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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边说边不停地抹着泪水,却听见身后传来嘤嘤的哭声,回头一看,竟然是梅玲默默地站在身后,满脸的泪水在透过树丛的斑驳阳光里闪烁。
“玲儿,你怎么来了?不怕别人认得?”奶奶惊讶地问道。
“我是从后山坡翻过来的,那里平日没人走。”梅玲说着,上前一步,跪倒在路秀坟前,摸着墓碑上“梅玲”两字,仿佛抚摸着自己惨痛的过去,“我想来看看秀……看看秀。”她低吟着。
“秀,这是你最宝贝的东西,奶奶说,你带走吧。”梅玲边说边将那本惨不忍睹的相册一页页放入冥纸火中,看着它渐渐化为灰烬,被一阵清风吹起,在空中长久地曼舞,人们说,这是那边的人收到后表示感激的一种方式。
回去的时候,梅玲偷偷地躲在自家门前的草垛边,远远地看了一眼母亲和弟弟,心头滑过无限伤感。
奶奶轻而易举看出了梅玲的心思,拽起她的手说:“玲儿,你要是不嫌弃,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孙女儿了,我会像对秀儿一样对你。”
这话让梅玲还没有干的眼睛里又悄悄流出泪来,她不知道哭泣是因为感动,还是为了愧疚?但她的心暖得像火烧一样,伴着隐隐作痛的感觉,逐渐沉淀在这块洒满恩情的土地上。这天以后,梅玲便带着小雨和奶奶一起相依为命,过起了清贫却温暖的日子。
29
自从梅玲看到另一个女人出现在闻屿身边的那刻开始,她便觉得自己已经看清这个男人的真实面目了。她清醒地告诫自己不要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可事实上,人体是一堆太过复杂的组织结构,很难找到真正的统率者,如果按照已有的科学知识,人们会毫不犹豫地认识主宰身体的是大脑。但梅玲的大脑似乎并不太管用,尽管她无数次命令自己忘记闻屿,身体却仍旧失控般一次次穿梭在那条狭窄而苍老的弄堂里。
梅玲不止一次地在那幢木楼二楼的窗格子里,看到闻屿靠在窗口呆呆地凝视远方,她的心情也不由得被拉得很长,像是被塞进一个拥挤的皮箱里,运回到了家乡。她不知道闻屿风光的人生里还有什么不如意,但她分明感觉到这个男人也过得不快活。
有一天,她在弄堂口遇见一个扫地的中年妇人,那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束立即引起了她的兴趣,而梅玲需要也正是这样一份能将自己掩藏的生活。她向那妇人打听如何获得这份工作,于是,不久之后,这条弄堂和幸福街一带就出现了一位戴着大口罩,有些跛脚的年轻清洁女工。梅玲觉得每天能和那扇孤独的门、那幢寂寞的楼擦肩而过,她会活得充实,像是完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一样轻松,尽管屋里的人已经伤透了她的心。
每日清晨,梅玲匆匆走街串巷,打扫干净道路,就赶到挺远的一家酒店洗衣房,清洗烘干几百条床单被罩,然后,回家给奶奶和儿子做顿像样的晚餐,因为午饭她赶不回去,大家都时常草草了事。奶奶在家带孩子,做些轻便的家务活,那段日子虽然清苦,但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感觉让梅玲满足。
如此弹指一挥,已是第二年夏天了,刚满一周岁的小雨开始蹒跚学步。这一天傍晚时分,天色已经渐暗了,梅玲回到家,却不见祖孙俩的身影。老人家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了,熟来熟往,走走街串串门也是常有的事情,梅玲并没往心里去,只顾着手准备晚饭。
幸福街夏日闷热的空气里飘着一股酸腐的味道,比起整洁光鲜的城市中心,这里是一个类似贫民窟的几乎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但若是用城市的繁华与乡村的真实相比的话,梅玲觉得这里只不过是用钢筋水泥堆砌的牢房,所有匆匆忙忙的城里人都是被这些“牢房”和时间关起来的可怜动物。她有点想念家乡恬静的风光、清新的空气和自由自在的生活了,想念小时候坐在家门口宽敞的晒谷台上,数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听奶奶和母亲讲一代代传下来的老故事……
她坐在八仙桌前,一边悠闲地理着菜,一边惬意地让思绪随风飘荡。她觉得很多年没有这么单纯而轻松了,像是回到了童年,可一位邻居大婶猛然闯了进来,那副跌跌撞撞、心急如焚的模样立即将她逼回了严峻的现实。
“怎么啦?”梅玲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她似乎已经预感到不妙。
“快……快去……你孩子……掉河里了!”大婶一路奔来,气喘吁吁的,只恨自己说得太慢。
梅玲的脸一下子煞白,扔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胖大婶就跑。她们跑完幸福街,又穿过那条弄堂,才在河岸边看到一队围观的人。梅玲奋力拨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奶奶正瘫软无力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却浑身颤抖地抽泣不止。
“奶奶,小雨呢?”梅玲俯下身子,用尽全身的力气问。
老妇人说不出话来,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来指向河面。河面上已经见不到孩子的挣扎,只有几艘渔船在用渔网打捞,几个赤膊的男人在浑浊的水里一起一伏。
《红衣》第四章(12)
梅玲的腿也酸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怎么回事?”她茫然无助地问,“孩子掉下去多久了?”
旁边有人回答她说:“刚落下去,一两分钟,还有救。”
梅玲知道,那人在说谎,从她家到这儿打一个来回,至少也得四五分钟。但也许他说的是孩子沉没了一两分钟?一两分钟——足以让一个小生命消失!梅玲不敢再想下去了。
突然,有一张渔网沉重起来,网线被绷得直直的,老渔夫加快了收网速度,拉上来的,果真是小雨。但孩子已经一动不动了,白净的脸被憋成了紫红色,几乎没了生命迹象,在岸上梅玲绝望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许是小雨还没有到该走的时候,颇有经验的老渔夫倒拎起孩子的一只脚,在他胸前背后猛拍几下,孩子的喉咙里竟奇迹般地发出一声细嫩沙哑的啼哭,那声音不像是一个一周岁的男孩发出来的,倒像是在产房里传出的新生儿向世界的报到。
梅玲千恩万谢地从那老者手中接过儿子,搀起奶奶,在两岸围观者的一片唏嘘之声中慢慢离开。她使劲儿地搂着怀里的宝贝,像是怀抱着一个梦,可是,梦总是要醒的,梅玲似乎隐约地预感到这一点。
落水后起死回生的孩子、心力交瘁的母亲和奶奶以及一些意犹未尽的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好事者,那场面对于这个僻静的弄堂来说,有点惹眼,很多人从门窗里探出脑袋来张望。梅玲在那扇熟悉的酱紫木门里瞧见了闻屿,她忙将脸埋入了小雨湿漉漉的衣服里,她的心怦怦直跳,从一个深渊刚刚爬起,却立刻落入了另一个深渊。那一秒钟,她和闻屿真正地擦肩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步;那一秒钟,周围所有的嘈杂之声都戛然而止了;那一秒钟,漫长得如一个世纪。梅玲走过闻屿身边,走出那条弄堂,她不敢回首,她觉得闻屿应该认出她了,他灼热的目光一直照在她的脊背上,因为那里热得发烫了。
之后的很多天,梅玲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神经质状态,她开始对周围的声音特别敏感,一点点异样的响动,便不安地以为是闻屿来了。她扫地的时候害怕遇见路人,特别是幸福街和那条弄堂附近,老远看到一个身材或者相貌和闻屿略有相似的男人,她便紧张地想找个地方躲避。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生活依然像一个被人遗忘的小水塘般狭小和平静,这让梅玲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
到了秋天,路秀祭日之时,奶奶又去了梅玲家乡祭奠。回来后,兴致颇高地和梅玲说起了一件偶然在那儿听说的事情,大体情况是由于“女儿”的意外,梅玲母亲和弟弟得了十万元钱的赔偿费,奶奶虽然说得神情自若,梅玲倒听得有些尴尬起来。
梅玲问:“谁付的赔偿费?”
奶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思来想去,最后说:“总是政府给的吧,要么是保险公司赔的,太平盛世,家里无缘无故地着火,总不会是别人故意放的,即便是别人放火,也没处找人去。”
梅玲疑惑地点了点头说:“奶奶说的是,可我还是奇怪这钱的来路,我既不是村里的户口,也没参加保险,我娘家怎么能得那么多钱呢?”
“听说,是个挺有来头的什么人给帮忙弄的,你家有这样的亲戚?”奶奶问道。
梅玲的第一反应就是闻屿,她禁不住心跳加速,脸颊一下子热起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什么?亲戚?不是亲戚,哦,没有这样的亲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奶奶意犹未尽地笑了,说:“得了钱总是好事,对秀儿也是个交代,她总算可以瞑目了,对你母亲也是份安慰。”
梅玲的情绪还没有平复,加之觉得愧疚眼前慈祥的老妇人,说话的时候眼泪落了下来:“奶奶,可这钱本来应该是您的。”
“傻孩子,净说傻话,我都什么年纪了,还要那钱干啥。”奶奶搂着梅玲说,“有你这个好孙女儿,别说十万,一百万我也不换。”
遇到奶奶,无疑是梅玲生命中一个救星,梅玲对她的感恩之情已无需再用语言表达了。可是,这个世界还会有谁对普普通通的梅玲家雪中送炭,而且出手大方呢?依照奶奶的话说,是个“挺有来头”的人,梅玲思前想后,最大的可能还是闻屿。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场火灾的事故认定又是如何?梅玲不知道,她的处境使得她无处打探,她的角色也使得她无需打探。于是,她决定将这个问题深深地埋入心底,然而,疑惑却愈发像只被囚禁的野兽,在狭窄的笼子里狂躁地挣扎着。
清晨,梅玲打扫街道的时候,总会顺便清理很多人贪图方便而放在家门口的垃圾袋,闻屿也习惯随手将垃圾袋扔在大门两侧的角落里。梅玲已经无数次地替他清扫了,她愿意照料他,每次都要在那儿多磨蹭一会儿,这让她有种依然和闻屿息息相关的错觉。
在奶奶告诉她赔偿一事之前,梅玲从来也没有要去偷窥闻屿隐私的欲望,至少她没什么特别想知道的。但现在,为了安抚内心的那只野兽,梅玲开始有意将闻屿垃圾袋中记着只言片语的纸片捡出来,希望从中找到与之相关的蛛丝马迹。可是,直到那年春节,梅玲意外捡到一封信之前,她并没有从闻屿的琐碎生活中找到赔偿问题的答案,然而,她却打开了闻屿内心的保险柜,看到了她最渴望看到的东西。
《红衣》第四章(13)
第一次让梅玲忍不住涕零的是一张写满“梅玲”这个名字的16开普通信纸,那些名字显然是书写者随意而为的,但笔力张狂,显而易见书写时激烈的情绪或者强烈的寄托。梅玲与那张纸仿佛有种心有灵犀的特殊感觉,她摸着纸上的每一个笔迹,闻屿一次次落笔写下她的名字时,心底的呼唤之声竟从那纸的背面隐隐传来。
第二次让梅玲如获至宝的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片,上面留着闻屿的一首涂涂改改的诗稿:
爱情——
是蜿蜒山路上的红色新娘;
是一个雨天的缠绵;
是小楼里苍白的孤独;
是两个世界的蜜语甜言。
今夜,我们约好相聚,
为何那扇老木门寂寞依然?
月亮注视着寒风中舞动的黄丝带,
我等候着你的到来。
亲爱的,无论你会不会来,
我,早已在思念中化作纷纷陨落的尘埃,
堆积在你的坟台上,
永远不再离开。
尽管梅玲不能完全理解诗中缠绵悱恻的蕴意,但她知道,闻屿的这首诗是写给她的,这个曾经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