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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可贵,”程可贵忙道:“大人有何吩咐?”
“所属官员都过来了吗?”何泽拖着长声问。
“来了,”程可贵笑道:“一个不缺!”
“哦?”何泽冷声道:“不对吧?右寺丞沈栗怎么不见?”
程可贵眨眨眼睛,恍然大悟:“您是说沈大人啊,哎呦,他如今在詹事府供职,因这边不忙,又不知大人今日将来,一早点过卯便离去了,不在咱们鸿胪寺中。您要见,明个一准能见着。”
“荒唐!”何泽勃然大怒,将茶盏重重向桌上一摔道:“他是兼理两职,怎可只点卯,不做事?这是吃空饷!”
程可贵没料到看着文质彬彬的何大人竟然会如此动怒,很是吓了一跳,摸摸胸口低头不语。便是屋中其他官吏,也面面相觑,不知新来的上官为何忽然跳脚。
单为着沈右丞没能立时前来拜见上官?啧啧,气量也太狭小了,不好伺候。
何况沈栗如今势头正好,这位何大人偏要寻他的不是,岂非不智?
旁人哪能体察何泽的心思?
旁人的拜见,何泽并不重视,唯有沈栗,唯有这杀才!
世仇、宿敌,只要听见沈栗的名字,何泽便要两眼发红。断人财路直如杀人父母,断人仕途好比掘坟鞭尸。何泽一年年无法升官,一年年听着沈栗如何出息,哪里还能保持理智?
他自觉来鸿胪寺任职实在是大材小用、牛鼎烹鸡,唯一能教自己觉着安慰的,就是沈栗正在鸿胪寺当差,还正好比他低了一级。
就等着沈栗对他俯首低头呢!
这是何泽来鸿胪寺唯一的乐趣,是他盼望了多长时间的事!在何大人心中,已经不止一次地设想沈栗会如何与他对答,如何桀骜不驯,而自己又要怎样口舌生花,将沈栗驳斥的无地自容。
同时,何泽也暗下决心,在自己任职期间,一定要沈栗吃不了兜着走。县官不如现管,作为沈栗的上司,可谓占尽优势,这回哪怕沈栗哀求自己,也一定要想方设法报仇雪恨。
“我要参他。”何泽满脸狞狰道:“此子疏于差事……”
“何大人要参哪个?”众人转头看去,却是温易思站在门前,沈栗正微笑着站在其后。
何泽都没顾得上回答温易思的问题,回头怒视程可贵:“那个谁!你不是说沈栗不在衙中吗?竟敢欺骗本官……本官要参……”
温易思皱眉道:“沈右丞方才回来,乃是本官亲眼见到。你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程可贵忽然小声道:“何大人正等着沈大人见礼呢。”
温易思心底愈加不满,沈栗方才与他言说两人曾有龌龊,现在看来,这何泽确实对宿怨念念不忘。
沈栗轻轻上前,眉目温和向何泽施礼:“下官见过何大人。”
何泽往日所见,都是沈栗与他横眉冷对的样子,在其预想中,也是沈栗满面怒色不肯服气的情形,不期此人就这般轻易与他低头施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沈栗躬身长揖,将礼数做足,半晌没听到何泽叫他起身,遂转头看向温易思。
温易思怒道:“何大人?”
何泽方才回神,然而时机已过,沈栗早已起身。要他开口解释自己愣神了,当着宿敌的面,又放不下身份,一时竟无话说。
温易思心中轻叹,原听说两人有仇,还想为他们调解,如今看来,沈栗倒是无虞的,这个何泽却是个心胸狭窄的。好歹也是出自名门,不想竟一点礼数也不顾,实在不堪。
“好了,既然拜过上官,便都散了吧。”温易思道:“没事做么?”
见沈栗朝自己微微一笑,转身欲走,何泽还是忍不住怒火上头,向温易思道:“温大人,这沈栗每日里无所事事,点卯即走,疏于差事……”
“何大人!”温易思听何泽仍不依不饶,怒道:“这里不是督察院,您如今也不是御史言官,没有风言奏事之权!沈右丞已在鸿胪寺当差半年有余,他该做些什么,本官自谓比你清楚!怎么,你是不是要连本官一起参?”
何泽全部心神都在沈栗身上,此时方才觉出温易思不满,忙道:“不不,下官……只是身为沈栗上司……”
温易思哼道:“沈栗这个右寺丞本无固定差事,本官早已命他支应司宾署,掌典外邦朝拜进宫等事——他不归你管!”言罢拂袖而去。
此时各位官吏还未远走,俱都听见温易思对何泽不满。彼此使个眼色,心中自有思量。
上任头一天便惹了长官不悦,看来此人不但心胸狭窄,还有些不识时务,须得远着些。
“那个谁?”程可贵垂着眼,心中嗤笑:“还以为是他们何家往日威风的时候呢!”
“沈栗!”何泽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
“难道下官能逼着大人进退失矩吗?”沈栗无辜道:“大人来到鸿胪寺中,便只盯着在下一个,上官下属均不放在眼中,未及一日,便要参人。大人但凡谦虚谨慎些,也不至如此。”
出了鸿胪寺,沈栗轻舒一口气。何泽与自己是无法和解的,如今好歹令温易思说出自己不归何泽管的言辞,日后能少些麻烦。
第二百六十二章且向海上寻军资
上任头一天,何泽吃了大亏,恶了上官,颜面扫地。然而这一回向来锱铢必较的何家却没能想法子为他出一口气——顾不上了。
诚如程可贵所想,何家已不比从前。
当年的景阳何是累世望族,门生、故旧、姻亲,势力盘根错节,在士林中一呼百应。何家人受了慢待,甚至不需自己出头,自有仰慕者仗义执言。
然而由礼贤侯府写给何氏那张休书开始,何家的威势便逐渐崩塌。先是因在沈栗的县试中下手,何家背上了玩弄科考的污名,被天下读书人敌视;何氏不依不饶去找沈家的麻烦,却使女孩们的闺誉败坏,结不下好姻亲;何溪担了有伤风化的罪名,再一次让家族蒙羞;被全力培养的何泽前程受阻,预示家族后劲不足。
好名声难以铸就,要败坏却轻而易举。
颓势愈显,门生故旧便愈加疏远,所谓望族,没了声势,不过是个颇为富庶的官僚门第而已。
一旦何宿致仕,家族还能支撑得多久?哪怕恨的牙痒,何家也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
便是族长何密也忍不住心中疑惑,短短十来年,何家与礼贤侯府的境遇竟是彼此颠倒了。莫非真是气运所致?
何泽只得缩进鸿胪寺官署,每日里默默看着沈栗忙进忙出,时不时说几句酸话,试图挑拨离间。可惜,没人听他的。众人反觉奇怪,到底也是世家子弟,怎么行事如此荒唐?
殊不知何泽也曾有过温文尔雅、举止翩翩的时候,然而积年不得寸进的经历,非但没有磨平他的棱角,反而让他变得越发尖利刻薄。此番升职,又在上任第一天便受挫,何泽就是装也没耐心装下去了。
“我等身为上国之臣,本应自矜自重,以显国朝风度。沈栗竟与那些外邦人勾肩搭背,实在不成体统!若是本官在督察院时,定要参他一本!”
听屋内响起的谈论声,温易思勾勾手指,将程可贵唤过来:“又是怎么回事?”
程可贵踮脚向屋内望一眼,低声笑道:“是何大人又在‘谴责’沈大人呢。沈大人这几天正与几个海外来的红毛番人走得近,何大人看不惯。”
觑了眼温易思的神情,程可贵稍稍迟疑,忍不住添了句:“听说,那边的礼节就是‘勾肩搭背’的……”
“西罗人!本官知道。”温易思哼道:“难得你这滑头竟肯为别人说话。”
程可贵一贯油滑的脸上难得出现赧然之色:“瞒不过大人。想沈大人平日里待我们这些小人物十分平和……”
“而何泽偏是个目下无尘的,”温易思似笑非笑:“让人看着不顺眼。”
程可贵畏惧道:“小人就是忍不住为沈大人辩上一句……但小人说的都是真话,万不敢有蒙骗大人之心。”
“罢了,”温易思摆摆手:“沈右丞呢?”
“在司宾署那边,正与什么黎彦德斯子……子爵商量事情。”程可贵道。
“无偿租借是不可能的……”沈栗道。
黎彦德斯使劲摇着颜色红润的肥胖手掌,操着一口不甚熟练的盛国官话:“不不不,不是租借,只是暂时借用,借、用。”
沈栗哼道:“总之是不想付出代价。”
“久闻上国仁德……”黎彦德斯拽了拽颌下胡须。
“仁德又不是犯傻。”沈栗忽板起脸,换了西罗语道:“我知道你们大约用这个借口诓了不少小国……大约还在海上占了几个小岛。不成,子爵大人,不付出代价,就没有好处。”
黎彦德斯卷起嘴唇:“我们是带着西罗君王的善意远道而来的。”
沈栗叩了叩手中茶盏,轻声道:“只要向国王、或许只是个大贵族付出足够的金币,就可以得到一个没有封地的小爵位,如果再付出一些金币,就能‘代表国王的善意’,嗯?”
黎彦德斯瞳孔一缩。
“甚至有的人连这些都不用付出,”沈栗曼声道:“只要置办些好行头,伪造几份文书,就可以大摇大摆来招摇撞骗,用些胡乱准备的贡品,骗取丰厚的赏赐。天高路远的,不会有人揭穿。对不对,黎彦德斯爵士?”
黎彦德斯转头看了看在场的官吏侍卫,舔了舔嘴唇。
“他们听得懂吗?”黎彦德斯紧张道。
“不,这里只有在下熟悉西罗语,所以你才会见到我。”沈栗道。
“我们是合法的,我确实得到了国王的认可。”黎彦德斯勉强道。
“买卖的爵位,”沈栗冷笑道:“很难让人相信你们的诚意。”
“合法的。”黎彦德斯强调,继而无奈道:“好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据说你是个精明的贵族和商人,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那么首先请你告诉在下,你们掌握了几条航路?”沈栗微笑道。
黎彦德斯沉默一会儿,试探道:“您想参与商队?”
“或许不只是在下。”沈栗轻声道:“这将带来巨大的利益,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们,黎彦德斯子爵。恕我提醒,我们的选择并不只有你。”
自传来湘王谋反的消息,朝廷的运转便陡然加快,东宫也逐渐繁忙起来。随着不断磨合,詹事府终于开始发挥辅助太子的作用。每隔一两天,太子便召集自己的智囊们询问疑难。
“近些年频频传来海寇袭击往来船只,窥伺沿海的消息,”太子皱眉道:“朝上还有人曾提议过禁海,你怎么偏想到什么……海洋贸易?”
“为了银子。”沈栗直白道:“朝廷缺银子。殿下近来屡次为这个发愁,召集臣等想法子,微臣总要给殿下一个答案才是。”
尽管朝廷对这场平叛之战有所准备,参与其中的大臣连同皇帝邵英已经尽力谋算端详,对于朝廷来说,战争仍是打的出乎意料的艰难。
似乎去岁的日食真的预示着某些灾难降临,从三月开始,盛国各地便大大小小闹了些旱灾水灾。虽然经过三晋窝案的震慑,地方官员们也算尽心尽力地主持抗灾,但消耗的赈灾银子与粮食仍然让稍稍恢复的国库吃紧。湘王反叛刚刚举兵,户部尚书李意就苦着脸禀告皇帝:没钱喽,拿不出军资。
邵英:“……”李意,朕看你是真不想干了!
手里没钱,皇帝便心虚。战争总是要消耗大量人命与钱粮的。
平叛之战,朝廷要尽量小心翼翼,以免对治下造成太大破坏——打下一个空的湘州,要付出多少年才能恢复?所谓以战养战,那得是在战场不在本国境内的情况下,否则谁舍得?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