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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博彦幽幽道:“湘王殿下不朝十余年,生下子女十七人。”
湘王既然病重,是怎么生下这么多子女的?没空来朝见,有空找美女?
“……”温率道:“殿下不良于行。况殿下令世子代为朝见,可见忠心。”
湘王有一堆儿子,那世子都快叫你们自己养死了,送来这个算什么诚意?
钱博彦还欲问话,金阁老又来劲儿了:“湘州如今自成一域,隐有自立之意!闻说其地士兵均为湘王府自筹,吃穿用度,均出于朝廷税款。”
温率驳道:“先皇健在时便允许湘王殿下保留王府侍卫,并由殿下封地湘州税赋供给。多年来,殿下尊先皇旨意,只保留三个护卫,共计五万余人,从未超出。至于赋税,王府自有采邑,殿下也只按定例留下银钱,余者皆献于朝廷,一分一毫不曾多占!”
温率抓着先皇旨意不放,别人都拿他无可奈何。邵廉是立国皇帝,他的留下的话就是祖宗成法,不可更改!
绕来绕去,温率就扯着先皇旨意这个由头说话,金阁老这个主力辩的口干舌燥,也只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难怪温大人今日能来一场舌战群雄,”沈栗低声道:“有先皇的嘱咐在,犹如手中握着免死金牌。”
“金阁老今日尤其激动,”太子也轻声议论:“还当他要大展神威,竟没辩过一个王府属臣,实在有失往日水准。”
沈栗闻言愣了愣。
首辅封棋道:“税赋之事还在查验,待户部核查后再行探看。”
“下官敢保证,湘州赋税,王府开支,皆无问题。”温率正色道。
沈栗看向李意,在他印象中一向沉稳有加的外祖父此时也是满头大汗。
邵英对湘州的不满与筹谋,作为尚书重臣,李意自是一清二楚。今日驳不倒温率,不仅会令皇帝大失颜面,背上个不容兄弟的恶名,还会让朝廷在对湘州的行动中处于舆论劣势,影响朝廷威望。
无论古今,战争都需要披上名正言顺的外衣。
湘州每年上缴的税赋,户部早有核查记录。如今主要检验的是湘王府支取用度是否能与户部记录对的上。
账簿虽多,总有查完的时候。沈栗见李意面色蜡黄,步履沉重,心下预感结果应是不立于朝廷。
沈栗看得出来,皇帝与众位大臣自也看得出。除了温率,大家了无意趣,只听着李意禀告结果。
“禀陛下,湘州今年计六十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布锦六万匹,丝绵二万斤,课:钞四十七万锭,铁五千一百二十五斤,铅二千九百一十二斤……”
“罢了。”邵英不耐道:“朕不想听你念叨这些,直接说,湘州、湘王府账目可有差?”
李意深吸一口气,伏地叩首道:“无……无差。”
“陛下!”温率立时捶胸顿足道:“如今可见我家殿下冤枉也!陛下,不知是哪个离间天家兄弟情义,此诚乃天下惨事也!陛下,想先皇七位殿下,如今所余者不过寥寥。陛下,还望陛下顾念同胞情义……”
温率伏地大哭,仿若伤心欲绝,恨不得满地打滚。
邵英黑着脸道:“所以呢?要朕向皇弟赔罪?”
“小臣不敢!”温率哽咽道:“唯望陛下日后摒弃小人谗言,不再轻易见疑。”
邵英不语。
如果可能,众位大臣恨不得咬上温率一口。话头递到这里,皇帝要是不想承认自己苛待兄弟,只能顺着温率造的台阶,宣称是有人在他耳边挑唆生事,再挑个倒霉鬼背黑锅。倒霉鬼从哪里找,自然是要在与温率辩驳的大臣们中间挑!
邵英心中也知道,温率递的这个台阶也不好下。倒霉鬼虽好挑,但处置了为自己卖命的臣子,其他人难免要心寒。自承苛待兄弟会打击自己的名声,叫大臣为自己背黑锅同样也会令自己威望受损。如今却要衡量选哪种损失轻些。
干脆砍了这个温率,出兵湘州算了!一瞬间,邵英心里划过这个念头。随即又强压下去,不行,如今还未部署好,并非最佳时机。
大殿里一时鸦雀无声,只余温率哽咽之声。
如今正是严寒天气,大殿中虽有炭炉,地上却寒凉。李意跪在地上,只觉寒意侵骨,不敢起来。
“陛下,微臣有个疑问。”大殿中凝重气氛被年轻声音划破。众人看去,却是沈栗,这厮不知何时走到户部官员核算账务的地方,手中正拿着几张纸,正是官员们验算的结果。
见众人都看向他,沈栗面色不变,心中苦笑。
他是被召来旁听的,如今这殿中都是阁老及重臣。凭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七品编修,是没资格说话的。
何况他是要去驳斥温率?如今各位大人都拿温率没辙,沈栗辩得过,固然皇帝高兴,但大人们的面子要往哪里放?若是辩不过,更要被说成是哗众取宠、自取其辱。
然而李意在地上跪着呢。这是他的便宜外祖父,兼岳祖父。
这场辩论由李意收尾,彻底宣布失败。就如击鼓传花,虽然参与其中的每一个人都经手了,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最后把花留在手中的那一个,李意要承担更多埋怨。另外,同几位阁老及品级更低的官员比起来,李意的官职不大不小,皇帝若是要寻替死鬼,多半要找他。一部尚书,不会让皇帝过于心痛,也不会微小到不足以承担罪名。
沈栗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李意去做替死鬼。姻亲既是亲属,也是人脉。于情于理,沈栗都要尽力一试。
第二百四十三章消失的人口
见沈栗瞄向李意,众人心中自然领会他的意图。
大臣们虽然惊异于沈栗的大胆,倒也感慨此子能为李意尽力一搏。宦海无常,谁都有陷于窘境的时候,但能冒着风险为之解围的人却少之又少。今日见了一个,虽嫌有些冒失,倒没人觉他僭越。
太子与李意却有些为沈栗担心。沈栗如今正是积攒资历的时候,此事胜了还好,一旦失败,给皇帝和阁老们留下轻狂寡才的印象,必将影响他的仕途。然而此时沈栗话已出口,再想阻拦已是晚了。
邵英倒是有些高兴,这场辩驳已经失败,沈栗素来有急智,善机变,教他试上一试,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有何不解之处,不妨说来。”邵英笑道:“你还年轻,便是有些疑问,众位大人学识渊博,尽管请教。”
皇帝很会说话,他只道让沈栗这个后学末进向众臣请教学问,倒是全了众臣的脸面。
大臣们俱都点头附和:“正是正是,沈编修尽管道来。
温率:“……”这才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向大臣们请教,还不是盯着我!
沈栗欲来,温长史严阵以待。
沈栗自也捏了一把汗。今日这御前辩驳,其结果不是影响一人一家的荣辱,而是关乎朝廷形象,甚至皇帝日后的对湘策略。阁老们尚且慎重,作为一个初入朝堂的后辈晚生,沈栗能负担胜的结局,却无法承受败的恶果。
掸了掸手中几张纸,也不知这急切之间找到的漏洞能不能把温率装进去。
“尚书大人,”沈栗没有直接与温率对峙,反而顺着皇帝的话头,真的请教起来:“学生恰巧看到了湘州历年税赋记录与湘王府历年供奉账目……”
温率立时辩道:“方才李尚书早有结论,湘州的赋税没有问题!难不成短短时间,沈编修竟将账目又算了一遍不成?难道户部的几位大人竟也比不上沈编修筹算之能?”
封阁老微微皱眉,从户部拿出结果到沈栗出言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别说计算账目,就是把那厚厚一摞账簿数清都不易。若说沈栗能在这一点儿时间里推翻户部算了差不多一天的结论,就算封棋闭着眼睛,也说不出相信二字。
户部几个官吏也绷紧了脸,沈栗若是真找到计算错漏之处,他们也少不得一个疏忽之错,官帽危矣!不过……方才没见沈栗计算啊?
“账目那么多,学生怎么可能算清?况户部各位大人都是能臣干吏,怎会有怠忽之处?”沈栗笑道。
户部官吏们长舒一口气,啊也,说得好。
“不过……”沈栗奇道:“学生只是向尚书大人请教湘州赋税,半句没涉及王府供给,温大人何为何如此……急于打断?”
温率一噎。我这里怀着辩驳的心,你还真去请教学问了?你请教湘州的账目做什么?
钱博彦温声递了一句:“温大人稍安勿躁,待我等听完沈栗的问题。”
人家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又没提到你们王府,不要急着打断。
温率:“……”倒是我急不可耐了?
“尚书大人,”沈栗接着问:“方才您提到湘州今年计六十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
李意点头道:“是。”
沈栗微笑着扬了扬手中几张纸道:“而这几张则是前些年湘州赋税额度,唔,这一张写的是吾皇德彰三年,湘州大约五十八万六千户,口三百一十二万,赋税一百八十万担……”
李意应道:“是,户部早有记录。”
“德彰四年少了些,户五十五万九千……”沈栗继续道:“德彰五年又恢复了些,五十七万五千户……”
李意点头。
“德彰四年湘州有灾疫,故此人口赋税才少了,王爷当时还减少了王府开支,用以救济灾民,这在当时都有呈报。”温率又忍不住插言道:“五年时人口赋税都能迅速恢复,岂不证明王爷协助当地官员治理有功?”
邵英脸色又阴沉下去。
沈栗微笑道:“近几年,大约是湘王殿下治理得法,湘州还真是风调雨顺,每年都能保证赋税按时上缴,一直维持在五十八万五千户至六十万户左右,赋税一百七十六万至一百八十万担左右。”
封棋越听越觉不像话,这沈栗说来说去,竟是显示湘王有功于朝廷了。到底是年轻,逢上大事,便举措失当。
太子也频频低咳,意图提醒沈栗。
邵英伸出食指,轻轻敲着御案。骊珠知道,这是皇帝心中开始愤怒的表现。
李意不再应声,焦急的看着沈栗,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沈栗仿若未觉,自顾自转头问了温率一句:“温大人,方才在下念得这些记录,您可有异议?”
这都是方才户部拿出的结果,有利于湘州。温率虽觉沈栗特意提问有些奇怪,却也一口咬定没有异议。
“湘州的账目,看着还真是花团锦簇啊。“沈栗感慨道,又看向李意:“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问在德彰三年和今年,三晋一地的赋税是多少?”
众人不意沈栗竟一竿子支到三晋去,顿时一愣。
邵英心中虽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希望沈栗能翻转结局,到底强压怒火,沉声道:“李爱卿,如实回答。”
李意迟疑道:“三晋今年计五十九万五千户,口三百二十二万,赋税:一百九十一万石,……至于德彰三年的记录,微臣实在记不清,要到户部去查。”
李意能将今年的各地赋税记清已属不易,德彰三年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李意那时还没进户部呢。
“骊珠!”邵英漠然道。
“是。”骊珠连忙一溜烟小跑出去。
从宫里跑到户部,再查看账目,哪怕跨马加鞭,时间也不算短。今日这场辩论,从早朝开始到如今日头渐落,殿中众人,包括皇帝也只用了些茶水点心,又要耗费心力,年轻的还顶得住,老大人们都是勉力支撑。如今局势不好,谁还顾得上。
骊珠终于带来户部的条陈,念道:“德彰三年,计五十万三千户,口三百零一万,赋税:一百四十九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