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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直接把湘王世子带到东宫,大张旗鼓地宣招为他诊治。
徐太医虽然是得了沈栗的嘱咐,把湘王世子的病往重里说,但世子这场病却不完全是假的。从城外被带到东宫这段时间,湘王世子偶尔清醒,但手足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几句。
至夜里,果然高烧起来。老太监连安焦急欲死,含着眼泪夙夜照料。幸而太医手段高超,鸡鸣时分,高烧终于退去,又睡了整整两个时辰,湘王世子才真正清醒过来。
连安喜得念佛,服侍世子用了些汤水。见东宫侍女内监离得远了,才悄声苦劝世子:“千万不要听温长史折腾了,到头来吃苦的都是您啊。”
湘王世子踟蹰道:“父王让我一切行动都听温长史的安排。”
连安痛心疾首道:“主子啊,温长史一路上偷奸把滑,何曾有半点为您打算过?便是您这场病,除了教您吃足了苦头,又有什么好处?
说什么为湘王府争口气,您仔细想想,便是能占到一星半点的便宜,也会恶了太子,到时候长史拍拍屁股回湘州去了,您还要留在景阳吃瓜落。”
湘王世子茫然道:“我又何尝不知这个坏处,只是父命不可违。”
提起湘王,连安连劝的力气也没有了。还能怎么劝?教世子不要听王爷的话,虽然王妃和连安都巴不得世子有些主见,不要一味愚孝,可这话谁敢明晃晃说出口呢?
连安低头不语,世子能平安长大,也是托了这份愚孝的福,如今却要因此受苦。王妃当初教导世子顺服王爷,保证了世子幼年安全无忧,到了年长时,却成了束缚世子的无形桎梏。
世子拍拍连安的手,安慰道:“左右没什么大事,至少我的安全无忧。”
连安叹道:“进了朝廷的地界,世子还是小心为上。”起码不要因为王爷一句话就那么听从长史的安排。
世子点点头,才想起问他:“我昨日神智糊涂,记不清了,只恍惚知道是太子殿下命人为我医治,却不知这是在哪里?怎么不见温长史?”
连安叹道:“昨日太子殿下派人来看世子,这一帮人着实厉害,硬是将世子抢来东宫。长史……”
连安撇撇嘴,憋不住笑道:“如今被打发到王府中了。皇上的意思,温长史照顾世子不周,因此不肯再把世子托付给他,教您在暂住这里。什么时候您彻底痊愈了,再回府不迟。”
这本是邵英隔离湘王世子与湘王府长史的手段,世子与连安对视一眼,心里也有些明白。然而世子这一路被温率拘束太过,能离了他,世子反倒要松一口气。世子是因湘王吩咐才任凭温率做主,但这并不等于他感觉不出温率的轻视与恶意。
世子方安下心,又冷丁想起一事,急切问道:“舒娘她……”
连安道:“当时事情紧急,实在顾不上了。世子莫急,待稍稍安顿,老奴便回府打听。”
世子颇有些郁郁,然而如今他人在东宫,又要防着温率知道此事,一时竟也无可奈何。
湘王世子既已苏醒,邵英便携太子一同前来探望。
太子未曾见过这位堂弟,邵英当年却是亲手抱过这个侄子的。此时打量起湘王世子,不禁感叹:多年前一样的健康婴儿,一样是邵家子孙,长大后却是如此不同。
自己的太子堪称丰神俊伟,仪表出众,湘王世子却矮小瘦弱,畏缩胆怯。哼,湘王当年倒是人模狗样地与朕争锋,如今在子嗣身上看出来了吧?
邵英如今也到了拼儿子的岁数了。两个后辈在娘胎里就被人拿来相较,如今湘王世子远逊于太子,竟让邵英诡异地想到自己果然是天命所归。
……不但湘王对皇帝怨念颇深,皇帝对湘王亦是耿耿于怀。
几句话下来,太子发现自己这位堂弟虽然聪明,言语间也通情达理,见识却嫌浅薄,更是没有半分世子的威仪,不觉心下奇怪。湘王是大权在握的实权亲王,这王府继承人是如何教养的?较之一直在景阳赋闲,素有“玩世不恭”之名的晋王世子尚且逊色的多。
邵英半点诧异之色也没有,只嘱咐湘王世子好生修养,不需担心其它。又吩咐连安:“仔细照顾世子,若有需求,皆由内库支取,照比晋王世子。”
连安大喜,这是皇上另给世子加了一份份例,此后就算长史那边不肯及时支出世子份例,世子也不需发愁了。
又安抚了几句,看着世子服下汤药,邵英才带着太子出来。
“方才见你似有异色?”邵英问。
太子迟疑道:“湘王世子与儿臣想象中有很大不同。”
“湘王世子不像个世子,对吗?”邵英笑道。
太子点头道:“便是礼贤侯世子沈梧那般不争气的,也有维护自己地位的本能。但湘王世子身为湘王叔的继承人,气势未免太弱,对父皇与儿臣也太诚恳些。”
湘王与邵英是宿敌,按理说湘王世子最少也要对邵英父子保持警惕,可方才来看,湘王世子对皇帝和太子竟没有半点敌意。
邵英看了看太子,轻叹道:“你这个堂弟,其实是朕那不争气的弟弟最不喜爱的儿子。大约半点为政的经验也没被教导过。”
太子沉思道:“儿子也想到,湘王世子说是来朝见父皇,其实只是被湘王叔送来做人质的。这个时节被送来的人质自然是被湘王府舍弃了的。只是不知王叔为何如此厌恶世子?”
湘王世子看着为人和善,不像是所谓不肖子弟。
邵英轻笑道:“唔,因为你比湘王世子大上五个月。”
“什么?”太子愕然,湘王世子的处境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邵英神秘地笑笑,拍拍太子的肩膀,扬长而去。
沈栗如今充当太子智囊,被太子拎去,令他猜测皇帝的未尽之语。
沈栗笑道:“皇上并非故作神秘,只是此话有些不好说。”
太子越发好奇,打发宫人出去,低声道:“此处没有他人了,好说不好说,出得你口,入得吾耳。”
沈栗在东宫的作用就是为太子解决疑惑与难事,太子一定要问,沈栗自然会如实以告。
“请殿下恕下臣失礼。”沈栗先叫太子有个准备。
“无妨。”太子摆摆手道。
“此事不算秘密,只是皇上不好出口罢了。”沈栗笑道:“殿下可曾听闻当年嫡长孙之争?”
太子噗嗤一声喷笑。
虽然如今提起来有些荒谬,但当年促使邵英与湘王争位之事尘埃落定的,还就是邵英先得了儿子。嗯,也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见是不见
太宗邵廉膝下活到成年儿子有七个,一个在邵廉造反时陷于前朝领地没来得及逃跑,被人杀死祭旗,两个死于征战,到立国时剩下四个:邵英、湘王、晋王、熹王。晋王表面上醉生梦死,暗地里支持同母兄长邵英,熹王则是真正的醉生梦死,任事不管。邵英与湘王都有意皇位,明里暗里争得厉害。
按说只要皇帝不糊涂,决定东宫归属的根本要素就应是皇子的资质,身为开国皇帝,邵廉的头脑是够用的,自然也会好好比较邵英与湘王的优劣。然而实事求是地讲,邵英与湘王在个人能力上相差无几,文韬武略都拿得出手,在朝堂上的势力也相差无几,这就难以选择了。
邵廉不是没有想过暂时搁置这个问题,等日后两个儿子分出上下后再来决定。大臣们不干了,皇子相争,大臣们都被卷进去。就如沈淳对沈栗说的,有些位置上的大臣,就是想要独善其身都不可能。站了队,是一方敌一方友;不站队,两边都嫌你碍事。邵廉迟迟不决定东宫归属,大臣们天天为各自的主子掐架。
当时的阁老们纷纷隐晦地向邵廉谏言,早立东宫,分上下明尊卑,自然就一方日强而一方收敛,两个皇子的距离被渐渐拉开,日后皇位更替时会更稳定。您不选出继承人,两个皇子就会继续毫无止境地扩展自己的势力。日后万一皇帝不幸,没能及时决定继承人,两个皇子的势力差不多又谁也不服谁,大臣们也不知分不出哪个是正统,这不是要分裂的预兆吗?
邵廉虽然觉得大臣说的晦气,却也觉得这些话有些道理,天天上朝看着底下为太子之位大吵也实在让人心烦。
既然从个人身上比不出来,那就只能衡量其他方面了。邵英是嫡长子,可惜先皇后去的太早,娶的又是商女,好在有沈贵妃和晋王暗暗支持;湘王不是嫡子,但他的生母是邵廉一朝数一数二的宠妃,湘王的脾性也比温和邵英更显果敢,更得邵廉喜欢。从这些方面比,也是各有优劣,分不出胜负。
于是邵廉想到了“看皇孙”。要不说邵英与湘王差别不大呢,两个人连劣势都差不多。湘王生下一溜儿女儿,邵英更倒霉,头两个孩子不但是女儿,而且没能养住。两人都还没生下嫡子。
大约就是宿敌的命运,邵英与湘王的皇子妃相继传出有孕的消息。这次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在两个皇子妃的肚皮上。
邵英之妻先有孕,湘王自然希望这是个女胎。然而是个男孩,也就是如今的太子。邵廉见到了皇孙,东宫的位置确定了。
若只是如此,湘王大约也就认了自己没有做皇帝的命。然而五个月之后,湘王世子出生了。
盼了那么久的儿子在湘王失败之后才来姗姗来迟,湘王觉得,哪怕生下的是个女孩,自己都不会这样恼怒。这个嫡长子来的,简直就是嘲讽!
湘王很郁闷,找老爹哭了一场,得到了可以保留自己侍卫队的允诺。
邵英不能对父皇这个决定提出异议,但心下忧虑,让湘王保有武力无疑会让自己很困扰。找来谋士商议对策,有人给他分析:您现在得了东宫之位,圣上此举是出于担心日后您会与湘王找后账。所以您现在应该表现出对湘王宽容亲和,教圣上知道您会善待兄弟。
邵英采纳了这个意见,让湘王糟心的是,邵英表现亲和的方式,是为湘王的嫡长子请封世子!
邵英和邵廉都觉得这是个好提议。这时幼儿死亡率高,所以很多人都是选择在孩子确实养住了、长大了之后再请封。邵英这个举动确实是出于善意,孩子被封为世子,一是可以显出对湘王的重视,二是……如果孩子不幸年幼夭折,可以以世子的地位下葬,享受供奉。
湘王:“……”
邵英这份好意,湘王是哭着咽下去的。
自己讨厌的儿子成了世子,还是自己的对头提议加封的,还能更糟心吗?
虽然不至于下手害死亲子,但湘王几乎视这个儿子如无物,连王妃都受到牵连,再不得湘王宠爱。
湘王世子偏偏又有些“招弟”的命,自他出生后,庶弟一个个蹦出来,没了绝嗣之忧,湘王便彻底不理世子了。
在亲父忽视、庶弟欺负下长大的世子,自然会养成畏缩软弱的脾性。
沈栗笑道:“若非当年皇上为其请封,湘王肯定不会立他为世子,湘王世子有怎么会对皇上和太子有敌意呢?”
太子愕然良久,忽然失笑,悄声问道:“当年……父皇果是好意?”
沈栗眨眨眼,笑道:“听说此举颇得先帝赞赏,自然是好意。”
太子摇摇头,不再追问,点评道:“若非被封为世子,只怕吾这个堂弟的日子要更难过。”
沈栗点头:“臣等去迎接世子时,发现温长史等人根本没有询问世子决定的习惯。他们习惯于替世子做主,或是世子听他们的话。”
太子默然良久,忽问:“若是当年先出生的是堂弟……”
沈栗立即道:“皇上得帝位乃是天命所授,何来‘若是’?”
太子愣了愣,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