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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的四周摆着许多铁锹。省长在周恩来故乡淮安市市长的陪同下起立致词。没有任何伟大的领袖或部长从首都北京来参加这一仪式。他的遗孀已过于年迈体衰,不可能长途跋涉。于是就只有一个小小的人群,不超过一千人。然而,他的名字曾经蜚声于世。他曾受到崇敬、赞扬,受到许多国家领导人、国王和政治家们,甚至学者、艺术家、工人和农民们的真诚爱戴。可是,这只是一个地方上举行的仪式,只有他的少数几位亲戚和老朋友,还有我自己和两位美国的新闻记者。只有我们是从国外来的,参加了这一仪式。
在讲话越长越显得富有敬意的中国,省长的致词是我所听到的最简短的发言。省长对我说,“敬爱的周总理喜欢讲话简明扼要,他不喜欢夸夸其谈,所以我讲得很短……这是对他的纪念。他甚至不可能要这次规模很小的仪式。但是淮安的人民想要做点什么事来纪念他。他出生在这里,所以我们只好让步……”他的目光带着歉意转向周恩来的画像。
按习惯,我们都向竹帘三鞠躬,“敬爱的周总理,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接着,他的侄儿侄女和我本人——这是件极大的荣誉——拿起铁锹铲起一些松土培在奠基石的四周,把它的底部埋于地下。
我们沿土路回到了淮安城。我参观了周恩来出生的住宅。他从未想要把这所房子重新粉刷或把它变成一处供人们瞻仰的圣地,但是人民却不这么想。过去几年里,千百万人悄悄地来到这里,默默地站在房子外面,俯首致哀,也许是说,“敬爱的周总理……”
“为什么?人们为什么热爱他?”那天晚上,两位美国记者中的一位这样问我。“他毕竟犯过许多错误。为什么人们谈起他时常常流泪?”
很难讲这是为什么。不过,可以这样说,由于有了他,我们大家都感到生活有意义,即使一切都不顺利。“也许是因为他从未忘记关心别人。甚至于他的错,也是因为他关心别人而造成的。”他无法不关心别人,这是他的天性,因为他是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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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和淮阴两城犹如一对孪生姐妹,由淮河紧密相连。两城均曾设府。公元 605 年隋杨帝下令征发民夫开凿大运河,以加强对江南地区的控制,沟通中原与江南交通并转运江南财物。经过六年时间,凿出一条全长 2700 多公里的人工水道,把地处华中的长江与地处华北的黄河连接起来,形成一条国内商业的大动脉,把中国南部富饶平原的经济财富带给了比较贫瘠的北方。粮食、丝绸、食盐、各色各样的货物,由驳船源源不断地往北运向帝国的京都。政治中心必须设在北方。那里有强大的军队驻防,以防范西伯利亚和中亚西亚的游牧民族南下掳掠富饶的平原。淮安和淮阴成为大运河上的内陆港口,并且变成扼守运河的要冲,因而随之发达繁荣起来。它们以诗礼簪缨之邦而名声日噪。淮安还保存着建于公元七世纪的唐代文通塔,这是中国最早的著名寺庙之一。
在古城淮安的僻静之处,靠近柳荫成行的文渠,有一条驸马巷。可是,谁也不记得曾经有“驸马”这么高贵的人物在这儿居住过,或者曾经坐轿或骑马从这里经过。这里甚至还称不上是一个富有的居民区。在驸马巷中段有一条与它成“丁”字形相接的局巷。在驸马巷与局巷相接的地方,有一所两个院落相连的住宅,这就是周家住宅。周宅建筑颇为雅致,灰瓦挑檐,一对小巧玲珑的石狮分守在棕色油漆大门的两旁。宅院并不大,相连两院缮为三进大约有 18 间屋子,屋子大部很小。这是个绅士之家,绝非豪门巨族。一进大门,便是一条狭窄的铺砖小道,由一道墙壁遮挡。小道向右急转弯,以避鬼怪进入内院,因为鬼怪只能走直道,从不拐弯。
庭院相当窄小,每个院落都有一座精雕细琢的砖石拱门隔开。这样,一块小小的地方就可以显得宽敞和幽雅。这是苏州名园所使用的技艺,清池水树、亭台屏山,在几平方米的区区弹丸之地就可以给人以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在每个院落里,住着周家的一位儿子及其妻子和儿女。家庭礼教规定,随便闯入他人的院落是有失礼仪的。这使得一个大家庭的无数成员能够和睦相处。不拘礼仪是有悻于家教的。
周恩来的侄子周尔辉对我说,“这屋里总是亲友盈门,本族亲友及外地亲属经常登门。”我们一边漫步,他一边把一间间卧室、他曾祖父的内房和全家小孩读书的地方一一指给我看。“有时候这些亲友一呆就是几个月,甚至几年……周家是个典型的绅士之家,很讲究面子和身份。对于本家的任何人,我们都从不拒供住房和费用,哪怕是我们得借钱或到当铺里去典当。”
周家并非淮安本地人。其祖籍在过去的三百年里是一直在浙江省有名的绍兴城。祖宗祠堂、列祖列宗的牌位都还在那里。绍兴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一座可爱的城市,河流纵横交错,房舍古老典雅。在 19 世纪之前,它是一大商业和文化中心,还有一个穆斯林从 12 世纪以来就居住的回民区。绍兴以其黄酒和文官遐迩闻名。它给中国输送了最好的官员,既有文才,又精明能干。周恩来在谈论他的祖先时常常这样笑着说,“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遇上浙江来的官员。”至于绍兴黄酒,要乘热而饮。男孩子从 6 岁开始就能端着大碗喝了。
周恩来的祖父周攀龙早年在淮安府山阳县(即今淮安县)当师爷,到晚年谋得山阳县知县。但他却未能及时上任,因为应由他接替的那位官员不把官玺交给他。没有官印,就不能在文件上盖章,不能参加任何典礼。也不能发出任何合法告示……“天高皇帝远,县太爷就是土皇帝。”攀龙懂得政敌的厉害,一边等待,一边通过适当的渠道加以规劝。
攀龙的遭遇突出地反映了当时中国社会可悲的混乱。19 世纪末,满清王朝正趋土崩瓦解。自 1840 年英国发动第一次鸦片战争,强迫中国以丝绸、茶叶和其他物品换取鸦片以来,中国就饱尝了被侵略、掳掠和破坏的痛苦。西方列强或是联合一起,或是单独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掠夺了大量的赔款,强取豪夺,把一系列“条约”强加在无能为力的民族头上。英法联军最终在1860 年彻底焚毁了圆明园。由于这种掠夺,中国沦入水深火热之中,全国各地的农民起义此起彼伏。①满清朝廷丧失了对庞大官僚机构的控制,贪官污吏则任意敲榨他们所统治的人民。当时有首歌谣这样 唱道,“再也没有父母官,只有吃人的豺狼。”
周攀龙就是许许多多经济非常拮据的绅士之一。他与哥哥在驸马巷买了这所小房子给家人居住。清朝的许多官吏通常还要购置田地,成为地主,这样便可从佃农那里收取地租,收入有所保障。可是,周攀龙在买了房子之后就无钱购置田地了,只剩下一点点钱,仅够在淮安城外买一块坟地。私人坟地很重要,因为死者也与活人一样需要得到恰当的安置。攀龙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差使,不过是不是原来任命他担任的职务,已无从查考。随着他为四个儿子门当户对地择偶,开销就更大了。他的第二位儿子贻能于 1896 年娶了一位颇有名望的淮阴县知事万青选的女儿。万家系附近淮阴城人氏,是个殷实人家,拥有 90 间房子和许多庭院。门庭鼎盛、高墙大院,显系家境丰盈。万青选有 18 个子女。嫁与贻能为妻的是第 12 位女儿,名叫冬儿,大家又叫她十二姑。
我端详着周家一间屋子里墙上悬挂的家人画像。贻能的面部没有什么表情,留着八字胡子。他为人忠厚老实,不善交际,官场应试,屡屡落榜,一辈子只是做做小职员,收入微薄。旁边是他的妻子冬儿的画像。她容貌出众,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温馨的绛唇,是个非常可爱的女人。第三幅画像是另一位妇女,相貌平平,但下颏坚毅有力,双目炯炯,那是陈氏。她出身于,嫁给了攀龙的小儿子贻淦。由于她与冬儿之间的特殊关系,她的画像便挂在冬儿画像的旁边。
1898 年 3 月 5 日,冬儿生了个儿子,这是攀龙的长孙。长孙出世是件大事,传宗接代有了保证,值得大大庆贺。可是这孩子却生于一个不幸的日子,因为恰恰就在这一天,冬儿的父亲万青选正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万青选的子女、儿媳、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等统统都围在他的红木床周围,唯独冬儿没有在场,因为当天下午她刚刚生下婴儿。她把婴儿的生辰八字送给快要断气的父亲,使他得到了安慰。他预言新生婴儿将来前程无量。不过,万青选的遗孀却总是怨恨女儿,怨恨女儿的头胎婴儿,认为这孩子真是生不逢时。
长子长孙。在中国有着儒家传统的绅士之家,长子负有非凡的责任和义务。在一个家庭里,若非长子,便是长孙,必须关心和教育同代所有的弟弟及其子女。他还必须尽心赡养上两代人,即父母亲和祖父母。
长子长孙必须是一位楷模,顺尽孝心,承传仁德,维护一家的荣誉和地位,为了光耀门庭而随时奉献自己的一切。他是一家的保护神,承上启下、继住开来的纽带,一辈子爱护长幼,承担责任,克己为人。
一位 40 岁的青年宗淮对我说,“我认为周恩来的一生不知不觉地打上了他是长子长孙的烙印。”宗淮的父亲是周恩来的至交。
贻能和他的妻子着手给婴儿精心起名。当然,他必须与同代人有个正式的排名。由于他这一代的排名确定为“恩”字,意谓恩情或恩泽,他被起名为“恩来”——“恩情到来”。可是他还须有个幼名和“号”。他的幼名为“大鸾”。近似凤凰的一种大鸟。此外,他还有个号,叫作“翔宇”,在宇宙中翱翔。这样,他的心灵能够如添双翼,无拘无束地获得知识和智慧。
起初,大鸾——翔宇——恩来不得不承受命运交给他的沉重负担。贻能的弟弟、陈氏的丈夫贻淦刚刚 20 岁,便身患肺结核重病。他缠绵床第,虚汗涔涔,咯吐鲜血。他的那位年轻新娘,即下颏坚毅、双目炯炯的陈氏,到处求医,医生开的药方甚至包括珍珠粉和朱砂。一位信奉神明的亲戚提出一个办法:“假如把大鸾过继给你和你的丈夫,就能给你冲喜消灾,你的丈夫定能康复……”
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冬儿满脑子儒教思想,把作为大嫂的义务放在第一位,自己的感情放到了第二位,她必须为挽救小叔子的生命着想。她把不满一周岁的头生儿子抱给了弟媳陈氏。举行了适当的仪式之后,大鸾就被过继给没有子嗣且奄奄一息的十一叔贻淦了。
这就是为什么这两幅画像悬挂在一起的根由。恩来现已有了两个母亲,但是眼下他得叫陈氏为“母亲”,而不叫他的生母为母亲。
冲喜也没能挽救了贻淦,他还是去世了。陈氏自然得一辈子守寡,不过她现在有了一位儿子。死者避免了一大滔天罪行,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现在有了儿子,贻淦死后的牌位便可放在祖宗的祭坛上,从院子那边过继来的孩子用左手食指上的一滴鲜血点在他的牌位上。没有那点鲜血,就不能立牌位,在世系中就没有他的位置。
陈氏也摆脱了最被人看不起的地位,那就是没有子嗣的寡妇。她为婴儿雇了一位姓江的奶妈,奶妈就成为第三位“母亲”。
周恩来后来在回忆童年生活时曾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