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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特温和地点头微笑,“请便。好好斟酌……”他一条胳膊指着门口,满含同情地说道,“去拿点儿奶酪玉米片吧。”
爱玛独自待在员工休息室里,盯着盘子里的蒸干酪和玉米片,仿佛它们是必将溃败的敌兵。
她猛地起身,走到伊恩的储物柜前,把手探进厚棉布中,搜了些烟,点上一支,摘下眼镜,对着破裂的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一边舔去手指上浅淡的油脂。这一向她头发留长了,色泽也变得暗哑,让她自觉如同“稀毛老鼠”。她从发箍处捏起一缕,捋到发梢,心想,洗发水的泡沫都会染灰。城市人的头发。频繁的晚班让她变得苍白而略微虚胖。有几个月了,穿裙子都得从头上套。她便怪罪油炸青豆,炸了一次又一次。胖妞,她想,愚蠢的胖妞。这句话近来反复在脑海唱响,同样还有“生命的三分之一已逝去”以及“这一切意义何在”。
爱玛已过二十五岁,却似乎开始了第二个青春期。甚至比头一个更自我,更凶险。“你为什么不回家,宝贝?”妈妈昨晚在电话里这样说,她颤颤巍巍的嗓音充满关切,仿佛女儿遭遇了绑架。“你的房间还在。工作在德本汉姆百货就行。”她第一次感到心动。
她一度觉得自己可以征服伦敦。想象自己周旋于文学沙龙、政治斗争、激奋的政党之中,在泰晤士堤岸上演苦乐交集的罗曼史。组建乐团、摄制短片、写小说。然而两年过去,文稿依旧那样薄,自打在人头税骚乱中遭遇警棍驱散之后,她还没碰上过什么好事。
如大家所言,这座城市已然把她打败。就好比在人头攒动的派对上,没人注意过她的到来和离去。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然而在出版界开创一番天地的理想最终不了了之。毕业后,她的朋友斯蒂芬妮·肖得到了一份工作,让她的生活有了改观。斯蒂芬妮再也不喝品脱杯里的淡啤或黑啤,而代之以白葡萄酒,身穿Jigsaw的精致套装,在晚餐会上给人分发薯片。在她的建议下,爱玛开始写信给出版商、经纪人、书屋,却是石沉大海。当时经济依然萧条,人们都固守着岗位,不敢轻举妄动。她也想过继续读书充电以逃避时艰,却因政府终止教育补助而放弃。志愿者也是一种选择,“大赦国际”就不错,但房租和旅费耗尽了她的资财,洛克卡连特餐厅耗尽了时间和精力。突发奇想时,她想去为盲人朗读小说,然而不知这算不算一份工作,还是只在电影里才有的场面?等有精力了再去弄个明白吧。眼下她只想盯着午餐,呆坐桌前。
出自工厂的奶酪已然凝固,形如塑料,爱玛心头一阵厌恶,将它推开,伸手从包里取出一本昂贵的黑色皮面笔记本,封面上插着一支粗短的钢笔,她飞快地写下:
玉米片
是玉米片造就了这些。
蒸汽搅出一片纷乱,一如她生活中的混乱
汇合一切的错
连同
她的
生活。
“该改进了”从街上传来。
外头的肯特城路
笑声阵阵。
而此地,被烟熏的阁楼陋室
有的只是玉米片。
奶酪,一如生活,
已冷却僵硬,
堪比塑料,
高楼里笑声匿迹。
爱玛停下笔,眼盯着天花板,好像漫不经心地让谁躲藏起来,继而低头再看着纸页,巴望着能够惊喜地在其中发现文学的才华。
第二部分 1991年7月15日(3)
她战栗着叹了一口气,接着大笑,不住地摇着头逐一划去每一行字,又画上交叉线,直到整页线成了一片阴影,吞噬每一个字。墨水直透纸背。往前翻过一页,墨迹斑斑的纸上写着:
爱丁堡,凌晨四点
我们躺在单人床上谈论着
未来,无限畅想。
他说着话,我望着他,心想
“英俊”是个愚蠢的词,又想
“果真是吗?是无从把握的东西?”
乌鸦在外面欢唱,
阳光温暖了窗帘……
她再一次战栗,像是看到了绷带下的伤口一般,随即猛地合上了簿子。仁慈的上帝啊,“无从把握的东西”。她正站在一个转折点,不再相信写一首诗就能改善自己的处境。
她把笔记本撂在一边,伸手拿过前一天的《星期天镜报》,一边吃起了玉米片。“无从把握”的玉米片,吃在嘴里却令人大惊,如此不堪的食物怎竟能让人如此受用。
伊恩出现在门口,“那位又来了。”
“哪位?”
“你的朋友,帅哥,还带了个女孩子。”
爱玛立刻知道来者是谁。
她走到厨房油腻的圆形玻璃窗前,鼻子贴在上面往外望,见他们大咧咧地坐在大堂中央的隔间里,吮吸着花哨的饮品,讥笑着菜单。那女孩身材高挑,皮肤苍白,打着黑色眼影,一头乌黑的短发,发型不对称,花费显然不菲。双腿修长,裹着一色黑的紧身裤和高筒靴。两人都有几分醉意,举止既忸怩又透着狂野,是意识到被人观看时常见的做派,像是摇滚乐的宣传片。爱玛想象着自己大步走到大堂中央,向他们俩一棍子打下去,再端上塞满馅儿的“今日特别推荐”面饼,这一定颇为痛快。
一双大手搭在她的肩上。“嘘—”伊恩说着,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那女的是谁?”
“不知道,”爱玛抹去鼻子印在玻璃上的痕迹,“我没有一点头绪。”
“这么说是个新的。”
“德克斯特喜新厌旧,像个小孩子,又像只猴子。你得有个什么闪亮的东西在他眼前晃。”
“所以说,男的不坏,女的不爱。你觉得有理吗?”
“他不算坏,就是个傻瓜。”
“那女孩子爱不爱傻瓜?”
此时,德克斯特将鸡尾酒上的装饰小伞插在了耳朵后面,惹得女孩中邪般笑个不止。
“看来爱。”爱玛应道。这是要干什么?她不解地想,何必如此招摇,是要炫耀他崭新而光鲜的城市生活?记得他从泰国回来,头发剃得精光,皮肤晒得黝黑,步履轻盈地从机场大门走出来,那一刻她就明白,他们之间再也容不下男女之情了—他的经历丰富,而她过得平淡。但这已经是九个月来她见到的第三个了,该称她什么?女朋友?情人?管他呢。德克斯特把她们一个个带到她面前来献宝,如同小狗叼来一只只肥鸽子。这算不算是恶意的报复?就因为她的学位比他的优异些?他知不知道他此刻的动作会让她有何反应?他和她坐在九号桌,脸几乎相互贴在了对方的腹股沟上。
“你就不能去吗,伊恩?那片归你管。”
“他点名要你去的。”
她叹息一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将棒球帽从头上摘下,缓解一下尴尬,然后推开了弹簧门。
“那么,你想听听今日的特别推荐吗?还是有别的吩咐?”
德克斯特挣脱那女孩,迅速站起身,展开双臂搂住这位老朋友。“嗨,哎呀,你好呀,爱姆?抱一个。”自从进入电视行业,他越发狂热地钟爱拥抱之礼。又受一帮主持人的耳濡目染,他此刻倒更像在招呼下一档节目的特别嘉宾。
第二部分 1991年7月15日(4)
“爱玛,这位是……”他一只手搭上了那女孩骨感裸露的肩,三个人于是连成了一串,“这位是内奥米,读音是‘糯—米’。”
“你好,糯米。”爱玛笑笑,内奥米也浅笑着回应,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吸管。
“嘿,一块儿喝杯玛格丽塔吧。”他带着几分醉意和伤感拉着爱玛的手。
“不行,德克斯,我在上班呢。”
“来吧,就五分钟。我想给你买一掰酒。一杯酒!我的意思是一杯。”
这时伊恩也来了,拿起点单的小本。“请问各位想吃点什么?”他欢快地问道。
那女孩皱了皱鼻子,“我不想吃!”
“德克斯特,你见过伊恩的,对吧?”爱玛赶紧说。
“不,不,我没见过。”德克斯特应道。
“见过好几次。”伊恩说。接下来是一阵静默,他们愣在原地—侍者与顾客。
“那么,伊恩,来两杯,不,三杯‘记住阿拉莫’的玛格丽塔。两杯还是三杯?爱姆,一起吗?”
“德克斯特,我说了我在上班。”
“好吧,那就算了,请给我们埋单吧……”伊恩走开了,德克斯特向爱玛一招手,压低了声音说道:“嘿,嗯,我怎么,你知道的……”
“什么?”
“给你酒钱。”
爱玛茫然地瞪着眼睛,“我不懂。”
“我的意思是,我怎么……你知道的,给你点小费?”
“给我小费?”
“一点不错,给你小费。”
“为何?”
“没有理由,爱姆,”德克斯特说道,“我就是想。”
爱玛感到自己灵魂的一小块再次流失。
德克斯特躺在樱草山上的薄暮中,双手枕在脑后,衬衫的纽扣解开了,杂货店买来的白葡萄酒只剩一半,在他身侧渐渐偎热。宿醉未消,却又堕入了新醉。下班后的人们离开办公室,都来到山上被炙烤着的黄草地,说笑着。还有三台音响在竞相放声。身处中央地带的德克斯特幻想着自己的电视生涯。
职业摄影师的理想他还不曾努力去奋争便放弃了。他清楚自己有作为业余摄影师的天赋,然而要想出类拔萃,成为卡蒂埃·布列松、卡帕,或是比尔·布兰德一类的人物,还需要吃些闭门羹,受一番辛苦。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适合辛苦打拼。然而电视行业则不同,它正对他敞开大门。之前他怎么就没想到呢?家里的电视机一直陪伴他成长,只不过当时看电视总归是有点堕落。而就在九个月前,它蓦地成了他生活的主旋律。他改变了信念,带着对新的职业生涯的热望,不觉间对媒体倾注了越来越多的感情,像是终于找到了精神家园。
只是这其中并没有摄影艺术的光辉,也没有战地报道的荣耀,然而电视举足轻重,它是未来。它实践民主,以最直接的方式触摸每一个人的生活,塑造民意,刺激、娱乐大众,比起没人理会的书和戏剧,它的效力要大得多。爱玛能说出喜欢保守党的理由(德克斯特却不是他们的粉丝,但不是由于他们的政治理念,而只是看不惯他们的作风),但无论如何,他们显然已经震撼了媒体。前不久广播电视还戴着可敬却又乏味无趣的面目,由工会控制,条条框框无数、死气沉沉。节目里不是些大而无当的社会改良派,就是推着茶餐车的好好先生。广播电视简直成了行政机构的娱乐分部。但“红灯传媒公司”却独树一帜,是独立的私企,它代表了新生的青年一代;它奋然进取,在制作上也力求摆脱瑞斯男爵①式庞然大物的刻板阴影。这样的媒体平台是掘金的好去处,它带着原色粉刷的开放式办公室、最先进的电脑系统、阔气的公用电冰箱,高歌猛进。
第二部分 1991年7月15日(5)
他在这个领域的登场如流星般辉煌而迅疾。在印度火车上邂逅的那位短发闪亮、戴着一副小眼镜的妇人给了他一份工作,起初打杂跑腿,接着当调研员,如今已是助理制片人,简称助理,负责一档叫“UP4IT”的周末专题节目,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