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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人们常叫的倒是“大烟军”。原来胡二皮的兵每人都有杆大烟枪,个个面黄肌瘦,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胡二皮更不用提,脸象一张黄表纸,浑身皮包骨头,这会大约是过足了大烟瘾,歪着脑袋,躬着虾米腰,站到队前训起话来:
“告诉弟兄们,土八路想拿老子的炮楼,真他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他二爷是谁!老实说,我和八路打交道可不是三五年了,八路的鬼把戏我都知道,他们只能胡弄王秃子,我胡二皮不上他的当。你们看!谁要进我的炮楼,就要过三道深沟,一道铁丝网,还有和城墙一样的围墙。真是铜墙铁壁!”他越说越高兴,顺手点起一支烟,吞云吐雾地吸起来,“弟兄们只要把炮楼守住,我就要挂上少校的东洋刀了。你们当然也有功,班长升排长,当兵的升班长,每人还外加十两大烟土!”
胡二皮的兵一听到赏大烟土,都提起精神,齐声呼道:“愿和队长同生共死!”
这一来胡二皮更洋洋得意,立刻布置了一番,决定来个下马威,给马英个脸色看看。
第二天,天没亮。吉祥镇的维持会长吉官起就亲自带着维持会的人,敲着锣,让老百姓到一个干水坑里去听胡二皮训话。
太阳已经晒住屁股了,胡二皮才从被窝里爬起来,站到炮楼上一望,只见干水坑里才来了百十个老头,这下子可火了,马上下了一道命令,要维持会长按户口册子点名,穿着黄衣服的大烟鬼们也大批出动,挨家挨户去搜查。
一个年青妇女抱着不满月的婴儿,后边还跟着一个光屁股的大孩子,牵着她的衣角也被赶出来了,汉奸们在后面边骂边赶着:”快快开路,快快开路!”这鬼叫的声音把小孩们吓哭了,牵着母亲衣角的那个孩子的屁股上也被枪托子打红了,母亲实在忍耐不住,回过头去护孩子,汉奸们一枪托子打在她的头上,鲜血流了一路。正在哭叫着吵闹着,后边又传来了“躲开躲开”的咆哮声,两个汉奸抬着一个人过去了。这青年妇女看得真切,原来是已经病了两个多月的李二奶奶。到了上午十点钟,那个干水坑终于填满了人,大家都默默地坐着,或躺在那烫热的土地上。
坑里的人一直晒到十二点,昏倒了好几个,这时胡二皮还在炮楼里嘟嘟地抽大烟。又过了好大一会,胡二皮才凶狠狠地带着护兵来了。他站在靠镇西口的坑沿上,高举着右手,用了吃奶的牛劲,喊了一声:“阿此马里!”①几十个汉奸立刻象一堵墙似的排列在他的面前,然后又遵照他的命令散开。群众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准备听听胡二皮究竟放个什么屁。
①日语:集合。
忽然一声哨子响,机关枪、步枪嗵嗵嗵一齐开了火。……无数的子弹从人们头上飞过,耳朵都快给震聋了。大家都紧靠在一起,孩子们吓得乱哭乱叫。
大约过了十分钟,枪声才仃下来。胡二皮开始讲话了:“今天是给你们一个下马威,叫你们认识认识皇军的威风。吉祥镇三百来户人家谁要是藏了八路,就杀你们个鸡犬不留。到那时候你们才知道我胡二皮真正的厉害!……”
接着维持会长吉官起又宣布了什么“良民守则”,定了很多规矩,才算散伙。
原来县大队的班长小顺是吉祥镇人,这天回去看家,也赶上这次下马威,被胡二皮圈了一上午。他下午回到大队部便将事情的经过向马英哭诉了一遍。他说:“我奶奶六十多岁了,病了两个多月,还叫他们抬到坑里,活活给吓死了。……”大家听了一个个咬牙切齿,老孟说:“打他个小舅子,捉住胡二皮先剥他的狗皮!”
“打吧,大队长,”小董附和着说,“咱们才缴获了一百二十条枪,离两百条还远呢?”
“胡二皮还有挺机关枪呢!”小顺也补充说。
马英想,胡二皮这样铁心,又这样逞强,如不把他收拾掉,其他汉奸也不会老实,对整个保卫青纱帐的斗争也有很大影响,他暗自下了决心:你就是铜墙铁壁,我也要把你打开!不过表面上他不露声色,还那样坦然,接着问小顺:“你家在吉祥镇,可有熟人了解炮楼上的情况?”
“我哥哥在炮楼上当过长夫,可能知道点。”
“好,今夜把你哥哥叫来。”
深夜,小顺带着他哥哥大顺来了。大顺有三十来岁,长的老实巴结的,一看就是个庄稼人。他一进门一屁股坐在炕上,就先向马英诉起苦来:“大队长,咱们在镇上成天连一口大气也不敢喘,今天可见到亲人了!无论如何要把我肚子里的话诉说诉说。”他喝了两口茶,接过了大队长给他的扇子,“胡二皮这小子可真是‘头上长疮,脚心里流脓’,坏透了。这几个月找我们镇上要五个长夫,轮流到据点里干杂活,我就是一个,五天轮流一回,给他们扫院子、担水、打扫毛厕坑,还要给他们洗衣服。胡二皮他老婆,那个臭娘们在这里的时候,连他妈的内衣裤也叫我们洗,真把人糟蹋透了。这还不算,我们去一次就准挨一次打,你们算算该打了我们多少次了。有一回我给那臭娘们打洗脸水,不小心把水泼了一点,胡二皮这小子火了,叫来了两个当兵的,把我按倒地上,光大棍子就打折了三根!……”
大顺唠唠叨叨地一说起这些苦处就没完。马英听着他的话,望着他的脸就仿佛和他一同去经历了一番痛苦,只等他把这些都诉说完了,才问起炮楼上的情况。大顺忙说:“你看我这个人,只顾瞎扯旁的,把正事都忘了!”接着便介绍起炮楼的情况,“提起胡二皮修的工事,可不知道耽误了老百姓多少工,里里外外修了三道沟,沟沟有水,外加一道铁丝网;围墙修的有城墙厚,日夜有岗,机关枪架在四层炮楼的顶上,枪不离人,人不离枪,这小子防的可真紧!……”
马英听着大顺的介绍,他的思想便随着飞到吉祥镇,他仿佛看见了那一道道的围沟,那扭成麻花似的铁丝网,在那高高的围墙后探出了胡二皮又黄又瘦的脑袋,向他狞笑。这个家伙,带领着散兵第一次抢劫了马庄,如今又死心塌地的当汉奸,残害老百姓……。马英的思想一下子又转到战斗方案上,他首先考虑到打肖家镇的办法,但马上就否定了,因为在炮楼三百公尺之内,光秃秃的,连一点隐蔽的地方也没有,要从三百公尺外的镇西口冲到围墙里,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他考虑的第二个战斗方案是夜间偷袭。他立刻也推翻了,光过这三条沟和一道铁丝网,就不知要费多大事,何况胡二皮提防的很紧,枪不离人,人不离枪,就是攻进围墙也打不进炮楼。……马英想着想着就有些不耐烦了,难道当真被胡二皮吓住了?打!硬攻!脑子里立刻浮起这个念头。就在这时,仿佛忽然身后有个人揪住自己,耳边响起一个熟悉而又平静的声音:“同志,冷静点!”这是杜平的声音,马英刚才心中那股怒火立即消失了。是啊,打仗可不是儿戏,胡二皮的兵抽了大烟不要命,枪法准,又在炮楼里边,这不是明明碰丁子吗?那怎么办呢?他陷入愁苦的思索中。……老孟在对屋睡醒一觉,一看马英这屋还点着灯,就过来用做长辈的口气说道:“睡吧,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别光傻发愁了。”
“你倒说的好,”马英笑了笑说,“路也不是等出来的,也得我们开啊!”
“那也不是一夜的工夫。”
马英知道老孟的脾气,他不清楚的事他不放在心上;他知道了比谁都放不下,就特意把吉祥镇炮楼的形势讲了一遍。老孟果然听得入了神,也忘记叫马英睡觉,一屁股坐在炕上不走了,没等马英说完就不服地说:“我就不信,人不离枪,枪不离人,屙屎的时候也带着枪?”
这句话猛然提醒了马英,忙问大顺:“他们是不是一天到晚真的枪不离人,人不离枪?”
“不……”大顺说。
“那么什么时候不带枪呢?”
“吃饭的时候。”
“你把敌人吃饭的详细情况讲讲。”马英眼里又闪出平时那股欢乐劲儿,兴奋地问道。
大顺回答说:“天热了,敌人搭了凉棚,都在那里吃饭。枪就挂在炮楼里。”
“炮楼离凉棚有多远?”
“约莫有四五丈吧。”
“是都到凉棚里吃饭吗?”
“就胡二皮不去,让勤务兵给他送。另外炮楼顶上和院门口还有两个站岗的,等换了班再去吃饭。”
正说着,去查岗的赵振江领着陈宝义来了,陈宝义没进门声音便先闯进来了:“大队长,明天俺村往吉祥镇炮楼送粮食,你派几个同志去截了吧。”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马英站起来问道。
“明天俺村往炮楼送粮食……”
没等陈宝义说完,马英上去抓住他的手说:“伙计,你来的真巧,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你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望着马英,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听他爽朗地说道:“同志们,有办法了。刚才大顺介绍,炮楼里只有吃饭的时候,枪才和人离开。这是个好机会!我们要打吉祥镇,必须抓住这个时机。这时候只有胡二皮和两个站岗的三个人有战斗力,其他的全成了废物,这样我们便可以少制多。刚才宝义说:他们明天要给胡二皮送粮。这就太巧了,我们不是可以化装做送粮的进去吗?”
“着,着,”老孟巴咂着咀说道,“你的心眼真灵活,这下子算是瓮中捉鳖,胡二皮跑不了啦。”
“先别高兴的太早了,”马英瞅了老孟一眼,接着说:“现在的问题是必须准确地掌握敌人吃饭的时间,要不然弄错了,我们进去的人就别想出来。”
这确是个难题,大家都静下来,半晌,忽然赵振江站起来搓了搓手说:“要把时间掌握的准确,就得掌握他们内部的人。”说罢,便又坐下了。
“就这一句,完了?”老孟望了赵振江一眼,“你多说两句不行,说多了又不赔本。”
“这一句就解决问题嘛。”马英笑了笑,转过脸来问大顺,“你能不能再进一次炮楼?”
“别说我,谁也不行,这几天胡二皮怀着鬼胎,把的可紧了。”
大家一听,都扫了兴,又沉默起来。马英望了望老孟:“这回该听你的了。”
老孟张着咀傻楞楞地想起来,咀忽然一动。小董说:“来了!”
“没有。”老孟把咀一合,逗得大伙都笑起来。这时忽然小李说道:“他不让人进去,总不能憋在里边不出来吧?”“倒是有人出来。”大顺说。
“出来都上哪去?”马英问。
“上维持会去。”
“多是什么时候去?”
“每天早晨。”
“去干什么?”
“要肉要菜,还有时打醋打酱油。”
“为什么总是早晨去?”
“因为天热,肉不能放着,当天要了当天吃。早晨,那个特务长就把一天吃的肉拿回去。”
马英问得很详细,一面问一面想,逐渐战斗方案产生了。“好吧,那我们就到维持会去等他。”
“不行,维持会长吉官起可是个死心汉奸啊!”陈宝义和大顺一齐说道。马英笑了笑,用手指弹了弹炕上的手枪说:“不怕他死心,要教育他活一点。”
“怎么着,”老孟得意地望了望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