中正觉得有理,可是一想郑敬之是小野手下的亲信,自己不好处理,便对尹麻子说:“我得带侯老奎到红部去一趟。”“好,好。”尹麻子想这一次便可以在皇军面前抬高他的身分,带上侯老奎就打算走,刘中正却把他叫住:“你不用去了。”
这使尹麻子大为不满,但是只能气在肚里。刘中正让伪军押上侯老奎,自己骑上马,便直奔红部去了。
肖阳刚从红部走出来,迎面碰上刘中正,又见马后边带着伤痕斑驳的侯老奎,不禁大吃一惊,但当他的视线和侯老奎那坚定的目光相迂时,他的心情也就略略平静了下来。“太君在吗?”刘中正跳下马来问道。
“在。”肖阳说罢,转身跟了回去。
侯老奎被架在大厅门口,伪军们把他丢下就转身走了。侯老奎因流血过多站不住,在地下卧倒了。
刘中正走进大厅,在中村的耳边叽咕了几句什么,随后中村走出来,围着侯老奎走了一圈,向肖阳挥了挥手,叫他带下去。肖阳架起侯老奎就走,到了过道,见四下无人,忙低声道:“老侯大爷,我们……”
“孩子,你不要管我,千万不能把大事坏了。”侯老奎颤抖着声音说,“我不行了,我只求你对老郑说说,我死了能把我算个党员……”
肖阳刚要说话,小野迎面走来,只得把话收住,继续架着他走。出了过道便是特别禁闭室,门口站着两个岗,侯老奎被关了进去。
肖阳回来,走到大厅门口,听见中村道:“郑敬之良心坏了坏了的!”
“不,郑敬之大大的可靠。”这是小野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中村吼道:“什么的可靠?中国人统统的靠不住!”
肖阳没有再听下去,拔腿就往外走。便衣队就在隔壁,他跨进门,正碰上王小其出来解手,一把揪住他,拉出来说道:“你赶快去告诉郑敬之,叫他立刻隐蔽,中村已经发觉他了。他是全城的内线总指挥,决不能叫敌人抓住。”
“知道了。”王小其扭头就走。肖阳又把他揪住:“你去通知秦方芝,让秦方芝去找他,可能敌人已在监视了。”
王小其绕着小胡同飞快地朝秦方芝的家跑去。秦方芝因为知道今夜有战斗行动,所以还没有睡,听得门外的叫门声知道是自己人,她刚把两扇门拉开,就听王小其急促地说道:“老郑叫敌人发觉了,你赶快去通知他,立刻隐蔽!隐蔽!……”
秦方芝一下楞住了,刚想张口再问什么,可是觉得已刻不容缓,把头发往后一拢,便朝郑敬之家跑去,一路上脑子乱哄哄地也不知在旋转些什么。她拐进了郑敬之住的那条亍,见亍上静悄悄的,想是还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吧?又四下看了看,见亍上没有人,便直奔郑敬之家的大门。郑敬之和平常一样地坦然迎出来,这使秦方芝有些奇怪,但她立刻明白了,他还什么也不知道啊!
“老郑,你,你赶快走……”
郑敬之已经完全明白,他不惊慌,也不奇怪,因为这已是他意料中的事情。
“敌人已经发觉你了。你……”
“不,我不能走。”
“你,你知道他们马上就要来抓你。中村、刘中正,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他们会……”
“不,我决不能走,这关系着全城的解放!”
“你,你傻啦!就是关系着全城解放,你才得走!你是全城的内线总指挥,你要是被他们抓……”
“不,你不懂!”郑敬之似乎有些生气地说:“敌人要是抓不住我,必然大搜查、戒严,那我们的计划就全部破产啦!还有县大队进来的十几个同志,也得暴露给敌人;马英他们要是攻城,还会造成更大的牺牲!”
“可是,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少躲一会就行啦,他们不一定马上……”秦方芝带着恳求的口气说。
“同志,你冷静点!现在才十点钟,还有三个钟头呢!……我问你,你能让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让同志们流血吗?”郑敬之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不,不,我不……你怎么说这个话,你不要再说了。”“方芝,”郑敬之缓和了一下口气,“我了解你,你会明白我的,你会同意我这样做的!人总免不了有一死,可是要死得有骨气,死得值得!为了革命,多少同志洒热血,抛头颅,我们为什么就不能这样做?你说,对吗?”
“对,对……”她重复地回答着。这话以前郑敬之曾不止一次对她讲过,可是只有这一次,她才仿佛真正懂了。
“方芝,”郑敬之抓住她的两只胳膊,沉重而又严肃地说道,“你得马上离开这里,去通知肖阳,叫他按原计划行动,就说我把全部工作交给他了。还要告诉他,不要顾及我的生命,而把他自己暴露了,这是命令,纪律!”他摇了摇她的胳膊,“方芝,你是党员,应该听我的话。”
秦方芝一下子扑在他的怀里,把脸紧贴在他的胸上,轻轻地说道:“我,我一定听你的话。”
郑敬之紧抱了她一下说:“好吧,就这样,不要难过,敌人没有抓住什么证据,也许能遮掩过去。”他略仃了一下又说:“如果发生了万一,我家地下埋着一个小箱子,你找我母亲要过来,交给组织,那里有党的文件和同志们这个月的党费;还有荷花,也望你好好照顾她。”
他说罢,不自然地笑了笑。秦方芝不敢回头再看他一眼,就转身跑出去了。
敌人还没有来,郑敬之在院里来回踱了两趟,把所要考虑的事情又在脑子里温习了一遍,觉得所要做的都已做完,这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骄傲地自语道:“再有几个钟头天就晴了!”
他漫步回到屋里,他娘问道:“刚才是谁来啦?”
“方芝。”
“有什么事么?”
“没有。”
“可不要出事,这两天我总是心惊肉跳的。”
郑敬之想解释,可是话到嗓子眼就哽住了。他坐到炕上望着荷花的脸端详了一会。这时亍上响起脚步声。他站起来说:“娘,我到局里有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