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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栗摸摸下颌:“不来也好。”
“哎呀大人,”那人急道:“您倒是快着些。”
“不急,”沈栗道:“你今日多跑几家吧。照着衙里书吏的名单挨个找,告诉他们,如若今日不来,以后也不用来了。”
沈栗来到市舶司时,这边正热闹着。跨过人山,越过人海,才见到了官署大门。
此时正有些书生文人喊着口号,见有穿官服的来,立时神情激动往上冲。围观的轰然围上来:那些读书人在衙前闹了半天,未见半个人来理会,如今这是要正面接触,有热闹看嘿。
也是百姓看官府热闹的机会少,如今好容易见着,半城的人都聚起来。
眼见领头几个冲到近前,沈栗反手“呛喨”一声自侍从腰间抽出腰刀,指向这几个人。
领头的险些没能收住脚,险险儿教刀锋破了相。打个踉跄,手扶胸口,只剩下后怕了,方才汹汹气势半点无存。
这是怎么回事?顺序不对啊。
本应是书生上前质问,官差应答,书生们再上书,然后群情激愤,怒斥市舶司。虽也安排了“被官差打伤“的步骤,但那应该是书生们取得优势后,官差恼羞成怒时……这才是“合理”的规程啊,我们可计划了好几遍呢。
这还没说话呢,你就要动手?
沈栗幽幽道:“攻击上官,杀无赦。”
身后侍从齐刷刷拔刀在手。
领头几个面面相觑:“我等并未攻击……”
沈栗冷笑道:“没有刀隔着,你能从本官身上踏过去!”
书生道:“我等只是想与大人言事……”
“矫词伪饰!本官就在这里站着,想说什么话我听不见,用的着如此气势汹汹往上冲?”沈栗怒道:“别想糊弄人!本官出身勋贵,在大同府也见识过兵阵,那些狄人冲锋时就你们这个样子,说!你们是不是北狄细作,想要挑拨是非,趁机刺杀朝廷命官?”
书生们:“……”
飞白顺着沈栗言语道:“说不定是湘州派来的刺客,如今湘王谋反,自然想咱们朝廷治下越乱越好……没错,定是这些人要给龄州添乱,才来攻击大人!看他们的架势想必身手不错,快,保护好大人!”
书生们:“……”
半句话还没捞着说,没想到沈栗先要给他们扣上个细作、刺客的帽子。
回望四周,看热闹的百姓们警惕地打量他们,隐隐有些敌意。同来的同窗们也疑惑地看着,皱眉思索。
前岁北狄犯边,今岁湘王谋反,家国不得安宁,百姓们对有关北狄、湘州的事非常忌惮,沈栗的话一出口,原还被煽动的有些发热的脑袋顿时稍稍冷静。
“不是,”领头的几个向同窗道:“我等土生土长,与诸位就是熟识,怎么可能……”
“就是土生土长好做细作呢,”沈栗向人群问:“本官在大同见得多了。你们谁见过他们习武?”
人群面面相觑,摇头。
沈栗道:“别人都不知他们会武,可他们方才扑来的样子分明是兵营里冲阵的架势,这还不可疑吗?”
人们眼中的怀疑顿时又重了几分。
沈栗理智气壮胡言乱道,单为先打断这群书生的气势。
两厢对阵,不能由着对方的戏本来。
对方人多势众,又被有心人煽动已久,不是能轻易与之辩驳是非的。何况对方又是有备而来,单为向市舶司寻麻烦,并不是诚心讲理,若是沈栗真沉下心来与之辩解,很可能理没辩完,市舶司先教人砸了。骚乱之中,就凭沈栗几个人,连肉渣都留不下。
当务之急,是教人群冷静下来,不会再被人轻易煽动,不敢轻举妄动。
沈栗的话题选的匪夷所思,但恰是最令百姓警惕的。
无论士农工商,百家千业,只要是盛国人,自认朝廷子民,北狄和湘州都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将这几个领头的与北狄、湘州联系起来,百姓们先考虑的就不是市舶司与这些人孰是孰非,而是自己会不会被敌人利用。
与官府讲理虽然大胆,到底有成功的可能。但若是被家国敌人利用,毫无疑问是破家灭门的大罪。
需要仔细考量。
沈栗说那几个领头的是军阵里冲锋的架势,一时半晌倒也不怕有人揭穿。一则他有在军前效力的经历,说出这番话先叫人信几分;二则人群中就算碰巧有会武的,但百姓练武与军营架势毕竟不同,别说能不能看出蹊跷,就算有心怀疑问的,也未必愿意出头掺和。姜寒没向市舶司派半个兵丁差役维持秩序,别人连问都没个人可问。
几个领头的这个委屈,方才冲的猛,原为着显着气势足,没想到表现过度,叫沈栗倒扣一定帽子。
“我等不是什么细作!”领头的怒视道:“我等出身清白,便是一时被人污蔑,总有水落石出之时……”
“本官静待水落石出之时,”沈栗淡然道:“但现在你等需静待官差到来调查清楚。”
“我等是来质问市舶司……”
“质问?”沈栗似笑非笑:“市舶司欢迎诸位的……质问,不过,你等现在有细作的嫌疑,本官不屑于和你们辩解。”
“大人莫非是想回避与我等对质才……”领头的忽然又激动起来。
“谁说本官要回避了?”沈栗奇道。
领头的:“……”能不能让我说句完整话!能不能?
沈栗懒洋洋道:“你们现在没资格,不是还有其他人么?”转头向随着这几人来闹事的文人们问:“你等该是同他们一起来的?”
这些人面面相觑,迟疑点头。
“着啊。都是为了一桩事,他们现下身有嫌疑,不能上前言事,你们来说也一样啊的。”沈栗笑道:“本官见你们方才贴了不少文章告示,还有吗?拿来给本官看看。”
第二百九十章一降再降
怎么能一样!领头的一口牙都要咬碎!
今日来闹事,除了这几个领头的,其他人多为被迷惑、被怂恿才跟来市舶司的。这些人并不知海商密谋,有的是真想着为海商抱不平、与官府磋商政事而来的,有的是觉得有机可乘、要扬名养望而来的,更多的是觉他们声势浩大,纯属跟着看热闹。
这样的辩驳,时间、步骤、要说的话、怎样不漏痕迹的煽动他人情绪、什么时候带人冲击官署、什么时候有人被官员误杀,都是被预先精心安排过的,换一个毫不知情的人来出面,怎么可能替他们把该讲的话讲出来,怎么可能达到他们原本的目的?
沈栗不教他们开口,他们便失了先机!
果然,见领头几人陷于细作的嫌疑中,其余书生们便觉气短,老老实实将文章递上来:“大人,我龄州海商生活辛苦,听闻市舶司苛求无度,学生们不免义愤填膺,故此……”
这些人肯好好说话,沈栗便也恢复了温和态度:“你也说‘听闻’,那你等知道海商的实际情况吗?”
“海商们如今是勉强维持开支,甚至已饔飧不继,大人们再加盘剥,只恐龄州又要添许多饿殍了!”那领头的插言道。
“你等身上的嫌疑,待府衙并缁衣卫调查过后便很容易洗清,最多不过一两日而已。”沈栗平静道:“但在此之前,你等还敢在市舶司衙前大放厥词,试图挑唆闹事,本官就只好以煽动叛乱之罪将尔等立斩了。”
领头的看着沈栗漠然的脸,身上有冷汗徐徐出来。
他们蓄意闹事,这市舶司几个主官的根脚总是预先打听一二的。廖乐言早有败绩,自是不被放在眼中,于枕是纯粹的文官,纵然长于刀笔,真到了短兵相接时却难免畏首畏尾。若是他二人出口威胁,这几个大约还敢稍稍放肆,只有这位沈栗沈谦礼,市舶司三位主官中,只有这位是敢眼也不眨杀人的。
沈栗说要斩人,他们还就不敢不当回事。
倒不是说几个人中尽皆怕死的,他们原也安排了“无辜被害”的角色,但那得是混乱起来后被“失去理智”的官吏失手杀死的。此时沈栗预先给人安上了嫌疑,又出言警告过,那人再死也是白死,完全赖不着市舶司。
领头几个闷了,书生中还有为他们鼓劲的:“几位仁兄不必担忧,有我等为各位奔走,不过一二日内就可为各位证明身份,仁兄们再来参与此事也来得及,到时看这位大人有何话说。”
到时?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像这样意图冲击官府的事,要的就是教对方措手不及,自是越快越好,拖得久了,市舶司有了对策,效果便越加微弱。
市舶司衙前出了乱子,能不向州府要求派人来镇压吗?固然姜寒、乌庆与麻高义早有默契,能拖得一时不露面,可也不能总是不理,否则难免落个怠忽职守、处置不力之罪。
麻高义在人群中急的要死,他前几年也筹谋过叫书生到原运转司闹事,那时顺风顺水、并无不妥,因而如今他才想着再来第二次,谁知竟被沈栗轻而易举搅了局。
沈栗镇压了几个领头的,又与书生们搭腔:“你等说海商困苦,是亲眼所见?你们有自书院来的,应有出身海商的同窗,不妨仔细想想,他们的衣食住行可曾有困苦之状?不说别的,就是本官来龄州,往来见到的海商无不豪奢,吃穿用度堪比王侯,本官自谓出身侯门,相较起来也要自愧不如。他们还过不下去——”
沈栗冷笑一声:“本官才是饿殍呢!”
这些书生面面相觑,仔细回忆一番,嗫嚅道:“那几位同窗原是过得……好些,只是近来确实境况日下……”
“近来?市舶司要海商登记后?”沈栗不屑道:“市舶司可是还没向海商要一文钱呢!他们就困苦了?这困苦的也太早了些!”
随即向那领头的似笑非笑道:“市舶司还没开始‘盘剥’,海商们就没银子吃饭了,那银子去哪了?别是拿去支持湘王了吧?”
领头的气急败坏,他们自诩准备充分事事周全,偏碰上沈栗这个不按常理的。那匪夷所思的嫌疑看似荒唐胡闹,只要稍经调查就会不攻自破,但就是这露洞百出的嫌疑,就压得他们无法说话,只能任由沈栗继续胡言乱语下去。这场辩驳说来说去,早就脱离他们的安排,离题万里。
“行了。”沈栗抖抖书生们递上的文章,笑道:“本官已得知诸位的意见,诸位耐心等着吧。”
说着,沈栗拱拱手,示意告辞,便向官署内走去。
“大人,”书生们忙追上来:“大人还没给我等答复!”
“答复?你等现在就要答复?“沈栗奇道。
“大人难道不应给我等一个答复吗?”一人愤怒道:“我等上书言事,大人竟当耳旁风不成?”
“你等读书科举,将来也有可能是朝廷官吏,竟连基本的规程都不知道吗?”沈栗不可思议道:“你们跑来质疑政务,本官就得立时答复?你们当政务是什么?关乎国计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规则,你们随口一求,本官随口一应就能更改?”
沈栗一脸恨铁不成钢:“朝廷另立市舶司,是皇上下旨、阁老筹谋、百官参议才做出决定,你们跑来一闹,本官一个小小的副提举就能随口更改?诸位竟视政事为儿戏乎?”
书生们顿时又气馁了:“那……”
沈栗扬了扬手中文章,轻笑道:“自然是与同僚们好好探讨各位的意见,将之整理归纳,写成奏章,呈报朝廷,待圣上与阁老们的批复了。哦,恭喜诸位,本官会将各位的名号一起上报的,如此有勇有谋之士,自然要让朝廷嘉奖才是。”
书生们悚然一惊,哎呀,事情不好。
此时他们才意识到,今日来闹市舶司,与之前在原运转司闹的一场完全不同。
运转司由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