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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展航拾起头,“我来找朋友。”
“上一手业主已经撤走,现在是我住在这里。”
展统一时不能接受事实,“她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我们不认识。”
展航坐倒在楼梯上。
那女郎十分同情他,“她没通知你?”
展航摇摇头。
“那也不要紧,世上有的是新朋友,”她在他身边坐下,与他就那样谈起来,“我姓苏,叫苏恩美。”
展航问:“可以到厨房去看看吗?”
“请跟我来。”
厨房整个地板都换过了,手脚真快,像变魔术一般,现在是光洁的松木,拼出精致尖角花纹。
展航呆在当地,他忽然想起,在书上读过,欧洲有几幢闹鬼的古堡,有
一搭地板会冒出血迹,拭之不去,刚抹干净,隔一会见,又缓缓现出来,永恒存在。
他蹲下来,用手摸曾经染满鲜血的地方。
那位苏小姐却问:“来杯冰冻啤酒可好?”
他没有回答。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展航往门口走去。
“喂,喂。”
展航为礼貌起见,百忙中说:“多谢你招呼。”
他赶回家去。
警车在背后呜呜连声追上,展航茫然停住,这才想起他没有驾驶执照。
到了派出所,他口袋里只有一张刘律师的名片,便无奈地照着电话打过去。
对方大吃一惊,“你为何被扣留?”
“无牌驾驶。”
对方立刻松一口气,“我马上来。”象还算是小事。
展航一声不响握紧双手等待救兵。
与他一起坐在拘留处的有一名艳妆营业女子,年纪不比他大许多,但已似做了三世人。
她越挨越近。
身上穿廉价时装,衣不蔽体,黑丝袜穿洞,高跟拖鞋甩了底。
她轻声问:“有没有钱?”
展航把口袋里的现钞全掏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无所谓。
她把钞票塞到内衣里,“一会儿到公众浴室——”
展航看着她,忽然问:“你可有家?”
她耸耸肩。
“回家去。父母一定在想念你。”
她一怔,“我没有父母。”
“一定有人在你幼年时抚养过你,否则你不会存活。”
“喂,”她恼怒,“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时候,警察上前来,“于展航,有律师找你。”
那女子拉住他说:“帮一帮我。”
“你肯回家吗?”
“你不明白,”她顿足,“我没有家。”
她拉着他的衬衫不放。
警察不耐烦,“你们两人不能一起走。”
刘律师走进来,“展航,可以走了。”
那女子哭起来。
展航说:“可否——”
刘律师摇头,“哪里帮得那么多?”
“帮得一个是一个。”
“好,好,你先出去。”
刘律师随即替那女子保释。
“她犯什么事?”
“偷窃。”
“希望她会回家。”
“回家?明天她又进拘留所。”
“她们不思改过?”
刘律师忽然明白展航指的是什么事,他温和地答:“为什么要改,这是她们知道的唯一生活方式。”
展航发愣,这么说来,段福棋也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
“回家去休息吧,展航,你看,母亲不在,你闹得进派出所。”
“叶姐呢?”
“回去了,她己怀孕五月,你没看出来?”
“啊。”展航充满歉意。
“天大面子才赶来见你。”
叶慧根没骗他,她对于家的确丰厚感情。
展航疲倦地说:“段福棋搬走了。”
“搬家最寻常不过。”
“你一定有她新地址。”
刘摇摇头,“请你相信我,我并不知情,不过,即使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展航不出声。
“你不看文艺小说吧,小说作者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你们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
展航把脸埋在双手中。
“进大学后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新生活在等待你。”
展航颓然,“你们都真诚为我好。”
“你不过是一个孩子。”
展航苦笑。
小孩只需穿暖吃饱,给些玩具,就够快乐!
他更正刘律师:“少年。”
“来,年轻人,回家去吧。”
他送展航回家,看到一个少女在门外等他,识趣地离去。
伍玉枝迎上来,“展航,人不在,大门虚掩,这是怎么一回事?”
展航不想解释。
“我来道别,明天就走了。”
他握紧她的手。
她是他最亲密的小朋友,认识多年,这一去,不知几时见面。
玉枝见他黯然,安慰说:“我会回来探亲。”
“不,你会碰到意中人,结婚生子,落地生根。”
玉枝笑,“几时学会预言?”
展航双手围住她的腰,玉枝身段圆润,腰身不细,展航一点遐思也没有,真把她当姐妹。
他说,“好不舍得你走。”
“送给你也不要。”
“我永远爱你。”
玉枝豁达地大笑。
“谁娶你为妻是天大福气。”
“但是,你不会娶我。”心中遗憾。
展航说:“有些男生早婚,我不是那种人。”
“是,”玉枝怅惘,“像岑宝文与邓荣思这一对同学,几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要的是什么,明年决定订婚。”
“早婚也有好处。”
两个年轻人躺在一张大沙发里,骤眼看似情侣,谈话内容也是爱侣最喜欢的题目。
展航与玉枝头并头,“可以想家邓荣恩的子女成年时他还是壮汉。”
玉枝微笑,“讲得那么远。”
“这一对肯定会白头偕老。”
“我看法一样。”
玉枝转过头来凝视他,两张面孔距离才几公分。
玉枝觉得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摄力,把她吸近他,眼看嘴唇就要碰到,但是展航轻轻转过头去。
他把玉枝搂得紧紧,怎么可以冒犯唯一的异性好友,必需守礼。
终于,伍玉枝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下去,她起身告辞。
衣服团得稀皱,象在胡桃盒子里取出,头发乱蓬蓬,精神有点萎靡,但是,别误会,他俩之间,除出再次肯定了友谊之外,并无发生其它的事。
展航站在门口看她驾车离去。
天上所有的星八
八
他回到屋内,开了一罐啤酒喝。
电话响了。
“展航,我是英叔叔。”
“最新情况如何?”
“我已见到你母亲。”
“开了口没有?”
“说了。”
“答案呢?”一定不成功,否则语气一定兴奋得多。
“她婉拒我。”
不知怎地,展航十分高兴,他为母亲骄傲,一般人心目中最好的归宿,母亲却留有余地,并无受宠若惊地全情投人。
虽然,连展航都觉得她有点傻,错过这次机会,以后更难了。
“她说,维持目前的关系最好。”
“你的看法呢?”
“结了婚,心比较定。”
展航笑了。
“回来再与你详谈。”
“你这么快回来?”
“业务实在放不下。”
他的声音虽然十分平静,但听得出泄了气,遭遇到很大的挫折。
于展航却愉快得不得了,“再见,英先生。”
他把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是近年来最值得庆幸的事:母亲仍然留在于家。
他欢呼一声,忽然觉得累,扑倒在床上,一旦松弛,眼皮抬不起来,他睡着了。
母亲去了度假,屋子无人收拾,已经有点乱,地上有瓶瓶罐罐。
正在憩睡,展航听见轻轻的当当一声
谁,谁踢到啤酒罐?
他睁开双眼,看到窗帘微微拂动。
展航有点高兴,“爸,终于见到你了。”
可是门角有人说:“不,是我。”
那人轻轻走出来。
她穿着灰色衣裤,脸上一丝化妆也无,面孔比常人苍白,非常瘦削,才巴掌大小,楚楚动人。
“啊,是你。”
她点点头,轻轻走近。
“你是怎么进来的?”
“门大开着。”
“我明明已经锁上。”
“进人你的心扉,并不困难,你总是在等我。”
展航看牢她,她说得完全真确。
“你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想躲开你。”
“我己知道真相,那夜醉酒驾驶者不是你。”
她苦笑,“可是我是共犯,我们酒后在车中争吵拉扯,导致意外。”
“为什么替他认罪?”
“金钱。”
“真的那样重要?”
“我有家庭负担。”
“送小提琴给我的人,也是你吧。”
“是,我亦为于家争取到最高赔偿。”
“你可有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我只躲在一角战栗。”
“他可有遗言?”
“我不知道。”低下了头。
她缓缓走近。
展航伸出手去,触到了她的脸,冰冷,滑腻,不像是真人。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轻轻拥抱她。
她忽然调笑,“手势那样纯熟,真不像少年人。”
展航答:“我经常练习。”
她轻笑,一颦一笑,都有摄人魅力,似某种吸人魂魄的精灵。
展航的脸轻轻埋在她柔软洁白的颈弯里。
这时,刺耳的铃声响起来。
展航一跃而起。
啊,原来是个绮梦,他的手指触摸嘴唇,余香仍在,令他发呆。
门外的人不耐烦了,大力拍门,“展航,展航,为何锁门,你在屋内吗?”
他听真了声音,大喜,“妈妈,妈妈。”
象个小孩般奔向大门。
站在门口的正是于太太。
展航忙着把母亲的行李搬进屋内。
于太太一看室内,“哗,如此脏乱,可见妈妈仍有存在价值。”
“妈妈,你回来了。”
于展航泪盈于睫,失而复得,是世上最高兴的事,慈母险些成为英夫人,叫他饱受虚惊。
他搂着母亲一起坐下,许久没有这样亲切。
“给我做杯茶。”
展航到厨房找到茶包,把茶杯放进微波炉煮开。
于太太看见摇摇头,“还是让我来吧。”
展航把头放母亲肩膀上。
“还不打电话叫清洁公司来开工?”
“妈,为什么拒绝英先生?”
于太太一怔,“怪不得这样开心,怪不得这样开心。”
“是,但,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于太太捧着茶杯良久,才缓缓说:“我不惯服侍其它人,只你们几个已经足够。”
展航十分感动。
于太太忽然说:“谁来过?屋内有股异香。”
“玉枝。”
“不,不是玉枝,她才不会用这种香水。”
“没有其它人呀。”
于太太又嗅了一嗅,看了展航一眼,“慎交女友。”
展航笑了,“真的无人来过。”
然后,他自己也踌躇了,是吗,没有人来过?一时间分不清梦景与真境。
正在恍惚,母亲已着手收拾家居。
中年的她不想停,也停不下来,她不想离开这个家再走到另外一个家去习惯新环境,学习新规矩。
也许一早起来就得打扮整齐,挂上笑容向新伴侣称呼早安,打点早餐,驾车送他去上班,等他返来,他未说累,她也不好意思打盹……
他有全套亲友盼望认识她,把义务与责任加在她头上,金睛火眼瞪着这个找到第二次归宿的女人:真幸福,伟大的英某没嫌她是名寡妇……
约会是约会,至于再婚,不必了。
能够这样潇洒豁达,不外是因为身边还有节蓄。
她慨叹,当年,舍弃官司换取赔偿,可见是正确的选择。
替展航做一切脏工夫都是甘心的,一边唠叨着他老像幼儿:永不懂收拾,睡房似垃圾岗,可是一边喜孜孜做得一身是汗。
她会爱别人似展航一样多吗,不可能。
她愉快地同展航说:“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