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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君却苦笑答:“老孔,你的烦脑还不如我,我怕做梦,却又盼望寻着好梦,情况比你尴尬。”
石丙杰问“弄潮会在这里睡到几时?”他这个人似比两位前辈现实。
“啊,待她醒来,她已是另外一个人。”
孔令杰问:“几时做移交手术?”
“明天。”
“让我们去喝一杯。”
“两位,”石丙杰陪笑,“我们可需要保持冷静?”
原君转过头来,双目炯炯,“小子,你不是怕曼勒医院会有所差错吧?”
石丙杰并不畏俱,他轻轻答:“麦哲伦号可是一个好的例子,世上并没有万无一失之事,狮子博兔,必用全力。”
孔令杰发愣,“说得好,老原,让我们作充分休息吧。”
石丙杰见他们从善如流,放心离去。
孔令杰对老友说:“这里头事关他先后两个女友,不能怪他郑重其事。”
原君叹气,“丙杰真是幸运儿。”
孔令杰看老友一眼,“你何用羡慕他?你与他志趣不同,他享爱恋爱,你享爱失恋,各适其适,与人无尤。”
原君苦笑,“他父母是我恩师,他是我晚辈,我好同他争一个女孩子?你简直陷我于不义。”
孔令杰笑:“由此可知,在你心目中,义气更为重要,求仁得仁,那就不要怨天尤人。”
原君承认事实,“那是我性格悲剧。”
“你那样享受,就不是悲哀了。”孔令杰拍拍他肩膀。
“你隐射我有自虐症?”
“已经病入膏亡。”
石丙杰没听到孔令杰调侃原医生。
他感慨万千回到房中,十分希望他有两位前辈的能耐,将悲喜剧混为一谈,游戏人间。
旁人可能会觉得他俩轻率,但石丙杰知道他们表现的只是无奈。
手术一成功,曼曼与弄潮就会合而为一,成为同一人。
这是男性的梦想,他们有时不知取舍,就贪婪地许愿:假如她有这副灵魂与那副身段就好了。
但石丙杰却没有快活的感觉。
他昏昏睡去。
有纤细柔软的手指扶摸他的脸颊。
他轻轻睁开眼睛,“曼曼,”的确是曼曼,调皮地笑,眨眨大大眼睛,让他握住她的手,忽然之间,她变了脸,伸手向石丙杰抓来。
刹那间,她化成了许弄潮,淡淡看着他,即使在梦中,石丙杰也知道他在做梦,他问,弄潮:“你愿意吗,你愿意做曼曼吗?”
弄潮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的五官慢慢化开,又聚拢,石丙杰衷心舒畅地叫“母亲,母亲。”
他的母亲年轻端庄,温柔地笑,“丙杰,我儿,让我看清楚你”,石丙杰有干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他想从三岁的委屈与思念开始,又怕干事业的母亲不耐烦,非常焦急。
母亲安慰他,“你已经找到了我,慢慢说。”
石丙杰极之感动,整个人静下来,梦境休止,他进入沉睡。
第二天,自有机械人服待他梳洗。
甫出房门,又有另一类型机械人带路。
它们极之缄默,同家务助理型构造完全不样,它们属于曼勒医院。
石丙杰在会议室见到原医生。
原君在工作时统共持另一张面孔,石丙杰是知道的,他神情肃穆,带少些忧郁,双目精光闪闪,唯一相同之处是他声线水不提高。
他说:“丙杰,我的同事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
孔令杰难掩兴奋之情,“这是一宗难得一见的手术。”
原医生却说:“恐怕可观性不强,你会失望。”
孔令杰一怔。
他们来到小小观察室,隔着层玻璃,原医生说:“请坐。”
孔令杰瞠目问:“我们只作壁上观?”
原医生轻轻调侃他:“莫非你想参予其中一个角色?”
石丙杰全神贯注凝视病床上的曼曼与弄潮。
原医生说:“一会儿要移交的,是一束无声无色无嗅的电波,过程迅速静寂,并无七彩缤粉场面,也无隆然巨响,请予心理准备。”
曼曼与弄潮身躯甚至不是放得十分贴近。
原医生说下去,“我们亦没夸张夺目的道具。”
孔令杰吸一口气,专心聆听。
“整间小小密室便是接收放送器,是以你不会看到电线及工具接驳病人身上。”
听到这里,石丙杰更加沉默,在外行人看来,市立医院的手术室可观性比曼勒医院多了,半桶水的姿势最最花妙,信焉。
“也不必担心弄潮的脑电波会传错别的地方,因为只有曼曼的脑部可以接收,整个过程需时三百分之一秒,正是人类搜索脑部记忆的时间,没有人会想到什么,或是看见什么。”
孔令杰以深深太息表示钦佩。
“孔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原医生浅笑,“你行的是大道,多人得益,曼勒一直钻牛角尖,不一定胜过你们。”
“你何必安慰我。”
“我说的全是实话。”
原医生递一个手势。
他身边的同事会意。
隔着玻璃板,石丙杰凝视两个女孩子的素脸,她们的头发都整齐地罩在白帽子下,身上穿着白袍,看上去都纯洁无暇。
平时再疙瘩刁钻,多愁善感,此刻也任人摆布。
既然如此,有知觉之时,又何必事事执着不放。
石丙杰在该刹那有所顿悟。
只听得原医生低声下命令:“开始。”
技术人员接钮,电光石火间,石丙杰像是看到小小密室中有亮光一闪,但这泰半是他多心,原君早已说过,他们不会看到什么。
接着原医生说:“成了。”
孔令杰问“有何证明?”
原君示意他们看指示板,“弄潮这一边已经真空,曼曼这一这,你看,波浪叠起,纷扰不堪,每次做这个实验,我都有感触,孔老怪,你倒说说看,谁比谁更幸福?”
孔令杰不以为然,“医生以救人为己任,使病人存活,是我们最大责任。”
原医生感喟,“是我太消极了。”
石丙杰冒昧地问:“是次实验成功?”
原医生颔首。
石丙杰放下心头大石,瘫痪在椅子上。
他能做到的,不过是这样,稍迟,他会带曼曼回去见游胤馨夫妇,把女儿交给他们,同时,弄潮又活了下来,堪称两全其美。
他伸手握住原君的手,“感激不尽。”
原君笑笑,“我们回去吧,弄潮苏醒,自然会叫我们。”
他先离开观察室。
孔令杰同徒弟苦笑,“神乎其技。”
技师听见,不由得回头过来笑道:“该项实验牵涉到三代研究员总共超过十万小时,以上的试验与心血,曼勒公认得不偿失,并非一项成功的赏试。”
石丙杰不由得笑了。
凡事不能看表面,他人的成绩不全是奇迹。
孔令杰拍拍石丙杰肩膀,“徒儿,咱俩功德完满。”
“希望弄潮会适应新身。”
“那完全是许弄潮本人的事。”孔令杰凝视徒弟,“那不是你的责任。”
“师傅说得对。”
“放下担子、包袱,一身轻松。”
石丙杰笑笑,他也会这样教人,只是自己做不到。
他俩结伴离开。
应该了无心事,但不知怎地,石丙杰未能展眉。
第二天一早,机械人进来,礼貌地说:“石医生,原医生有请。”
莫非弄潮已经苏醒。
“原医生说,许弄潮小姐要见各位、”
石丙杰惊喜交集,呆住半晌,然后深深吸一口气,冲出门去。
他险些与孔令杰相撞,一把拉起师傅,随机械人到病房去见许弄潮。
他们意外。
她坐在床沿,穿着一袭白袍,凝视自己的旧身躯。
丙杰一时情急混淆,看见什么人的面孔就叫什么人的名字:“曼曼。”
曼曼没有回答他,她充满怜惜的眼光仍然注视床上不动的许弄潮。
石丙杰终于领悟,他又叫:“弄潮。”
曼曼茫然抬起头来。
原医生最镇定,“弄潮,你得向旧的我话别了。”
只见曼曼轻轻的抱起弄潮上身,搂在怀中依依不舍。
石丙杰吃惊,人类竟会对自己的皮囊怀有这样大的爱怜,始料未及。
“你愿意把它葬在曼勒医院吗?”原医生问。
只见曼曼点点头。
“那么,我们明天上午举行葬礼,请你在场。”
多么怪异,许弄潮将出席自己的葬礼。
原医生笑说:“慢慢你会习惯,慢慢亲友也会习惯。”
孔令杰问;“她照过镜子没有?”
“还没有。”原医生转身问她:“弄潮,你准备好了没有?”
她又点点头。
原医生扶起她轻轻站起,然后打开镜框,她看到反射,退后一步,无比惊骇。
孔令杰轻轻说:“反应同矫形病人完全一样,只不过他们是惊喜的。”
她朝石丙杰看来,石丙杰一句话也说不出,面孔是曼曼的面孔,神情却是弄潮的神情,两个人再也分不开来。
原医生微笑,“弄潮,我们需要你详述心理状况,不过事先,你要休息。”
弄潮摊开双手,细细观察,她喃喃说:“天,这简直不是一双做事的手,皎洁白嫩,吹弹得破。”
孔令杰笑:“好了好了,懂得抱怨了,可见是太好了。”
弄潮忍不住踏前一步,投向孔令杰怀抱,紧紧拥住,落下泪来,“谢谢三位。”
孔令杰拍打她背部,“那两位要妒忌的,快松手。”
弄潮破涕为笑。
原医生沉默一会儿,然后说:“老孔,我们还要去喝一杯,来,到我私人沙滩来。”
孔令杰求之不得.便对石丙杰说:“你陪弄潮说两句。”
跟着,看护进来,把弄潮的旧身移走。
穿着白袍的她仍然不失秀美,抬起头自嘲,“找到底是谁?”
石丙杰回答:“你是许弄潮,但你得借用游曼曼的证件与身份。”
他把曼曼的护照给她。
“但是游曼曼不再存在。”弄潮犹疑。
“谁说的,”他握住她双手,“只有她有这样的玉手。”
“那我呢,明天他们将埋葬我。”
“你此刻正同我说话,你是活生生的许弄潮。”
许弄潮忽然失笑,“我再也弄不清楚,是我化作了蝴蝶,抑或蝴蝶化作了我。”
石丙杰轻轻说:“你本来就是一只蝴蝶。”
她轻轻伸展活动四肢,然后说:“我们都是血肉之躯。”
石丙杰却在默祷:曼曼,我们没有微求你的同意,擅自借用你的身体,请你原谅。
谁知弄潮转过头来,“丙杰,你说什么?”
石丙杰瞠目,“我没有开口。”
“你刚才叫我原谅你什么?”
石丙杰怔住,看着弄潮,不敢作声。
“不管是什么,丙杰,我都原谅你。”
刹那间,这像是曼曼的声音,曼曼的语气,石丙杰泪盈于睫。
看护进来说:“石医生,许小姐需要休息。”
石丙杰颔首退出。
那天黄昏,他在沙滩找到其余两位医生。
难找?并不,一位土著笑着说:“你只要闻到霖酒香,就会找到他俩。”
石丙杰没有失望。
原君的背脊就是枕在一桶霖酒之上。
他的胡须又长满腮,皮肤反映着阳光的金棕。
“小老弟,坐。”
石丙杰老实不客气坐在孔令杰身边。
原君笑道:“此地乐,不思蜀,你师傅不想回去了。”
石丙杰不加思索地说:“岂止是他,我也决定留下。”
“什么?”孔令杰一怔。
“原医生,我有一个请求。”
“除出请求我戒酒,什么都有商量。”
“请原医生推荐我进曼勒研究院。”
原君根本没有醉,此刻连两分酒意都压抑下去,他不出声。
孔令杰也为石丙杰那句话沉默。
“我愿意加入曼勒医院继承父母遗志。”
过良久,原君才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