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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淳低声问:“竹衣说那些人都抹花了脸,他追过来时离得远,实在看不清。你可有什么印象?”
沈栗想了想道:“这些人单为着打人而来,儿子心中倒是有些猜想。只是……若是他,这也太不知轻重了。”
竹衣在院子里直跪到第二天早上,沈栗才知道,忙叫人扶进来:“听说父亲打了你,可曾受了伤?”
沈淳是什么身手,他那鞭子可不是轻易能受得住的。竹衣垂头丧气道:“都是奴才无用,护卫不力。奴才倒想侯爷打的重些,叫奴才心里好受。”
沈栗笑道:“你与青藕的好日子近了,若是打伤了,日子怕要延后。好了,此事也有我不经心的地方,父亲既已罚过,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日后小心便是。”
竹衣仍有些怏怏不乐。他是被沈淳特意挑出来给沈栗的,平日里也自谓身手不差,哪想到真的出了事,竟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只眼睁睁看着少爷被打。沈栗虽道情有可原,竹衣自己心中却是耿耿于怀。
沈栗叫人牵出去的猎犬终究是有效的,只是追到了人家里,那人已经死了。
这人家里只是普通门第,但此人却在府军前卫中有差事。
家里只知他最近提到攀附上贵人,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好好的忽然儿子带着伤回家,竟一命呜呼了。
此时沈栗三人被打之事已经震动景阳。两个翰林院编修,外加一个内府供奉,就在街头被打,这还了得?更别说那两个编修还是礼贤侯府的。太子已经派雅临过来询问。
沈栗一张帖子递进太监将军才经武府中,沈淳亲自上门,不到半天功夫,与此人近来交往密切的几人已经被查出来。
沈淳拿到名单的时候,玳国公世子正在打侄子。
因郁杨和郁杨之爹会诉苦,玳国公世子平日里多有忍让。但今日玳国公世子真的暴怒了,连仆人都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将郁杨打的鬼哭狼嚎。
郁杨之爹想拦着,那就一起挨打。
玳国公世子气得直喘:“不知轻重,不知轻重!”
郁杨哭道:“侄子只是想出口气,并未叫人出重手。”
“他就是擦破一点油皮,你也赔不起!”玳国公世子怒道。
“他父亲是礼贤侯,我祖父还是玳国公呢,咱们家才是武勋里的头一个。”郁杨歪着头道:“伯府,您不知道他在嘉明伯府上骂我时有多么猖狂,他分明是不把咱们府上看在眼里。”
“沈栗说过,你不能代表玳国公府。”院子门口忽然有人道。
几人看去,原来是玳国公站在那里,身后跟着郁辰。
“家门不幸。”玳国公漠然道。
郁杨平日里与玳国公世子耍赖惯了,在祖父面前,却一声不敢吭。
“你知道,因为沈栗挨的这场打,咱们府中会面临多大麻烦吗?”玳国公问。
第二百二十九章赶出去
郁杨嗫嚅道:“咱们自己不说,沈栗上哪儿知道是谁打了他?”
郁辰怒道:“你还做梦呢,你自己不说,我们又怎么知道是你动的手?”
郁杨抖了抖嘴唇,不服气道:“是伯父问了侍卫才知的,沈栗又不能……”
“乖孙儿,你知道吗?你的帮手,府军前卫中的于顺儿,他已经死了。”玳国公道。
郁杨一惊。
玳国公冷笑道:“你他娘以为沈栗是邢禾那个棒槌儿,挨了打都找不到北?那是个敢下死手的狠人!今日你让他吃亏,若是不教你连血带肉地还回去,他就不是沈栗了。”
打完了不肖子孙,一家人愁眉苦脸合计该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嘉明伯的二子邢禾被人打了闷棍,城中连个水花都没见,报到顺天府,顾临城不紧不慢地查着;沈栗挨的这一场,景阳城中一片哗然,官场震动!
玳国公气道:“馕糠的夯货!邢禾与沈栗能一样吗?邢禾同你一样是个酒囊饭袋!说是伯爷之子,将来分了家,至多算个富贵闲人罢了;不说别的,沈栗如今是官啊,你在国都之中对朝廷官吏大打出手,喔,还不是一个,一次打叁,再骄横的龙子凤孙都没这个胆,你这是作死!”
郁杨哭丧着脸,别看他和玳国公世子应答时理直气壮,其实心虚的很。沈栗平日里小心谨慎,从来不逞强,沈淳给他的随从侍卫片刻不离左右。昨日好容易见他与人逛街,下人们离得稍远,得了下手的机会,郁杨脑袋一热,顿时令人动手。待到听说那两个陪打的也有功名在身,郁杨终于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祖父,孙儿知错了,您且饶我一次,孙儿再也不敢了。您救我一救!”郁杨扑通一声跪倒,抱着玳国公的大腿苦苦哀求。
郁辰黑着脸,站在一旁生闷气。
按说郁杨当初能与他一同争选太子伴读,其实资质不差。却不知为何近几年越活越蠢。二叔大约是觉得当年是自己没争过大房,才致郁杨没失去了做太子伴读的机会,也尽力娇惯着他,结果就惯出这么个二百五来。
不提自己与沈栗的交情,郁辰也对这个到了如今还分不清形势的堂弟深恶痛绝。
他还觉着此事向祖父苦求就能解决吗?
在国都的闹市中一口气打了三个官员,已经触犯了律法,让朝廷大失脸面。此时顺天府已经忙翻了吧?不抓住贼人,不严惩凶手,以后官员们怎么能安心出门?在这种犯了众怒的事,若是顺天府查不出端倪,皇帝一定会不惜派出缁衣卫来调查的。
缁衣卫出动,就算玳国公府也没能力遮掩此事,早晚会被人查个水落石出。
郁杨是玳国公府的子孙,他做的事都会被联系到玳国公府头上,想到日后玳国公府会背上一个狂妄悖逆的名声,郁辰只觉太阳穴直跳。
就算玳国公舍了老脸,付出代价,向皇上求情,以求朝廷不再追究,礼贤侯府就能轻易偃旗息鼓吗?
沈家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其他子弟子弟不是无能就是年幼,沈栗如今就是礼贤侯府年轻一代的领头羊,整个家族的希望都在这一人身上。沈栗若是有个闪失,沈淳是真会拼命的,玳国公也不好使!
向对方的重要子弟下手,影响家族大计,神都忍不得。何况还带着人家女婿?自立国以来,沈、郁两家的关系一直不错,如今搞不好却要结仇了。
郁杨还觉着自己家是武勋里的头一号,那时因为沈淳交了兵权!在皇帝眼里,沈家和郁家哪个更可爱却是难说,若是两府闹起来,皇帝会偏向哪家可不一定。
郁辰能想到的,玳国公自然也能想到,并且这位老爷子比郁辰知道的更清楚:一旦礼贤侯府与玳国公府翻脸,皇帝一定会向着沈家。
邵英自登基开始,就一直致力于集权。不知沈淳是出于忠君还是识时务,反正当他意识到邵英有这个意思时,便立即上交兵权,毫不留恋。哪怕因此半生赋闲,哪怕家族曾面临败落的危机。
相较之下,玳国公府则要犹豫的多。要说忠心,玳国公可以拍着胸板说自己可以为皇帝去死;但交了兵权,郁家这些子弟便要丢了饭碗。因此,玳国公一直拖着,皇帝不提,只做不知。
这些年来,郁家的势力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因为郁家子弟不断出生长大,投身军中,郁家的势力反而渐渐膨胀。听听郁杨说的,朝廷中武勋里的头一号。
玳国公虽然平日里张口“他娘”,闭口“老子”的,但当初能逃过先帝杀功臣那一劫,得到拥立之功,老爷子心眼其实不少。他隐隐感觉到,皇帝八成已经开始对玳国公府这般势大产生忌惮之心了。
郁杨本就不占理,此事若是闹到皇帝面前去,邵英必然会严惩玳国公府,一则安抚沈淳,二则,可以趁机削弱郁家。
虽然玳国公早就头发花白,但这老爷子一直不服老,每日精神矍铄,甚至功夫也没放下,想着什么时候能再上战场,如今他却深深感到一种步入黄昏的疲惫。
郁家就是太能生了。之前一直为自己“多子多福”而骄傲的玳国公诡异地感叹,光忙着生,却忘了教好孩子啊。
“杨哥儿啊,”玳国公道:“祖父要对不起你了。”
郁杨心里一抽,此时才真正觉出大祸临头,抬起脸哀切地看着祖父,希求玳国公不要继续说下去。
玳国公看着郁杨,心中也非常难过。他的孙辈儿众多,就如外人猜测的,有些孩子他都分不清哪个是哪个。郁辰和郁杨两个,都是资质非常好的。学文讲究天赋,学武也要求个根骨,郁辰和郁杨是玳国公投入精力最多的孙辈。哪怕郁杨当初没能成为太子伴读,玳国公对他的爱护也丝毫不减,这也是郁杨平时有胆量和玳国公世子对付的原因。
郁辰是越来越出息,前几年虽然在东宫做事出了纰漏,好在这个挫折反而使他历练出来,做事愈加沉稳。郁杨却越长越歪,总爱惹个祸。可玳国公一直认为武勋子弟,有几个不淘气的?日后自然会好。而如今,他却再也不能庇护这个孩子了。
“杨哥儿啊,”玳国公忍痛道:“你……你回去收拾收拾,离……离开……府中吧。”
“什么?”郁杨不可思议道:“祖父,您说什么?你要孙儿离开?我去哪?我去哪啊!”
玳国公喘息两口,抖着嘴唇,颤声道:“无论哪里,祖父都不想知道,你……你快走吧,以后就……别回来了!”
“你要赶我出门?”郁杨腾地跳起来,尖声道:“你不管我了?你要把我赶出去?祖父,我能去哪儿?不不——”
郁杨扑上来抓住玳国公的胳膊,哭道:“祖父,你不能赶我走,不能啊。我是你的孙子啊,就为了一个沈栗,你连孙子都不认了?祖父!啊啊!”
玳国公扭过头去,不忍看他。
听到玳国公要逐郁杨出家门,世子,二老爷和郁辰都惊呆了。玳国公平日里有多护着郁杨,几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如今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玳国公世子平日里恨不得郁杨和二老爷都消失不见,如今见郁杨哭得声嘶力竭,也有些怜悯。到底也是在眼前长大的孩子,方才一副要打死他的样子,也没想过真把人轰出去。
郁杨这样的纨绔子弟,除了练武,并无其他长技,一旦被赶出家族,他能干什么?他会干什么?上街打把势卖艺吗?
“祖父,孙儿知错了,”郁杨泪流满面,苦苦哀求道:“孙儿这回真的知错了。我去给沈栗赔礼道歉,我去给他磕头!让他打回来出气!以后我再也不敢出门胡闹了,祖父,您给我一次机会吧祖父。”
玳国公长叹一声。
如今不单是给沈栗赔罪的问题了。别说沈栗会不会接受,沈淳能不能收手,皇上若是起心打击郁家,头一个就要拿你这个“罪魁祸首”开刀。
你现在远远走掉,若是运气好躲过了追捕,或许还能留得一条小命;现在不走,脑袋就要搬家了。
玳国公狠心道:“老大,去给杨哥儿收拾妥当,足足地带上银票,今日就要他出门,越快越好!”
“我不走!”郁杨怒道:“这是我的家,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将来还要在这里娶妻生子,要我往哪里去?我不走!”
“老大!”玳国公唤道。
玳国公世子陡然惊醒,上前亲自将郁杨拉开。郁杨的身手和世子是没法比的,挣了两下没挣开,口中嘶声唤着“祖父,祖父”,到底被拉走了。
二老爷这才回过神来,扑过来为儿子求情道:“父亲,不能这样啊,杨哥儿年纪还小哪,您往日是最疼他的……”
“老二,”玳国公疲倦道:“回去看看孩子,日后……说不定日后就看不到了。”
“不成!”二老爷见苦求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