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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守道连忙笑道:“这是犬子安寒略,不敢当太子殿下谬赞。”
“末将参见太子殿下。”安寒略上前见礼。
太子微笑点头道:“好,常听安氏提起你,果然一表人才。”
提到安三姑娘,安守道眼睛立刻亮了。站在人群里的丁柯现在看安守道越发不顺眼。自太子入晋,都是老夫忙前忙后出面打理,结果你的女儿到了太子身侧,你的儿子成了青年俊杰,老夫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回头向车队望去,目光好似透过层层阻碍看向沈栗车中的丁同方,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在太子面前露个脸。嗯,要不然再给雅临塞几张银票,请他美言几句?
沈栗安顿下来,向太子禀报一声,前往五叔沈凌的府第。
沈凌如今也不到三十,只是鬓边已经斑白,完全不见在景阳时侯府五老爷的风范。
见到沈栗,沈凌长叹一声,摆手示意沈栗不必施礼。
沈栗问候:“姨奶奶与五婶一向可好?”
沈凌苦笑道:“母亲她……姨娘为我忧思成疾,如今正病在床上,至于你五婶,唉!”
沈凌表情一言难尽,方想说什么,只听有人道:“奴家听说是景阳那边的七少爷来了,不曾远迎……”随着人声,一个十八九岁的艳丽女子笑盈盈迈步进来。
沈栗惊异地打量这位女子,沈凌怒喝道:“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回去!”
那女子咬了咬嘴唇,侧着脸道:“奴家只是听说家里来了亲戚,又不是外人,怎么就不能见了?”
沈栗越发疑惑,这女子竟然还敢与沈凌犟嘴。
沈凌似是颇为愤怒,但又压抑下去,顿了顿,向沈栗介绍道:“这是孙氏,是我的……”
“是平妻!”孙氏笑道:“奴家的姨丈是安总兵安大人,七少爷唤我一声小婶娘便是。”
沈栗见沈凌面色越发难看,皱了皱眉:“原来是孙姨娘,学生的小婶娘姓宫,乃是六叔的妻子。”
“说得好!”沈凌之妻洪氏忽然进来道:“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我沈家就没听说过什么平妻!别把那些乡野庶民的弊俗拿出来丢人。”
孙氏气道:“放肆,若是奴家姨丈知道了……”
沈栗冷笑道:“我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了不起,您要是觉得委屈,不妨立时去寻安总兵告状去。”
孙氏向沈凌跺脚道:“老爷!若不是奴家在姨丈面前求情……”
沈栗又一次截断了她的话:“若不是你求情,此次安总兵清理大同府官吏,必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五叔,是吧?”
沈栗冷笑道:“你要是以这个要挟我五叔,还是省省吧。不然,学生与您一起去见安总兵?”
洪氏惊喜道:“怎么?竟是这个贱婢哄骗我们吗?”
沈凌也聚精会神看向沈栗,沈栗问道:“这女子到底是哪里来的?”
洪氏哼道:“是安寒略送来的,说是他的表妹,非要给我们老爷做小妾。”
孙氏道:“是平妻!”
沈凌气道:“当时我不在家,你婶娘不知犯得什么糊涂,便把人收下了。”
洪氏嗫嚅道:“那几天杀人杀的厉害,妾身是想着能与安大人结个亲也是好事。”
沈栗恍然,洪氏是被安守道清理大同府衙门的狠厉吓到了,生怕沈凌也牵连进去,故此人一送来她就做主收下了。这女子如今仗着安守道的势,沈凌又是“戴罪之身”,不得不给她几分脸面,一时竟奈何她不得。
沈栗奇道:“你说你是安寒略的表妹,是亲表妹吗?你母亲与安夫人是姐妹?”
孙氏连连点头道:“正是!”
沈栗皱眉道:“这事情安大人知道吗?”沈栗早在代县就与安守道对沈凌的事情“达成共识”,按说安守道不必非得在沈凌身边安插什么人。把这么个女子放到沈凌府中,岂不是反倒得罪人?
沈凌与洪氏愣了愣,沈栗盯着孙氏又问了一遍:“这件事安大人知道吗?”
孙氏眨眨眼,仰着脸道:“自然是知道的!不信你们去问我表兄。”
沈栗道:“为什么去问安寒略?婶娘给她收拾一下,等下我直接带她去问安大人。”
孙氏青白着脸道:“你们敢如此冒犯我,等下见了姨丈要你们好看!”
洪氏迟疑道:“栗儿,听你的意思,安大人真的不知情?你有把握吗?”
沈栗板着手指道:“第一,肯定不是这女子在安大人面前为五叔求情。”
沈凌目光闪动,大同府一案浑水颇深,整个衙门里冤枉的、不冤枉的几乎被安守道杀了个遍,多半是为了灭口。自己能侥幸逃脱,若非如孙氏所称是她求情,那必然是沈栗暗中斡旋,他才能如此笃定并非孙氏之功。
“第二,安夫人其实不姓孙,她是养女,没有姐妹。”沈栗盯着孙氏道:“你自称是安寒略的亲表妹,他没告诉过你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央求
先前安守道陈兵大同府,对百姓以杀止乱,对官员以杀灭口,整个大同府衙门成了他的一言堂。沈凌就算出自礼贤侯府,也不敢轻易挫其锋锐。故此孙氏虽然在家中言行放肆,泼辣蛮横,沈凌夫妇也不得不忍气吞声。
如今太子移驾大同府,安守道已经不是此地的最高长官了,沈凌自忖不怕他再轻易杀人,对孙氏就本就不再那么忌惮。如今沈栗登门,对孙氏的来历又发出质疑,沈凌夫妇顿觉无需再忍,两个来月积累的怒气勃然而发,立时命人把孙氏拖下去关起来。
沈凌皱眉道:“这孙氏身上到底有什么蹊跷?”一想到自己堂堂公侯子弟连日来竟被人蒙骗,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百般退让,沈凌的脸色越发难看。
“不管孙氏到底与安府是否真的沾亲,叔父都无需容忍他。”顿了顿,沈栗终究忍不住道:“如今大同府仍在乱局之中,叔父府上若非必须,还是不要让新面孔进来的好。”
沈凌赧然道:“我又何尝不怕混进来乱匪,到时被牵连出来说不清楚。只是人的确是安寒略送来的,谁能想到其中另有关节。”
洪氏郁郁道:“都是妾身不够仔细,人一送来,竟然就应允了。”收了孙氏,怕是洪氏这辈子最为懊悔的一件事。哪个女子愿意找人来分享丈夫?原本洪氏还以为自己是为了沈凌做出“牺牲”,没想到反倒为丈夫惹上麻烦。
沈栗道:“此事还要打听明白才妥当,却不知安寒略是打的什么主意。”
“待我亲自去问安大人,总要心中有数才好。”沈凌道。
沈栗摇头:“叔父如今是安大人下属,不好开口。还是侄子想法子吧。”
沈凌惭愧道:“如此要麻烦谦礼了。”
“这是小事。”沈栗忽然正色道:“侄儿此来是想请问叔父,大同府贪腐案叔父到底有没有牵连进去?”
沈凌示意洪氏带着仆人们退下,关好门窗,回身坐下长叹一声道:“此时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大同府都叫人杀空了。”
沈栗慢慢道:“叔父莫非以为这就算完了?”
沈凌盯着沈栗。
沈栗诚恳道:“大同府的现状大约合乎安大人的心意,却未必能平息陛下的怒气,更未必能逃脱朝中御史的议论——侄子如今来大同府,一则是为了跟随太子殿下,二则也是为了助五叔一臂之力。”
沈凌幽幽道:“当日听闻乱民起事之时,我就已经做好横死准备了。要么是成为替罪羊,要么是死在乱军之中。不想到拖延至今日。”
“侄儿来大同府途中一直在想五叔是否参与其中,”沈栗道:“还请叔父实言相告。也叫侄儿心中有数。”
沈凌苦笑道:“现在提起这个有什么用?白沙在涅,与之俱黑。我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倒是侯府须得小心不要被我牵连了。你若念在血缘上,将来多照顾照顾你堂弟吧。”
“只要叔父还姓沈,侯府一定会被牵连。”看着沈凌的眼睛,沈栗认真道:“叔父信我,无论如何,咱们府中都不会放弃五叔的。”
沈凌怔怔道:“这是兄长的意思?”
沈栗道:“是父亲的意思,也是全家的意思。”
前有沈涵之事,沈凌原以为沈淳多半会放弃援手,因此出事后也并未向礼贤侯府求援,不想沈栗竟表示要全力捞他出去。
深吸一口气,沈凌道:“若是我真的参与其中呢?”
沈栗微笑道:“这正是咱们家坚持救援五叔的原因,家里都不相信五叔会置百姓苦难于不顾。”
人心隔肚皮,沈栗原本也拿不准沈凌到底有没有参与贪腐,但见到孙氏后,沈栗反倒放心了。沈凌如今还搞不清楚安寒略为何塞了个女人给他,沈栗却知道这女子多半是为了监视沈凌而来——若是沈凌身上原本就有把柄,能逃出生天就要谢天谢地,绝对不会乱说话,安寒略何必多此一举?
丁柯安守道喜欢送女人,为什么呢?倒不是这些人脑袋里只想着女人,而是个实实在在的效率问题。
想要向别人府中安插人手,打听消息,送个美女效果最好。若是叫人假扮仆人混进去,一则人家未必就要召仆人,二则,有那么多家生子的情况下,新来的仆人可能连主人的身边都没法靠近,更别提刺探机密。送个小妾侍女之类,主人家的后宅基本就算不设防了,而且大多数人在后宅时心里比较放松,有些话不经意便说出。要不怎么说美人计呢。
沈凌发愁道:“如今该死的人都死了,民乱又已经平息,各人身上罪名都已落定,只差向景阳发明折,想要扭转局势,谈何容易?”
沈栗只道:“事在人为。”
沈凌叹道:“当年来大同时,我也曾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业,不曾想竟一脚踏进泥潭里,不能脱身……”
“可是栗哥儿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沈凌。
沈凌一惊,立时起身打开门道:“母亲怎会来此?您身子不好……”
沈栗听出是老姨娘王氏的,忙起身迎出去,见王氏老态毕显,气喘吁吁,忙上前与沈凌一左一右自丫鬟接过搀扶:“闻听庶祖母身体有恙,孙儿方要去探看,您怎生亲自来此?”
扶王氏在椅子上坐定,沈凌自丫鬟手中接过靠垫,亲自放到王氏身后,伺候她坐安稳了。
沈栗整理衣衫施礼,被王氏一把捞住,持着他的手,老泪纵横。
沈栗忙道:“庶祖母请镇定,不可过于激动。”
沈凌也急道:“母亲,郎中嘱咐您一定要平心静气才好。”
按规矩沈凌应称呼生母王氏为姨娘,但自从他分家以后,便改了口。刚才在沈栗面前还记得掩饰,如今心中一急,便顾不得了。好在沈栗本就不把嫡庶看的太严重,倒也不以为意。
王氏频频点头示意明白,只是仍忍不住泪流。
沈栗心思灵通,知道王氏并非是思念他,而是为沈凌担心,怕礼贤侯府对沈凌之事坐视不理,出言安慰道:“庶祖母不必担心,孙儿既然来此,一定会为五叔设法。”
王氏好容易止住哽咽,拍着沈栗的手哭道:“栗哥儿啊,我、我只剩这一个儿子了……呜呜,我年少时家破人亡,后来你三叔死了,你四姑母嫁得太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得再见,我身边就这么一个血亲了呜呜……”
沈栗心下恻然。王氏是个标准的侯府妾室,一辈子惦记着与正室争风吃醋,连儿子都赔进去一个,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人。但她也算命运坎坷,如今若是失去沈凌,不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痛,便是养老都成问题。她当年闯入祠堂,对老侯爷的排位发了一顿脾气,说起来算是大不敬了,田氏心里指不定怎么记恨她。
“庶祖母请放心,但有一分可能,孙儿都会尽力。”沈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