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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寒摇头道:“你不是往日闺阁姑娘,能在海寇窝里活下来,想必手段不差。为父自是想多盘问几句。”
“父亲不必相疑。”胡三娘扭头气道:“待女儿救全家出去,自见分晓。”
姜寒盯着胡三娘:“也带着你二姐么?”
胡三娘微微哑然。
姜寒叹道:“果然。是你姐姐照顾不周,才教你被人拐去,你怎么可能不记仇呢?”
“姐姐自有夫婿儿子,何须……”胡三娘讪讪道。
“我等逃走,你姐姐会有什么下场?”姜寒冷笑道:“官府能容她?古家能容她?”
“父亲只偏疼姐姐,丝毫不念女儿这些年的苦楚……罢了,”胡三娘赌气道:“便依父亲的意思,将姐姐一起接出来便是。”
姜寒皱眉沉思:“你原是仇视二女的,为何偏要与她交好?便是想劫狱,二女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你必是有所求……是了,沈栗在古家借住……你为何要探听沈栗消息?”
“那沈栗最能折腾,女儿自是要关注一下。”胡三娘含糊道。
姜寒摇头:“还是不对。若怕剿匪,你该打听水师消息;若为劫狱,你该注意按察司行动。沈栗是个背后摇扇子的,你盯着他做什么?再有,这狱中不是可以轻易进来的,那狱卒更不是会在探监时轻易回避的,凭你那海寇的势力,怎么可能指使得动官吏……是谁站在你身后?”
胡三娘避而不答,起身道:“父亲有个准备便是。女儿暂且告退,待将父亲劫出来,咱们阖家团圆,再言其他。”
“等等。”望着胡三娘背影,姜寒忽然唤道。
见胡三娘回首,姜寒微微迟疑,半晌嘱咐道:“我这些天来精心思索,海商麻高义当时异常疯狂,怕是身后有人撺掇……”
胡三娘诧异道:“父亲想说什么?”
“若麻高义背后有人,那他怕是后来被人出卖了。”姜寒道:“你若也是这样,须得小心不要落得一样下场……罢了,说这些做什么,你有主意。你……”
姜寒低声道:“若事有不谐,便自己逃命去。老夫垂垂暮年,早晚要死。当年没能寻回你,如今不愿你为这老朽之身填命。”
胡三娘眼眶微湿:“父亲到底是念着女儿的。”
姜寒摇摇手,示意三娘离去。
三娘抹了抹并未溢出眼眶的泪水,拐过街角,上了一辆马车,尤行志正品着香茗:“见过了?”
“父亲惦记家里。”胡三娘低声道:“要将母亲弟弟都接出才肯离开。”
尤行志微微皱眉,曼声道:“龄州如今正忙着清肃盗匪,沈栗那个人精,推着各衙门跟过篦子似的梳理。新任布政使刚刚到任,也正要立威,头一件事就是要监斩岳父。单只救岳父一个已是不易,还要携家带口?”
胡三娘扭身扑进尤行志怀中,娇声道:“大人想想办法嘛,好歹还叫着岳父呢。”
尤行志为难道:“这却由不得本官。肯不问根由便为本官下死力的人手不多,缁衣卫个个精明,本也不能当兵卒用。教他们参与劫狱,却是难上加难。”
“这可怎生是好?”胡三娘垂泪道:“父亲主意已定,又劝不听。”
尤行志眼神闪烁道:“到时你多派些人手上岸就是。”
“上岸的人越多便越显眼,容易露出马脚。”胡三娘道。
尤行志轻笑:“都思量劫狱了,还顾及这个?左右都要做一场。”
“若是大人能将人偷偷接出来便好了。”胡三娘依依道。
“不可能,罪官家眷,都有人看着呢。”尤行志垂目道。
趁乱接几个人出去,凭他手段未必做不到。不过,他若将人都接出去,这女子为保持兵力,便不会令太多人上岸。
人少便是小乱,人多便是大乱。大乱总要胜过小乱。
教我尤行志帮衬,总该付些利息才是。
胡三娘忧虑半晌,尤行志柔声劝解,百般安慰,到底哄她解颐。
望着胡三娘背影,尤行志放下茶盏,微露得意之色。
“龄州的海寇首领是个女子,”童辞摇头晃脑:“唤作龙神娘娘。”
沈栗挑眉:“先生怎知本官想听这个?”
“龄州岸上已趋平静,对海贸事宜有威胁的,还剩下海寇。”童辞谄媚道:“小的身微力薄,却也想为大人一尽绵薄之力。大事做不来,只好打听些消息以供大人咨问。”
沈栗似笑非笑:“先生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童辞越发笑得谦卑。
第三百零六章神妻妖妻
“先生打听出什么来了?”沈栗神情莫测。
童辞一展折扇,倒是有些名士风度,只是那驼背和满脸的疤痕有些煞风景:“按说女人是不得上船出海的,海寇尤其讲究。只是这龙神娘娘颇有些神异之处,教那些海寇甘心受其摆布。”
见沈栗留意聆听,童辞越发振奋。
这女子原是上任匪首不知从哪抢来的压寨夫人,据说性情柔顺,容貌美丽,更兼颇通文墨,聪敏伶俐,着实为匪首出了些主意,因此很得匪首喜爱。平日里拿她当个军师来看。
飞白忍不住插言:“她既是被抢来的,怎么反顺从那匪首?着实妇德有差。”
童辞赔笑道:“小哥当她是良家女子看待,自然不好。可她如今是个海寇啊。”
“身不由己时为求自保情有可原,但不思逃离却助纣为虐便有些不当,能成为新的匪首更非善类。”沈栗问:“话说所谓的神异之处在哪?”
“这便讲到了。”童辞连忙道。
前任匪首死后,这女子要争权,匪窝里器内讧,便有人编造谎言,说匪首临时前要她陪葬。争来斗去,到底将她绑上石头推下海。
也是奇了,这女子到了海里,偏来了只大龟将她托起来!
海寇们很是惊惧,复将她捞起。这女子说入水后见了已化作龙王的匪首,教她代为管束海寇,于是便自称龙神娘娘。因着这个缘故,海寇都尊敬她,后来又渐渐设计将反对者杀死,稳稳当当做了匪首。
飞白惊诧道:“这来历确实有些奇异。”
“正是。龙神娘娘的名声传出后,便是海商们也颇为忌惮。被打劫时也不甚抵抗,唯恐惹怒龙神,化作龙吸水掀翻商船。”童辞低声提醒道:“大人剿匪乃是良策,然恐百姓私下非议,还请大人谨慎。”
沈栗微微哂然。
海龟、海豚救人的情况他前世也曾听说,不过此时人们对海洋不甚了解,又笃信神明,见了这桩异事,又经有心人编纂,难免以为是神仙手段。
只是这种事难以重现,要向百姓做“科普”,平息谣传却不太容易……
“不要侮辱了上天的智慧!”沈栗冷笑道:“得多眼瘸,才会教杀人劫舍的海寇做龙神?想来不过是个伪仙邪神而已。”
童辞怔了怔,连声道:“大人说的是。都说十世善人方为佛,若此等匪徒也可轻易成神,岂不人人都是神仙?”
沈栗目视童辞,曼声道:“皇上乃天之子,若人世间有龙神,也当先拜皇帝。我等持天子旨意,自无往不利,什么龙神娘娘,也配与我等相较?”
“大人真知灼见。”童辞拍着胸脯道:“大人放心,小的保证,后日,不,明日!明日太阳落山之前,这龄州的井市瓦舍之间都能知道那伪神的真面目。咱们市舶司持天子令,来破奸发伏,铲除佞邪!”
沈栗微微点头,满意道:“先生果然灵心慧齿。”
那也不及你辩口利辞。几句话间,在龄州腾挪多年,颇有声势的龙神娘娘就成了伪神之妻,这些海寇遇到你可真是倒霉。
心下悚然,童辞诚恳道:“不敢当大人谬赞。惟盼大人不弃小人道行微末,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见沈栗微微颔首,童辞立时大喜,连忙道:“小的这就招呼人办事去,请大人静观其效。”
童辞匆匆而去,飞白凑上来苦恼道:“还是老样子,做事堪称勤勉,人也精明……可他偏偏就赖上少爷您,您到哪儿他就到哪。若说是为监视您,做的也太明显,又未见与人联络。说是诚心投奔的,也嫌跟的太紧。他这不是要做门生,倒像是要跟小的抢着做长随。”
沈栗沉思半晌,也无头绪:“这人满身蹊跷,偏又不遮掩。该是有所求的,偏又不开口,着实棘手。”
“少爷干脆撵他出去算了,何苦为这等人费心思?”飞白不解道。
沈栗摇头:“放在眼前,还可看着。赶出去后,他便善罢甘休了?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小心盯着就是,若真是有所求的,早晚要开口。”
这位来历不明的门客确实干练。几天之内,连新上任的布政使应如是都从门子那里听说了沈栗的“伪神论”,井市间更是物议沸腾。
原还没人意识到,是啊,这满手血腥,时常被人诅咒的海寇他怎么可能成神呢?做妖怪还差不多!
一想到往日竟被这伪神欺骗,甚至在被打劫是主动献出一部分货物以求庇护的傻事,海商们痛心疾首。那可都是钱哪!我等走一趟海路容易吗?
应如是大笑道:“听说有些海商琢磨着那伪神既是妖怪,他们再要出海时,便请上几个和尚道士随船,城中寺庙、道观一时香火鼎盛。哈哈哈。”
于枕微笑道:“谦礼常有奇思,想人所不能想、不敢想、不会想。”
“大人谬赞。”沈栗道:“原是为了破除谣言,怕百姓被人迷惑,暗地里通风报信。再者,下官听说水师也有人笃信龙神之说,也怕剿匪时有人不肯尽力。”
“小民见识浅薄,有些甚至与海寇有亲,确实容易被人撺掇。”应如是微微点头:“水师长在海上,多拜水神。谦礼所虑甚是。”
遂令人多加宣扬,力求将那海寇龙神拉下神龛。
“本官初来乍到,并不清楚情况。”应如是表态道:“市舶司若有需要,本官即令治下差役、兵丁配合。”
“多谢大人体谅。”于枕二人心下稍安,若应如是急于掌权,随意调动部署,难免会影响市舶司原定计划。
“不需客气。”应如是摆手道。他倒想得开。各衙门有市舶司的分红,他到任后也得着了,便知海贸事是龄州上下民心所向。何况市舶司已经干掉一个姜寒,他来时又被皇帝命令监斩前任——其中深意不需费心揣测——发了疯才会给市舶司找麻烦。
“如今市舶司缴税、铺排贸易等事都已理顺。唯独海寇仍在海上往来游弋,窥视商船,令海商们不安。”沈栗恭敬道:“市舶司本无剿匪之权,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应如是痛快道:“本官治下有海寇横行,剿匪乃是应有之意。本官还要多谢二位提醒。若是有何良策,不妨一概道来。”
“水师曾试图攻打匪巢,可惜晚了一步,已经人去岛空,并无收获。”于枕摇头道:“也曾打算招降一些,但来投的俱都是小喽啰,并无头领人物。”
“手上有命案的即使出首也要判死,因此不会被招降。”沈栗解释道:“想着投降的多半没见过血,不算真正的海寇。”
应如是苦恼道:“若是一直找不到匪巢,平寇之事不过是空谈而已。”
“他们坚持不了多久。”沈栗道:“自之前禁海到如今,海寇很长时间没有大收获了,便是****吃海鱼,衣服用度总要换,生了病总要医。待他们的储备耗尽,便撑不下去。到时不是要冒着与水师正面对仗的危险重新抢掠,便是直接上岸捞一票。”
“他们还敢上岸?”应如是眉头一挑:“即令各衙门卫所巡视海岸,若见海寇,立时格杀。”
“倒盼着他们上岸。”沈栗微笑道:“在海上交战难免损毁战船,其实很费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