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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情况有异了,抓住他的手;握一下:“你小心。”
他点点头,像幻影般没入人群里。只是一晃眼;没了踪影。
隆恩寺山脚下人声潮潮;是往来的香客。远远望去;建在山间的亭台大院掩映在葱茏的绿色中,峰峦叠起;香烟袅袅。
正殿里正在施工,身穿红色袈裟的主持和五十来岁的工头说话,工头听完点点头,指挥余下几个工匠登顶给梁托添金箔和绘釉彩。
沅芷上香,主持看到外地来的女郎,过来和她说话:“今日香火旺盛。”
沅芷“嗯”了声,心里挂念着小楼的安危,对于段明坤交代他的事情更加疑惑。这样的不安在心里,主持和她说话时她一直走神。
“……啊……对不起,对不起,烦您再讲一遍。”
随行的几个小沙弥都目露愠色。
沅芷自觉惭愧,道了歉一溜烟跑出来。
这时也有人进庙门,她一头撞上去,余光里看到这人笔挺的宝蓝色西裤,一尘不染,阳光下耀耀的白。
力道被反弹回来,她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耳边听到促狭的笑声,从头顶来:“怎么这样冒冒失失?”
面前斜伸下来一只手,莹白色,指节修长。
她抬头看他时也没搭上去。
是个年轻人,和白小楼差不多的年纪,声音动人,皮肤白皙,相貌却意外地普通,鼻尖右侧点缀着几颗小雀斑。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望着她,带着几分好奇。
沅芷拍拍屁股自己起来。
他约莫是笑了一下,转头和身边的女伴说:“这一趟来的对。”
“您居然也信佛?”
“以前无法无天,吃了教训,现在不得不信。”
“钱花在刀刃上,您捐的对,也是造福。”
“我好像醉了。”
“出来时可不曾饮酒。”
他凝视着大殿最中央金装裹身的佛像,像和她说话,也像自言自语:“许是这山间的风,让我醉了。”
长相清秀的华裔女孩躲在团扇后面偷笑:“就怕您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又笑了,这笑容微妙地转瞬即逝。
看他转过身来看她,沅芷心知不该再呆下去,点点头告辞。下山时还在想,又不认识,其实连招呼都不用打的。
途中碰到两个女香客,送她杏仁饼和榴莲酥。
“多铎家的表少爷,今天广善布施,每人有份。”其中一个为她解答疑惑。
其中一个告诉她,她五岁以前,这片区域还是芜杂的密林,三不管地带。后来几支军队从北部迁到这里,争斗、火并,为了烟草、矿藏、黄金和军火。
多铎是越来越耳熟能详的一个名字,他和北部的几个大佬谈判,和政府谈判。通商、修路,高楼拔地而起,密林压平,变成街道和楼舍,还有象征着文明的佛寺,这个地方自此香火鼎盛。
下山到市中心的广场时,天上下起了雨。她买了把伞,看到喷水池边有个小女孩坐在那儿吃冰淇淋。
女孩舔一下,还看她一眼。
沅芷想了想走过去,把伞分出一半,帮她挡住了雨势:“小姑娘,你家里人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小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摇摇头。
沅芷心想这家长也太不负责任了。
女孩吃完了冰淇淋,眼巴巴地看着她,伸出小手要她抱。沅芷怔了一下,犹豫着蹲下去,女孩搂住她的脖子够上去时,她的动作很僵硬,心想最讨厌哄小孩了。
嘴里说出的却是:“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小女孩还没开口,喷泉池另一边有人快步过来,接过女孩,向她道歉。
“没关系,我正好有空。”沅芷说话时看对方。
十七八岁的少女,眉眼飞扬,鼻梁挺翘,脖颈修长而秀美,中长发,内蜷着贴在耳边,有点时下流行的中性味道。大热天的,她的头上盘着红色的丝巾,迎着风,仿佛要拂面而来。
“真的很感谢。”女孩提议要请她吃个便饭。
沅芷想想还是拒绝。
但是那小孩一直抓着她的衣角,怎么都拗不过,女孩笑着说“南子很喜欢夫人呢”,然后她应承下来。
女孩又对她微笑:“这一定是愉快的一天。”
小楼摆脱了来人,在路边拨号。
电话那头是一阵忙音。
隔了半个小时,他再打一次,这次是关机。他合上手机,心里知道出了问题,一边思考一边按原路返回。
他找遍了隆恩寺,问过了附近能问的人,没有任何线索。
日暮时分。
湄公河边最后一辆流动零食车也要收摊了。老汉手里的毛巾刚甩上肩膀,有个扎着头扎红丝巾、戴着骨牙项链的女孩走到了他面前。
“两份糯米饭,一杯木瓜汁。”
付了钱,她脚步轻快,按原路返回。上车,关门,熟练地启动发动机。车子就要开动,下一秒,火熄了,有人从后座俯身向她,冰凉的枪口抵住她的太阳穴。
这样无声无息,是真正的高手。
她冷汗涔涔,但是听到来人的声音一颗心又落下来——
“朱婷。好久不见。”
松一口气,她伸手要去推他的枪:“白小楼,你干什么?把枪放下,想吓死人?”
他扣住她的手,向后一拉,朱婷倒吸口冷气,她听到自己的骨头发出的“咯咯”的声音了。
她朝他吼:“你疯了,我是朱婷!”
他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传来:“我知道你是,我当然知道。你老实说,她人现在在哪里?”
朱婷咬着牙,不肯认输:“听不懂你说什么?啊——”
她的手被他折断了。
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她额头滑下来。小楼看着她,托住她的下巴抬起来,盯着她被汗水浸透的苍白的脸,再问一遍:“人在哪儿?”
朱婷失控:“你杀了我吧,那个女人早被我大卸八块了!尸体就扔树林里,你现在去,也许还能帮她收尸!”
小楼笑了:“你说谎。”他用眼光示意她看自己手里的木瓜汁和糯米饭。
她仍要嘴硬:“我不能吃两份吗?”
“你食量什么时候变这么大了?”枪口顶顶她额头,“我怎么不知道?”
朱婷:“人总会变的。”
“好。”小楼说,“我不和你争。人在哪里,我问最后一遍。”
她抿唇。
“不说?”小楼一点一点扣动扳机,身后忽然有人说,“你真要杀了她吗?”他迅疾回头,另一把伸过来的枪已经顶住他的额头,同时,他的手指也闪电般穿过了扳机架的凹槽,卡住对方按在扳机上的食指。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朱婷忽然说:“东子,你放开,让他动手!他要杀了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杀了我,你就让他动手!”
小楼的目光慢慢落到习东榆的脸上。
他也在看他,这对年少时的友人,过了三年,却连对方的容颜都有了陌生。时间真的可以冲淡一切?这一刻,他们都没有说话。
车子沿着山路缓缓绕行,沿途有云雾,弥漫在眼前。
人仿佛在云端。
他开了车窗,往外面看,记忆在云海里翻腾。
十岁的时候,小楼是一个拳手。
这个地方,因为贫穷和落后,小偷、妓~~女、强盗多如过江之卿。母亲去世后,他没有钱,他既不想做小偷,也不想去抢钱,有人说他长得好看,建议他去妓院,结果被他用刀子削下一只耳朵。
每天上台,有时一对一,有时一对多,他从来没有败绩。教练员喜欢他,同行的孩子却很讨厌他。
他不合群,不爱说话。
“想要吗?”那天太阳也到日中,吃饭时有个人在他面前蹲下,把个藤制的竹篮子推到他脚边。
那里面,钞票、饼干、茶苗、烟草……还有精致可爱的娃娃,戳一下肚皮,咯咯笑,会说话,一看就是舶来品。
价值非凡。
小楼看一眼,又抬头看眼前人。
不算年轻,脸上却没皱纹,也许三十,也许四十,单腿屈膝在榕树下,他的手指很修长,微微向下斜搭着膝盖,阴影里一张英俊的面孔,眉眼黑沉沉的。
“拿吧,都是你的。”
小楼不动,看着他。
果然——
“只要你和我走。”
小楼低头继续扒他的粳米饭,再没看他一眼。
“不喜欢?那你说说你喜欢什么,钻石、珠宝、还是金块?”他笑着说这些话时,语气像在说我家的宠物最喜欢耍小性子,不过我还是惯着它,有求必应。
半晌得不到回应。
这人微微笑,意料之中,拍拍膝盖站起来,“以后会再见面的。”
在文靖宇找到白小楼之前,他已经孤身一人,而且是一个颇有本领的少年了。他做过拳击手,打过动刀子的群架,闯过雷区,也有不开眼的没钱上红灯区想摸摸他脸蛋的男人被他用匕首钻了心。
这里地域辽阔,几十种少数民族杂居,各立山头。
在这个三国交界的亚热带密林里长大,身边没最可信的人,最可信的永远是自己手里的武器。
烟草、粮食、黄金、军火……这都是需要争夺的东西。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势力为了地盘和物资开火,有人死亡、有人哭泣,鲜血和泪滋润脚下的土地,雨季里长出妖艳的花。
日子还是一样地过。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从来没有战争和和平。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在耕种生活。枪林弹雨里,生出骁勇无畏的心,从不屈服,从不怯懦。
小楼还是个孩子时,在茶圃里喂鸡,抓住一只想偷腥的山猫。
他打算戏弄这爱捣蛋的小畜生,隔壁的大叔隔着偌大的茶圃和他说话。小楼应答,手背一痛,被那挣脱的畜生划出了一道血痕。心中恼怒,他飞出一柄刀子便把奔走中的它钉死在岩石上,血流了一地。
得到第一柄枪是在他六岁时,一个断了一条腿的老人给的。教他拆卸、组装,他天资聪慧,一学就懂。一个礼拜后,一柄毛瑟m187130秒内组装完毕。
拉栓、上膛,瞄准准星,然后是弹道,几个月后,只凭感觉也例无虚发。单兵、扫射,多少秒打出发多少子弹,如何走向,如何调整枪身,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他是在这样的硝烟与战火里长大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他只知道自己姓白,叫小楼。
这是他的小时候,而比“小时候”更久远的事情,他不愿去记忆。
他和文靖宇一样,是外来客。
因为文靖宇的干涉,两个势同水火的势力握手言和。他在本地正式落户,有了他自己的地盘和势力,不过他对军队没有兴趣,他更像一个走货商人。
大佬们对他很放心,更多的交易经由他手。
后来,小楼和一群同龄的小孩打架,失手杀了两个。他运气不好,正好遇到督查。
文靖宇到牢里来看他。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隔着铁栅栏,这个相貌不俗的男人这么说。
后来,他问起小楼:“你恨我吗,用这种方法把你留在我身边?”
小楼想一想,摇摇头。
“哦?”他似乎对这个更感兴趣。
小楼说:“您反而教会了我。”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
“我不会让人抓着。”
他送他上学,教会他很多很多。就这样,小楼留在他身边。
一年后,他带他离开。
“我家乡是一个海岛。”
“有鱼虾?”
“有。”
“有青山?”
“有。”
“有珊瑚?”
“有。”
……
回到九龙山,小楼没有马上看到鱼虾、青山,更没有看到珊瑚,他见到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她背着手在他面前走了一圈,抬头问文靖宇:“哪儿拐来的?”
文靖宇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