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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分铜币-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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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从火车铁轨上蹦出来的,也不是从载运石块的无盖货车上掉下来的。那么,这块石头是从何而来?石块相当重,原先的位置离这儿应该不太远。而这块石头的形状——楔xiē形,暗示了它的来处。为了修筑下水道,博士后方垒了一堆外形相似的石头。

换言之,那块石头是在前晚的深夜至当天清晨发现尸体期间,由某人自博士家搬至案发现场的。如此说来,应该会留下此人的脚印。前一晚下过小雨,到了半夜雨已停了,脚印不至于被雨水冲刷掉。可是根据聪明人黑田氏的调查,所谓的脚印,除了那天早上的在场者之外,唯一多出的就是“凶手的脚印”。但是,依我的推测,搬石头的 一定就是那名“凶手”。归结出这个与黑田截然不同结论的我,苦恼着不知如何赋予“凶手”搬石头的可能性。之后,当我发现凶手是如何运用巧妙的障眼法时,不禁大吃一惊。

抱着人走路的脚印与抱着石头走路的脚印,肯定相似到足以蒙骗老练探员的眼睛。我赫然发觉这个暗度陈仓的障眼法,亦即某人企图让博士背负杀人的罪名,于是穿上博士的鞋子,抱着石头一路走到铁轨旁。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说到这里,若真是这个移花接木之术帮助某人留下那些脚印,那么遭到碾轧的当事人——也就是博士夫人,又是如何走到铁轨上的?这下子又少了一个人的脚印。根据以上的推理,我只能遗憾地得出唯一的结论,博士夫人本人就是诅咒、陷害丈夫的可怕恶魔。她简直是个令人战栗的犯罪天才,顷刻间,夫人的形象在我心里变得异常可怕,善妒、阴沉的个性,长久受肺结核这种不治之症(8)折磨,已让她的头脑极端到接近病态的地步。一切,都是黑暗的;一切,都是阴湿的。在那黑暗与阴湿中,两眼释放出凄厉精光的惨白女子,她累积了几十日、几百日的幻想,以及实现幻想的计划……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毛骨悚然。

姑且略过病人的心理状态不谈,接着再来看第二个疑问,脚印没有回到博士家又该如何解释?倘使单纯看待既然那是死者自己的脚印,那么,脚印没往回走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认为有必要作进一步思考。如果博士夫人真是思虑如此周全的犯罪天才,为何会忘了让脚印从铁轨回到博士家?此外,万一PL商会的收据并未从火车窗口飘落,没有这个偶然因素,现场还能找得到其他足以暴露博士夫人计谋的线索吗?

针对这个疑问,赐予我发现真相之钥的竟是适才第三个疑点里的狗脚印。我把那条狗的脚印与博士夫人没制造回程脚印这唯一的漏洞联想在一起后,不禁露出会心的一笑。想必,穿着博士的鞋的夫人原本打算在住家与铁轨之间往返,而后再另择一条不会留下脚印的路前往铁轨,搞笑的是,这时偏偏杀出一个程咬金,也就是夫人的爱犬约翰——约翰这个名字,是我今天从博士家的用人某某人那边打听来的——对于夫人的反常行为,单纯的约翰立刻敏锐地发现了,它当下来到夫人身边狂吠。这下子不能再慢条斯理地行动了,夫人担心狗叫声吵醒家里人进而暴露自己的行为,就算家中的人没被吵醒,若约翰的叫声引得附近的狗跟着狂吠也很麻烦。情急之下,夫人灵机一动,反利用这个因境,想到了一个既能把约翰支走、同时又可遂行计划的妙计。

根据我今天的了解,约翰曾受过训练,与主人同行时,它会帮忙叼着东西,而它通常会把叼回家的物品放在内室。造访博士家时,我有了另一个发现,要从后门前往内室的檐廊一定得经过环绕内院的木墙上的那道门,那扇木门仿造西式房间的门装了弹簧,因此只能从内侧开启。博士夫人便是巧妙利用了这两点。了解狗的人想必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口头上赶狗离开是没有用的,让狗离开只能对狗下指令。例如,将木片扔得远远的,命令狗捡回来,这时,狗一定会乖乖听话。利用这种动物心理,夫人将鞋子交给约翰命令它叼回家,并暗自祈求那双鞋能顺利被送到内室檐廊边——当时檐廊的遮雨窗必定是关着的,以至于约翰无法依照惯例将鞋子放进内室——她同时祈求狗会被顺利挡在无法从内侧向外推开的木门边,无法再次折返现场。

以上所述,不过是我把没找到返家的脚印、在现场发现狗的脚印以及把博士夫人的犯罪可能性联想在一起之后,再发挥个人的想象所得出的结论。关于这个结论,我担心或许有人会批评我过于穿凿附会。然而,对照黑田刑警的推论,我认为命案现场之所以找不到返家的脚印,其实只是夫人的百密一疏,而狗的脚印恰巧足以证明夫人打从一开始就已计划好如何处理鞋子,这个推测或许更接近事实。不过,不管夫人是早已决定好返家路线还是灵机一动地指使约翰,都不会动摇我主张的“夫人犯案”说。

好,这里出现了一个疑点。那就是一条小狗要怎么同时叼着一双,也就是两只鞋。能够解开这个疑点的,就是前面举出的两项证物,“作为证物由警方扣留的博士的鞋带”,这一项我还没说到。我费了一番工夫才从博士家的某某用人处打听出来的,他也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回想起那双鞋被扣留时的情形,与剧场的专业管理员保管鞋子的方式相同,博士的两只鞋用鞋带绑在一起了,黑田刑警不知是否注意到这个细节。或许他发现证物时大喜过望,因而忽视了鞋带绑着鞋子的情形。好吧,就算没有忽视,顶多也是随便推测一下凶手是基于某种原因而将鞋子绑在一起再放到檐廊下就不了了之了吧。若非如此,黑田刑警不可能作出那种结论。

一切安排就绪后,可怕的诅咒魔女服下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毒药,边躺在铁轨上,边幻想着丈夫从至高名誉被推落至身败名裂的谷底,最后在牢狱中无助呻吟的一幕,她带着狰狞的微笑,静候急行列车碾过自己的身体。至于装毒药的容器,我就不得而知。好奇的读者若在铁轨的附近仔细寻找,说不定会从水田的烂泥中发现什么吧!

至于从夫人怀中找到的遗书,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提到,但显然也跟脚印等其他证物一样,都是夫人事先准备好的伪证。我没机会亲眼目睹遗书,所以这纯粹是推测但若是求助于笔迹鉴定专家,想必可以查明那肯定是夫人刻意以疑似某人正模仿自己笔迹的方式写好的,至于信上写的内容倒句句都是实言。关于其他细节,我就不再一一提出反证加以说明了。因为我相信,通过以上的叙述,各位读者应可自行判断。

最后,关于夫人自杀的理由读者必然想象得到,因为答案很清楚。据我从博士的用人某某人打听来的消息,正如那封遗书中所提到的,夫人是个重度肺病患者。这岂不已道尽夫人的自杀原因吗?换句话说,夫人很贪心,她想通过一死,达到厌世自杀和报复丈夫外遇的双重目的。

我的陈述就此结束。如今,我仅企盼初审法官某某氏能够尽快传唤我出庭作证。

在同一间餐厅里的同一张桌子旁,左右田与松村相对而坐。

“你一瞬间成了当红炸子鸡呢!”松村不禁揶揄起友人来。

“我只是很高兴能替学界作出些许贡献。倘若将来富田博士发表出震惊全球学界的巨作,就算我要求博士在署名之处附上左右田五郎共著这一行金字应该也不为过吧。”说着,左右田五指齐张,像梳子一样,插进蓬乱的长发中。

“不过,我没想到你竟是这么优秀的侦探。”

“请把侦探这两个字改为空想家好吗?我的思维可以上天下海,没有边界。举例来说吧,假使那名嫌疑犯不是我所崇拜的大学者,我说不定会假设富田博士就是杀死夫人的凶手。而且,说不定还会把我自己这次视为最有力证据的例证逐一推翻掉呢!老兄,这下子你懂了吗?我努力列举的证据再进一步仔细推敲的话,根本不是那么不动如山全是可进可退的,换个角度性质就会改变的暧昧证物。唯一具有确实性的,是那张P L商会的收据,可惜就连收据也不牢靠,假如我根本不是在那块石头下捡到,而是在石头旁边捡到的话呢?”

左右田望着对方一头雾水的表情,露出意示深长的奸笑。

(《一张收据》发表于一九二三年)





【注释】

(1)美国普洛达克斯公司制造的纸卷烟,昭和初年一包十支要价三圆四十钱。

(2)遵照一定的计划,在城市周边郊区按批建造的文化住宅,房屋的整体特征是红瓦白墙玻璃窗、全套西式家具、院子铺满草皮。

(3)以八卦腥膻报道为主的低俗报纸,用泛红的纸张印刷而得名。

(4)穿和服时搭配的袋状袜套。

(5)正确名称应为PL公司,自大正九年八月起,在东海道线等夜行列车的三等车厢经营出租轻便枕头的业务,后来员工强迫销售的态度引起争议,遂于大正十五年八月中止。但在民众的强烈要求下,改以国铁直营的方式,自昭和四年九月再度实施,直到昭和九年三月为止。

(6)隶属地方法院,根据检察官的预审请求,向被告询问并调查证据,判定是否需要交付公审,唯有大逆罪、内乱罪及皇族犯罪时才直接由大审院审理。实际上,预审乃依循检察官的搜查报告,因此检察官的调查结果对其有极大影响。

(7)明治至昭和年间采用的重量单位,一贯约为三点七五公斤。

(8)在当时尚无药可治,因而如此认定。





※致命的错误※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北川的脑中,唯有我赢了这个念头如风车不断旋转,除此之外容不下其他念头。

此时此地,他连自己正走在何处,打算去哪里都没有概念。基本上,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走路。

过往行人望着他特立独行的步伐,面露疑惑之色。就一个醉汉而言,他的脸色倒是很正常,若说他是病人,又显得太有精神了。

What ho!What ho!This fellow isdancing mad!He hath been bitten by thetarantula。(1)

他那疯癫的步伐不禁令人想起爱伦坡这段疯狂的文句。北川绝非真的被毒蜘蛛咬到,不过,眼下的他已被比毒蜘蛛更可怕的偏执念头所俘虏。

他全身沉醉在复仇的快感中。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伴随着轻快的节奏,北川喃喃不休,胜利的片段如同璀璨的烟火,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从今天起,他总算能够摆脱在那漫长的一生中片刻不停息、无可挽救的痛苦的折磨。自无能为力的痛苦中挣脱后,他总算熬出头了。

这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怎么可能?是真的,是真的,我甚至可以拍胸脯保证。他听我说了老半天后,不是承认失败了吗?他当下不是一脸铁青,低头认输了吗,这不是胜利是什么?

“我赢了,我赢了,我赢了……”

在这单调的、没有话力的旋涡之间,这些思想碎片如同电影字幕般在他脑中忽隐忽现。

夏空宛如阴翳yì混浊的病眼,乌云密布,连一丝微风也没有,家家户户的门帘与遮阳篷犹如雕刻静物纹丝不动。往来人群仿佛预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厄兆般,纷纷疾行而过。没有任何声音,死寂覆盖了周遭。

北川身处其中,像个孤独的异乡人继续着他疯狂的步伐。

走了又走,依然没有止境,闪着钝光的道路在北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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