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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靠仇恨和杀人来延长灵魂?”小宛大惊,“你还要杀人?”
“是的,杀,杀尽负心男人。比如……”若梅英眉毛一扬,吐出一个名字,“张之也!”
小宛大惊失色:“你要杀之也?”
“对,记者张之也,他姓错了姓,入错了行,爱错了人,还不该死?”
小宛忽地冷静下来:“梅英,你要杀她,不如先杀我。”
“他那样辜负你,你还爱着他?”
“我曾经爱过她。”小宛勇敢地回答,“真正爱过一个人,就永远都不会恨他。否则,是不懂得爱。”
“爱,就不会恨?”梅英怔怔地,仿佛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不问结果,那么爱的过程本身,已经很幸福,很完美。是那个人让你知道了什么是爱情,是那个人使你有机会在最好的时光里最真地爱一场,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可感激。”小宛低低地倾诉:“我曾经爱过两个人,一个是之也,他负了我;另一个是阿陶,也刚刚才拒绝了我。可是,我不恨他们,谁也不恨。”
“阿陶?”梅英叹息,“小宛,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阿陶的身份吗?”
“阿陶的身份?”小宛隐隐不安,“他不是个歌手吗?”
“曾经是。”梅英看着小宛,一字一句,“或者说,生前是。”
……
“小宛。”
“你说什么?”小宛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响在远处,“生前?是什么意思?”
“阿陶和我一样,是鬼。他早在半年前,和你相爱的第二天,就死了,是为了去赴你的约,在赶往地铁站的路上,被一个酒后驾车的醉鬼给撞死的。”
画皮(2)
仿佛有一柄剑深深地深深地刺进心脏的最底处,小宛惊痛失声,凄厉地惨叫:“阿陶……”
“阿陶!”小宛翻身坐起,汗湿浃背。
又是一个梦!
睁开眼,看到若梅英身披离魂衣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形容妆扮正同刚才梦见的一模一样,连问话的语气也一模一样——“现在,你都明白了?”
小宛心如刀绞:“梅英,你进了我的梦?”
“你在梦中,也不忘了救你的旧情人。小宛,你真是善良。”梅英轻喟,“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
“你要走?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魂消魄散。”
“不,不会的。”小宛大恸,“你不可以离开我,我舍不得你走。”
“我们阴阳殊途,常常见面对你是没有好处的。所以,我宁可进入你的梦,而不想同你面对面。”
“原来,你一直是利用梦来杀人。”小宛悚然而悟,“胡伯父子,张朝天,还有村长,都是在梦中被你杀死的?如果我在梦中没有阻止你,之也会死吗?”
“会惊恐而死。”梅英淡淡地说,“所谓‘鬼杀’,是一种精神力,一种阴气。当阴气胜过住了阳气,就可杀人。我和你在一起,即使不想伤害你,也仍然会有阴气,但没有杀气,所以你不会致命,却仍然会受伤。你从最初只是能够感觉到鬼魂存在,到后来能够清楚地看到鬼魂的形影,到现在能够穿透时光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是因为你体内的阴气越来越重。现在,你已经是一个徘徊在阴阳两界的人,好比走钢丝,稍一不慎,就会跌落深渊万劫不复。你最近是不是常常感到头晕,呕吐,甚至昏倒?这都是因为同鬼魂接触太多、体内阴气越来越重的缘故。所以,我决定离开你,不能再让我的存在使你受伤害。”
“我不在乎,梅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要和你分开。梅英,你留下来,你不是还要问张朝天那句话吗?你不是还要找那个答案吗?你甘心就这样走吗?”
“不甘心又怎样。小宛,我的存在只是一个假象,是一种杀气,我在这世上一天,就要多制造一些杀戮,如果不杀人,我就只能消失。我只是恨,最终也不能问他那句话……”
“我替你问。”小宛急急地叫,“你等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答案,你已经死不瞑目了,不能再带着遗憾离开。我一定要找到答案。张朝天虽然死了,可是一定还有别的人知道,也许你还有别的师姐妹活着,也许张朝天也会有兄弟朋友知道真相,我会去查,我会的,你等我。”
“没可能的。”梅英缓缓摇头,满头珠翠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始终都不肯回过头来,“我已经决定放弃了。小宛,我只求你帮我最后一个忙……”
“是什么?你说,我一定做。”
“胡瘸子给你留了一封遗书,你去打开它。我只有通过你才能阅读阳间的文字……”
“胡瘸子死了?”小宛若有所悟,“是你杀了他?”
“他不该死吗?”
“好,我答应你。”小宛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一个凡人,不能判断别人的生死,若梅英答应她以后不再杀人了,这是最重要的。反正胡瘸子已经老得不能算一个人了,杀不杀都会死。
小宛承诺:“我去看那封遗书。”
“你看完之后,去墓园找我,阿陶也会在那里等你。”
“阿陶……”小宛心中痛不可抑,“阿陶真的已经……”
她无法相信,又不能不信。阿陶曾经说过:你知不知道,一个男人在不得不拒绝他心爱的女人的时候,他的心会有多么痛苦?
当时,她以为他是在安慰她,在替张之也说话。现在想起来,才知道他是在说他自己。
“阿陶半年前就已经死于
车祸。他不肯去投胎,和我一样是为了心愿未了——只不过,我的心愿是恨,他的心愿是爱。”
梅英慨然长叹,声音里无限依依,说到这个“爱”字,她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温情留恋,然而更多的是伤感自叹,“他因为爱你,关心你,才不肯离开,一直陪伴在你周围。可是,你的爱却让他不得不离开了,我说过,人鬼殊途,你与我们常常见面,是没有什么好处的。你的身体会越来越弱,直到完全衰竭,尽管我们对你是善意的,可还是会伤害了你。”
原来,当初阿陶失踪七天后忽然来向她告别,就已经是只鬼魂——那一天,是他的回魂夜。他放不下小宛,赶来见她,谎称自己要去上海;可是,他不舍得走,就这样留连在人间,跟随着小宛,也保护着小宛;在海蓝酒店的窗玻璃上,小宛曾经见到一个年轻男人的影子,手里握着乐器,那就是带着吉他的阿陶;可那时候她的阴气还不足,还不能直接面对他,而他虽然已经看到张之也和薇薇恩在一起,从而预知了小宛即将面临的悲伤处境,却苦于阴阳陌路,无法现身来帮助她;直到小宛在城墙上寻死,死志一萌,阴气更重,而阿陶在情急之下,也终于冲破生死界,及时出现叫住了小宛;可是,人鬼殊途,他们注定没有将来,没有长久,于是他只有继续回避她,不愿意让自己的阴气伤害到她,只好忍心地再次离开……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小宛哭喊着,“我宁愿生病,宁愿阴气入侵,我不要和你们分开。梅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要离开你,不要离开阿陶……”
“小宛,你在同谁说话?”
敲门的是水溶。然而他听不到宝贝女儿的回答,只得再敲敲门,略等一等,才推开门来。
屋里竟没有小宛。她去哪儿了?
水溶一惊。女儿最近好不寻常,刚才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任谁问话也不理,走进卧室倒头便睡。睡了,又不时大喊大叫。他以为是她发噩梦,本想进来同她聊聊,不料女儿又失踪了。那么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墙壁中似乎有隐隐哭泣声,悉悉索索,仿佛窃窃私语。空气中更有莫名的不安气氛在涌动,有熟悉的旋律响在空中——是《倩女离魂》:
“向沙堤款踏,莎草带霜滑。掠湿裙翡翠纱,抵多少苍苔露冷凌波袜……”
水溶定一定神,忽然想到女儿小时候的习惯,径自走过去拉开衣柜门——果然,小宛满面泪痕,正藏在锦衣绣被间瑟瑟发抖,见到父亲,惊魂未定,委屈地叫一声:“爸——”忽然大哭起来。
“宛儿,怎么了?有什么委屈,跟老爸说。”水溶心疼极了,忙拉出女儿来抱在怀中,当她是小女孩那样轻轻拍她的背。
小宛小时候有吐奶的毛病,总是水溶替她扫背,水溶学习当爸爸,可以说是从“扫背”开始的——此时的小宛,柔弱无助,魂魄不齐,仿佛又回到了襁褓时。
水溶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已经长大的女儿才好,只得小心地将她抱到床上,拉起被子盖住她,这才坐在床边,轻轻问:“跟爸爸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然而小宛抽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将手伸出被外,指着帐顶的风铃。
那铃铛随着小宛的一指,忽然无风自动,“叮铃”一声。连水溶也不禁心神一震,忙解下铜铃,托在手里问女儿:“你要它?还是要我扔了它?”
他有点自责,老婆一再反对他把这些古里古怪的东西淘回家,现在到底把宝贝女儿吓着了。
小宛却一把将风铃抢在手中,看到上面洇然的血迹——那是梅英的恨啊!
梅英坠楼之际,身若飞花,掠过这只风铃。风铃看见了一切,记录了一切,从此它的铃声里就有一种死亡的韵律,以“铃”通“灵”。
是否,早在水溶将这只风铃带回家的那一刻,便已经注定了小宛要与若梅英结下不解之缘?
原来为梅英铺路的最初招魂人,竟是最不相信鬼神邪祟的水溶!这是讽刺,亦或命运?
“梅英要走了——”小宛哭着,没头没脑地说——说出口,又觉不妥,明知老爸不会相信她的话,不禁又委屈地哭起来,“爸,你不会明白的。”
“明白,老爸明白。你慢慢说。”水溶已经认定女儿遇到了成长敏感期的常见病——忧郁成狂,胡思乱想。这也难怪,最近不见那个记者张之也来家里做客,两人八成儿是闹翻了。小女孩初恋失败,多半会想东想西想到歪里去,闹闹情绪也是正常的。
他决定先顺着女儿,“你一再提到若梅英,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我一直可以看见若梅英,不,是梅英的魂。”小宛她明知道自己的话老爸一句也不会相信,可是不同老爸说,又能向谁说呢?奶奶吗?谁敢保风烛残年的她听说若小姐魂灵不远会发生什么事?
于是,她从七月十四请衣箱说起,说到在服装间同梅英的第一次“见面”,说到上海寻访林菊英的经过,说到会计嬷嬷赵自和的离奇身世,胡伯父子的罪孽,张朝天的身份,以及刚才在小楼里见到的惨绝人寰的那一幕——她只是隐瞒了阿陶的故事,不愿意让老爸更加担心。
水溶越听越奇,开始还在心里不断地做出科学的解释分析,想着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导致的幻想臆念,然而小宛说得这样有凭有据,还有许多史实,是不可能凭空杜撰的。比如赵嬷嬷的身世,连自己也不知道,小宛就是想象,也无从凭藉呀!
“自梳女”,“大烧衣”,“兴隆旅馆”,解放前的“鬼节放戏”,若梅英“何五姨太”的身份……这一切,若不是小宛亲见亲历,从何得知?
还有,那天晚上,他的的确确是听到
越剧唱片《红楼梦》里忽然传出了《倩女离魂》的京剧唱段呀。可是第二天早晨,那一段唱腔又凭空消失了。还有《游园惊梦》的老唱片,也是神出鬼没,不翼而飞。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坚定不移的无神论者水溶有些动摇了,犹犹豫豫地说:“你知道吗,刚才胡家来电话,说明天为胡老爷子送殡,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