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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儿还有一本《珍妮小传》,是他早期的作品。我认为不在《嘉丽妹妹》之下。”
他举起那本《葛莱齐拉》问:“喜欢这本书吗?一般年轻人都会爱这本书的!”
“散文诗的意味太重,”我说:“描写得太多,有点儿温吞吞,可是,写少年人写得很
好。我最欣赏的小说是爱美莱·白朗底的那本《咆哮山庄》。”
“为什么?”“那本书里写感情和仇恨都够味,强烈得可爱,我欣赏那种疯狂的爱
情!”“可是,那本书比较过火,画一个人应该像一个人,不该像鬼!”“你指那个男主角
希滋克利夫?可是,我就欣赏他的个性!”“包括后半本那种残忍的报复举动?”他问:
“包括他娶伊丽沙白,再施以虐待,包括他把凯撒玲的女儿弄给他那个要死的儿子?这个人
应该是个疯子!哪里是个人?”
“但是,他是被仇恨所带大的,一个生长在仇恨中的人。你就不能不去体会他的内
心……”忽然,我住了口,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冷气,不禁机伶伶的打了个冷战。他诧异的看
看我,问:“怎么了?”“没什么。”我说,跑到窗口去,望著外面耀眼的阳光,高兴的
说:“太阳真好,使人想旅行。”
“我们就去旅行,怎样?”他问。
我眯起一只眼睛来看看他,微笑著低声说:
“别忘了,你中午还有事!”
他大笑,站起来说:“任何事都去他的吧!来,想想看,我们到哪里去?碧潭?乌来?
银河洞?观音山?仙公庙?阳明山?”
“对!”我叫:“到阳明山赏樱花去!”
妈买菜回来后,我告诉了妈,就和何书桓走出了家门。我还没吃早饭,在巷口的豆浆店
吃了一碗咸豆浆,一套烧饼油条。然后,何书桓招手想叫住一辆出租汽车,我阻止了他,望
著他笑了笑说:“虽然你很有钱,但是也不必如此摆阔,我不习惯太贵族化的郊游,假若真
有意思去玩,我们搭公共汽车到台北站,再搭公路局车到阳明山!你现在是和平民去玩,只
好平民化一点!”他望著我,脸上浮起一个困惑的表情,接著他微笑著说:“我并没有叫出
租汽车出游的习惯,我曾经和你姐姐妹妹出去玩过几次,每次你那位妹妹总是招手叫出租汽
车,所以,我以为……”他耸耸肩:“这是你们陆家的习惯!”
“你是说如萍和梦萍?”我说,也学他的样子耸了耸肩:“如萍和梦萍跟我不同,她们
是高贵些,我属于另一阶层。”
“你们都是陆振华的女儿!”
“但不是一个母亲!”我凶狠狠的说。
“是的,”他深思的说:“你们确实属于两个阶层,你属于心灵派,她们属于物质
派!”
我站定,望著他,他也深思的看著我,他眼底有一点东西使我怦然心动。公共汽车来
了,他拉著我的手上了车,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拉手。阳明山到处都是人,满山遍野,开满
了樱花,也布满了游人,既嘈杂又零乱!孩子们山上山下乱跑,草地上全是果皮纸屑,尽管
到处竖著“勿攀折花木”的牌子,但手持一束樱花的人却大有人在。我们跟著人潮向公园的
方向走,我叹了口气说:“假如我是樱花,一定讨厌透了人类!”
“怎么?”他说:“是不是人类把花木的钟灵秀气全弄得混浊了?”“不错,上帝创造
的每一样东西都可爱,只有一样东西最丑恶……”“人类!”他说。我们相视而笑。他说:
“真可惜,我们偏就属于这丑恶的一种!”“假如上帝任你选择,不必要一定是人,那
么你愿意是什么东西?”我问。他思索了一下,说:“是石头。”“为什么?”“石头最坚
强,最稳固,不怕风吹日晒雨淋!”
“可是,怕人类!人类会把你敲碎磨光用来铺路造屋!”
“那么,你愿意是什么呢?”
我也思索了一下说:“是一株小草!”“为什么?”“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但是,人类可以把你连根挖去呀。”
我为之语塞。他说:“所以,没有一样东西不怕人,除非是……”他停住了。
“是什么?”我问。“台风!”他说。我们大笑了起来,愉快的气氛在我们中间蔓延。
在一块草地上,我们坐了下来,他告诉我他的家世。果然,他有一个很富有而且很有声望的
父亲,原来他父亲是个政界及教育界的闻人,怪不得雪姨对他那么重视!他是个独生子,有
个姐姐,已经出嫁。他说完了,问我:
“谈你的吧,你妈妈怎么会嫁给你爸爸?”
“强行纳聘!”我说。“就这四个字?”“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妈从没提过,这还是
我听别人说起的。”他看看我,转开了话题。我们谈了许许多多东西,天文地理,日月星
辰,小说诗词,山水人物。我们大声笑,大声争执……时光在笑闹的愉快的情绪下十分容易
消逝,太阳落山后,我们才尽兴的回到喧嚣的台北。然后,他带我到万华去逛夜市,我们笑
著欣赏那些摊贩和顾客争价钱,笑著跟人潮滚动,笑著吃遍每一个小吃摊子。最后他送我到
家门口,夜正美好的张著,巷子里很寂静,我靠在门上,问:
“再进去坐坐?”“不。”他用一只手支在围墙的水泥柱子上,若有所思的望著我的
脸,好半天,才轻轻说:
“好愉快的一天。”我笑笑。“下一次?”他问。我轻轻的拍拍门。“这里不为你关
门。”他继续审视我,一段沉默之后,他说:
“你大方得奇怪。”“我学不会搭架子,真糟糕,是不是?”
他笑了,低徊的说:“再见。”“再见!”我说。但他仍然支著柱子站在那儿。我敲了
门,他还站著,听到妈走来开门了,他还站著。
开门了,他对妈行礼问好,我对他笑著抛下一声“再见”,把大门在他的眼睛前面阖
拢,他微笑而深思的脸庞在门缝中消失。我回身走进玄关,妈妈默默的跟了过来。走上榻榻
米,妈不同意的说:“刚刚认识,就玩得这么晚!”
我揽住妈妈的脖子,为了留给妈妈这寂寞的一天而衷心歉然。吻了吻妈妈,我说:
“妈,我很开心,我是个胜利者。”
“胜利?”妈茫然的说:“在哪一方面?”
“各方面!”我说。脱下大衣,抛在榻榻米上,打开日记本,匆匆的写下几句话:“一
切那么顺利,我已经轻而易举的获得了如萍的男友,我将含著笑来听他们哭!”
我太疲倦了,倒在床上,我望著窗外的夜空思索。在我心底,荡漾著一种我不解的情
绪,使我惶惑,也使我迷失。带著这份复杂而微妙的心境,我睡著了。烟雨朦朦11/464
阴历年过去了。一个很平静的年,年三十晚上,我和妈静静相偎。大年初一,我在“那
边”度过。然后,接连来了两个大寒流,把许多人都逼在房里。可是寒流没有锁住我,穿著
厚厚的毛衣,呵著冻僵了的手,我在山边水畔尽兴嬉戏,伴著我的是,那个充满了活力的青
年——何书桓。我们的友谊在激增著,激增得让我自己紧张眩惑。
这天我去看方瑜,她正躲在她的小斗室里作画,一个大画架塞了半间屋子,她穿著一件
白围裙——这是她的工作服,上面染满了各种各样的油彩。她的头发零乱,脸色苍白,看来
情绪不佳。看到了我,她动也不动,依然在把油彩往画布上涂抹,只说了一句:“坐下来,
依萍,参观参观我画画!”
画布上是一张标准的抽象派的画,灰褐色和深蓝色成了主体,东一块西一块的堆积著,
像夏日骤雨前的天空。我伸著脖子研究了半天,也不明白这画是什么,终于忍不住问:
“这是什么?”“这画的题目是:爱情!”她闷闷的说,用一支大号画笔猛然在那堆灰
褐暗蓝的色泽上,摔上一笔鲜红,油彩流了下来,像血。我耸耸肩说:“题目不对,应该说
是‘方瑜的爱情!’”
她丢掉了画笔,把围裙解下来,抛在床上,然后拉著我在床沿上坐下来,拍拍我的膝盖
说:
“怎么,你的那位何先生如何?”
“没有什么,”我说,“我正在俘虏他,你别以为我在恋爱,我只是想抓住他,目的是
打击雪姨和如萍。我是不会轻易恋爱的!”“是吗?”方瑜看看我:“依萍,别玩火,太危
险!何书桓凭什么该做你报复别人的牺牲者?”
“我顾不了那么多,算他倒楣吧!”
方瑜盯了我一眼。“我不喜欢你这种口气!”她说。
“怎么,你又道学气起来了?”
“我不主张玩弄感情,你可以用别的办法报复,你这样做对何书桓太残忍!”“你知
道,”我逼近方瑜说:“目前我活著的唯一原因是报仇!别的我全管不了!”“好吧!”她
说:“我看著你怎么进行!”
我们闷闷的坐了一会儿,各想各的心事。然后,我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起身告辞。方瑜
送我到门口,我说:
“你那位横眉竖眼的男孩子怎样?”
“他生活在我的心底,而我的心呢?正压在冰山底下,为他冷藏著,等他来融解冰
山。”
“够诗意!”我说:“你学画学错了,该学文学!”
她笑笑说:“我送你一段!”我们从中和乡的大路向大桥走,本来我可以在桥的这边搭
五路车。但,我向来喜欢在桥上散步,就和方瑜走上了桥,沿著桥边的栏杆,我们缓缓的走
著。方瑜很沉默,好半天才轻声说:“依萍,有一天我会从这桥上跳下去!”
“什么话?”我说:“你怎么了?”
“依萍,我真要发狂了!你不知道,你不了解!”
我望著她,她靠在一根柱子上,站了一会儿,突然间又笑了起来:“得了,别谈了!再
见吧!”
她转身就往回头走,我怜悯的看著她的背影,想追上去安慰她。可是,猛然间,我的视
线被从中和乡开往台北市的一辆小包车吸引住了,我的心跳了起来,血液加快了运行,瞪大
眼睛,我紧紧的盯住这辆车子。
桥上的车辆很挤,这正是下班的时间,这辆黑色的小轿车貌不惊人的夹在一大堆车辆
中,向前缓慢的移动。司机座上,是个瘦瘦的中年男人,在这男人旁边,却赫然是浓装艳抹
的雪姨!那男人一只手扶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却扶在雪姨的腰上,雪姨把头倾向他,正在
叙说什么,看样子十分亲密。车子从我身边滑过去,雪姨没有发现我。我追上去,想再衡量
一下我所看到的情况,车子已开过了桥,即戛然的停在公共汽车站前。雪姨下了车,我慌忙
匿身在桥墩后面,一面继续窥探著他们。那个男人也下了车,当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看清
了他的面貌:一张瘦削的脸,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细小的眼睛和短短的下巴。在这一瞥之
间,我觉得这人非常的面熟,却又想不出在哪儿见过,他和雪姨讲了几句话,我距离太远,
当然一句话都听不见。然后,雪姨叫了一辆三轮车,那男人却跨上了小包车,开回中和乡
了,当车子再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下意识的记下了这辆车子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