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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船出海也都不敢跑得太远,一是没有成熟的航线,在这个时代,想开辟一条新航路的成本是巨大的,甚至要用人命去填;二是越向远方风险越大,排除天气威胁,海寇、当地的豪强、或是手下见财起意等等,稍有差池便血本无归。因此,如今的海商主要还是进行近海交易,有能力进行远洋贸易的堪称凤毛麟角。
谁不知道货物走的越远,获益就越大?
市舶司的告示那般吸引人,便在于能够替海商们解决这两桩难题。
那名单上所列番国,不少都是海商们没去过的,这便是新的航线,新的市场。因巨利吸引,如今投身海贸的商人越来越多,近海交易竞争越发激烈,能开辟新的财源,直如久旱逢甘露。由市舶司铺排的市集又有官府出面担保,不怕上当受骗,更有水师护航,想跑多远跑多远,教之先前独自经营,不知安全多少!
做梦里才有的好事,如今就在眼前。
“行首,您要吃肉,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些苦哈哈。”
“是啊是啊。”众人眼巴巴望着羊三儿。
羊三儿撇嘴道:“瞧瞧你们这点出息。这是皇上圣命,市舶司筹谋,哪个能吃独食。想掺一脚的尽管来。不过,奉劝诸位仔细想想自家还有没有什么拿不出手的丑事。沈大人可是说了,市舶司保证本国商人的利益,也不能扔了国朝脸面,凡有劣迹者皆不容参与。”
“很是很是。”商人们忙不迭点头应和,心里盘算有家里还有什么恩怨没结清,到时不要被人告上一状。嗯,儿女族人也要好生约束,哪个敢惹事,打断腿!
“大人也真是的,若是早说出这个消息,哪还会有人和市舶司作对?麻高义就是倾尽家财也要奉承着。如今龄州却是萧条了不少。”有人低声议论。
“萧条?”羊三儿冷笑道:“怕是清净了不少吧?若非大人深谋远虑,先除了这些个恶霸,这桩好事还有你我的份儿?做梦去吧!”
旁人也是哂然一笑。市舶司筹谋盛事,自是要用些省事听话的,留着麻高义之流捣乱生事吗?唔。这人头脑不清楚,还是远着些为好。
除了海商,龄州其他商会也用尽全身解术与市舶司联系,甚至还有远道而来的,令沈栗等人惊叹这些人的速度。
固然没有海船,也可兜售货品,万一教人看中了,未尝不是一笔收入。就算连现成的货品也没有,还有银子呢,谁家缺本钱,咱们投一份子,将来分红利也不错。
市舶司自是来者不拒,只是要求所有参与的商家必须有保人,并且没有前科。
在一众期盼之下,番商果然如期而至。
龄州仿如火上浇油,愈加沸腾,之前萧瑟景况一丝不见。
沈栗原就在鸿胪寺有官职,通番语,又是此次盛会的策划者,于枕自是将事情完全交给他,自己留在衙门里坐镇。争与不争,沈栗的首功是跑不掉的,但无论如何,自己才是这龄州市舶司第一任提举,只要此事成功,总有功劳在身,何苦急于一时?且向东宫卖个面子。
沈栗自也不会令人失望。说起来,从事商业活动,才是他自前世就熟悉的营生。又有在景阳经营手工工场积累的经验,对当下贸易的特点有些了解。故此,在别人眼中看来他是头一次襄办如此大规模的集会,对他来说却并非难事,也就越加凸显他天资聪颖,举重若轻。
相对于如今世人习惯于强调个人德行,押宝般企盼历任官员都是清官能臣,与之交易的商人都是一诺千金、诚实守信的君子,沈栗更习惯于用规则和利益来维持秩序。
他从后世来,有历史的积累,又经过现代人各种匪夷所思的创造性活动的洗礼,对商业行为中的陷阱和骗局可谓认识颇深。因此由他制定的法规十分严谨。
故而在市舶司运行很多年后,还有人发现他所拟定的条例已经预先堵上了各种漏洞。这也是令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当年一些奸猾勾当还未兴起,沈大人到底是如何预料到这些伎俩的呢?
这个问题自然是找不到答案的。思来想去,也只能被视为沈栗足智多谋的佐证。
令于枕微微腹诽的是,除了水师,沈栗将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龄州州府衙门等等当地官府都纳入海贸既得利益的名单中,并制定了一套颇为繁琐的分配规则,合理合法地教各衙门得到分红。
冰敬、炭敬、别敬、团拜,于枕自己府上也有,倒不觉诧异,只不满道:“旁的便也罢了,那布政使司先前多有怠塞,又出了姜寒这等罪官,为何也能得到好处?倒似我市舶司畏惧了他们。”
沈栗解释道:“非偿前事,而防后来。”
海贸收益巨大,与番商合作后,利益只会越来越大。市舶司将税权独立出来,就能万事大吉?以后布政使司就能甘心看着?其他衙门就能丝毫不动心?
掀了姜寒只能震慑一时,市舶司只有课税权,不能直接差遣兵丁,眼前虽有水师拱卫,但水师的又要护航、又要剿匪,市舶司也不可能一直将其当做下属用。
因此市舶司无法独立门户,早晚还是要与龄州当地各衙门打交道。若彼此之间仍留有芥蒂,早晚还会有人被海商们挑唆腐化。到时候官府间互相推诿指责,又要引起纷争。
缁衣卫也虽有监察百官之职,也不能整日里将朝廷大员视为嫌犯,时时窥视。
与其指望继任者的品行和能力,不如一开始就杜绝隐患,将各衙门收拢到市舶司的阵营中来。
为了维持利益,各衙门非但不会给市舶司使绊子,还将自觉协助管理海商。
于枕沉吟道:“个人能得到的贴补又有多少?万一有人肯下血本……”
沈栗笑道:“一个是合理合法的收入,一厢是见不得光的交易,足够令很多人做出选择了。再者,既然牵涉利益,总会有人盯着。大人放心,这为了获利的监察,有时比缁衣卫还厉害。”
在沈栗制定的规则中,参与分红的是衙门,得到红利的是职位。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盼你出点差错。但凡教人发觉不妥,立时便要被人撵下去。为了维持这桩收益,不但要拒绝贿赂,连平时办差都要兢兢业业。
哪怕第一笔银子还没到手,各衙门长官已经觉察到手下门做事精心了不少,便是连守门的差役,也都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接人待物稍显怠慢,立时有人出面斥责。
于枕和廖乐言也发觉往日里稍显冷淡的龄州官吏们忽然热情高涨,市舶司的律令一时间竟在龄州畅通无阻了。
苦思冥想,于枕也只能感叹沈栗算计人心之能,果然出类拔萃。
三百零二章庙堂有余音
番商、本国商人、各衙门都在这次集会上得到了满意的收获,龄州上下一团和气,早忘掉往日龌龊,就等着发财了。
第一批与番商合作经营的海船渐渐驶离龄州时,景阳正在讨论参劾市舶司的折子。
此时信息传递缓慢,龄州事情初定,朝廷接道的却是姜寒、乌庆之前弹劾市舶司的折子。
这几份折子令某些人如获至宝。
朝中本就有不少人提议禁海。先前一场辩论,教东宫一系占了上风,不甘心的大有人在。如今市舶司失利,正中下怀。有心人稍稍暗示,朝中议论顿时甚嚣尘上。
作为提倡振兴海贸事宜的发起人,沈栗首当其冲。
今日参他的着实不少,言官们情绪尤其激昂,说道紧要处,手舞足蹈口沫飞溅,一力要拉沈栗下台。
好容易那牙尖嘴利的小子不在朝中,难以为自己辩驳,礼贤侯沈淳又赋闲已久,今日也未上朝。这好机会实在难得,参,使劲地参!要在沈家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将人参下去。
李意有心护着孙婿,唯叹户部官员不及言官口齿锋利。
太子立在一旁一言不发,只默默记下出班参告的那些人。
东宫门下如今也有些势力,觑着太子脸色,纷纷出来为沈栗剖白,朝上气氛一时激烈非常。
何宿暗暗打量,见皇帝神色阴晴不定,一时看不出端倪。向底下使了个眼色,顿时又有两人出列,加入其中。
邵英坐在龙椅上慢慢环视众臣。
唔,太子如今沉稳镇定,好,到底长进了些。首辅封棋抱着笏板看傻子,这老家伙,越发滑头。玳国公……冷眼旁观,看来他与礼贤侯府的关系确实有些瑕疵。至于何宿——
邵英微微冷笑。如此急于攻击沈栗,看来何宿真的开始心虚着急,将那年轻人视为威胁了。
堂堂阁老竟连后生晚辈也容不得,沦落到这样进退失措的地步,何家实实在在地开始落了。也罢,如此倒也不急于将他撵下去,且让他占着阁老的位置荣养到老,教他与老二互相糊弄去吧。
邵英微微晃神,开始思考起一直想不开的二儿子。啧,金妃那样聪敏透彻的女子,怎么就给朕生下这样一个夯才。那小子再作下去,只怕太子将来不肯容他。
底下人觑着皇帝神色,渐渐争执不下去了。吵得再热闹,皇帝不听,又有何用?
封棋使劲咳了一声。
邵英回神,专挑何宿问:“何卿怎生看?”
何宿打点精神,回道:“陛下,沈右丞天赋聪颖,忠心也是有的。唯叹青年即至高位,到底经验差了些,故此到任后令龄州官民议论纷纷。又急于求成,上不敬长官,下苛待商人,乃至积累怨騫。
“依臣之见,不妨暂时将其召回景阳,着去翰林院修习两年,曾广阅历,以观后效。至于市舶司事,朝廷另派能臣前去便是。”
何宿倒未想要废弃市舶司。当初辩论时驳斥沈栗,是为反对而反对。以何宿的见识,平心而论,也不得不承认沈栗的倡议确实很好,国民均可受益。而且牵涉的利益越大,也愈加有利于扩展人脉。
这样的好提议,怎么就不是我何家拿出来的呢?市舶司的好差事,怎么就没攥在我何家手里呢?
何阁老又是记恨沈栗,又是出于眼馋,方有今日之议。
将沈栗送回翰林院熬资历去,有了办事不利的污点,这后生再想爬起来可不容易了,既能解决眼中刺,又可打击东宫。最重要的,向市舶司派去自己人,慢慢压制于枕,将这有望成为聚宝盆的衙门掌握在何家手上。
东宫一系愤愤不已。兴盛海贸,是东宫向朝廷拿出的第一份正式提议,此举能胜不能败,若非顾及皇上的看法,詹事府恨不能倾巢而出,大家都到龄州帮忙去。何宿话一出口,仿若水落油锅。
“太子,”邵英似笑非笑:“你怎么看?”
“回父皇。参劾市舶司的折子虽多,但都系出自一脉,况众口一词之事本就可疑。”太子微笑道:“儿臣手里倒是有沈栗的信函,也提及龄州诸事,不妨取来给众位大臣看看。”
“骊珠。”邵英唤。
骊珠忙不迭跑出去。
封棋奇道:“沈右丞竟呈献了折子自辩吗?”
这后生早知有人参他?未雨绸缪?
太子笑道:“沈栗往龄州之前,曾与吾约定将龄州风土人情等俱书为游记,供吾参阅。故此他至龄州后诸事吾未尝有不知也。”
说罢,太子望向皇帝:“这些书信父皇也都看过。”
朝上一时寂静无声。
方才出班参沈栗的,还有阁老何宿,望着邵英似笑非笑的脸,心下渐渐有凉意上来。
皇帝早看过沈栗的书信,又未曾表示不满,说明皇帝对市舶司在龄州的活动是满意的。而如今众人兴致盎然来参告,落在皇帝眼中,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合着自己忙活半天,是教人看戏的?
不一时,书信取来,骊珠就在朝上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