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厮杀震天的平阳城下,上至皇帝宇文邕,下至周军小卒,无不渴望着建立不世功业,却没有人知道,石之轩正在以超然物我的姿态审视着这场关乎无数人命运的战争。
更没有人知道,时隔多年,勘破甚或掌握人道大势的独特感觉再次浮现在石之轩心头,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杳杳冥冥间,石之轩的心神无限腾升,感触到苍茫天地充盈着无穷无尽的流光溢彩,时时刻刻都在幻生幻灭,变化万千,然而其周流运转又隐隐然自有其永恒不变。
恍惚间,中土无数大大小小的黑、白、红、黄、青五色之气汇成两青一黄三头无角蛟龙各据一方,堂皇浩大而缥缈朦胧。
黄蛟横亘西部,正赤红着一双龙目透出无穷贪婪之意,对着东北的青蛟张牙舞爪,极尽挑衅,然而黄蛟看似威武蓬勃的身躯亦给丝丝缕缕的灰黑之气侵染腐蚀,分明祸起萧墙……
青蛟巡行东部,行动迟缓,身躯涣散,神采黯淡,似有分崩离析之兆……
石之轩心神一震,隐隐有所明悟,“北周属土,北齐属木,三分天下则气运不足以为真龙,止于蛟龙耳!”
天地间一气流行,皆因形相不同,致生千变万用,然若源溯其流,盖归一也。
人道气运固然缥缈朦胧,然而终究源于万民之精气神的汇聚升腾,亦是天地元气所演化的一种独一无二的奇异气象,且因根植于人道大势而隐隐然亦有迹可寻。
呈现在道德高士的“法眼”之中,则万民之气恰似各种各样的流光溢彩,流淌汇集在大地上的村镇城池之间,最终聚小溪成江河,滋生蛟龙。
此气运之龙不仅象征着国势强弱,更映射着万民意愿所向,预兆着人间大势的兴衰变迁,五德循环。
心念电转之余,石之轩将心神转向南方,但“见”一头郁郁苍苍的青蛟巍峨盘踞,体型并不比北齐的青蛟大,但却鳞甲毕现,沉稳绵延,显然南陈国势稳定。
只可惜南陈青蛟的龙目却半开半阖,隐现萎靡死寂之意,似乎是国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之兆!
石之轩收敛心神,万千气象霎时隐没,忍不禁眸中闪过沉吟之色——南陈国主陈顼乃是当世宗师级的顶尖高手,如今不过五十出头,正值盛年,怎会病入膏肓?
要么,是陈顼旧伤复发,真元衰竭;要么,就是陈顼中了什么暗算,例如被刺杀重伤或是中毒不治……思及同样盛年早逝的陈霸先,十有**八**九便是后者。
南朝汉人的内耗真是没的说,只要是稍微强势一些的雄主,基本上都活不长,难怪自晋室南迁以来的两三百年里,北伐屡屡无疾而终,一直是镜花水月。
归根究底,也是南朝汉人依然未曾摆脱魏晋遗毒的桎楛,腐朽奢靡,弄虚诡谋有余而务实进取不足,不像北朝汉人注入了胡人尚武务实的新血,斗志昂扬,野心勃勃。
默默感察自身,石之轩只觉精气神愈发混润圆满,清明通灵,显是刚刚心神上合人道气运而受益匪浅,离着灵神清空,包涵万有的还虚境界更近了一层。
尽管在望气之术上同样大有所悟,但他却并不如何着意,更不会因此而沾沾自喜,沉迷其中。
望气之术,古已有之,相传可窥天地人三才之变。
然而实际上,寻常奇门之士望气,所见不过雾里看花,或可偶然窥得人道气运的一鳞半爪,也犹如断章取义,不足为凭,止于术法层次,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已是匪夷所思,但在道行高士眼里其实不值一哂。
真正的修行高士,从不以奇门异术称雄,而是专注于参透天地和生命的奥秘,一旦臻至【天人合一】的无上道境,自有不可思议的神通一一具足,即使不通望气之术,人道气运的任何细微变化在其慧眼之前亦无所遁形。
道为术之本,术为道之末!
石之轩再次成道还虚在即,又怎会舍本逐末?
第四百四十九章官场艺术
汾源天池湖群如群星拱月,高山环绕,树木掩映,湖水清澈,原本一派大自然宁静风姿,然而此时一大早就人嘶马吠,蹄声如雷,狼奔豕突,兔蹿鹿奔。
时不时的一声弓弦崩响,仿似霹雳破空,令一众鸟兽愈发悚然嘶鸣。
北齐右丞相高阿那肱本也精于骑射,不知为何此时却并未参与围猎,仅是远远眺望着射猎正酣的皇帝高纬和淑妃冯小怜等人。
尽管对高纬、冯小怜的三脚猫弓马射术打心眼里很是不以为然,但他仍一脸微笑的不住颔首表示赞赏,对左右大臣煞有介事地道:“陛下于骑射之术精奇于斯,实乃亘古未有之英武雄主,我大齐何其幸也!”
众大臣唯唯诺诺,貌似赞同,然而心里未必不是与高阿那肱一般想法。
忽地,一骑疾驰而至,骑卒仓皇下马,向高阿那肱递上军报,急切道:“周师犯我晋州,直逼平阳城,请速发援兵!”
众大臣面面相觑片刻,有两三个上前一步,向高阿那肱道:“兵凶战危,须得奏请陛下早做决断!”
高阿那肱大致扫视一遍军报,又瞥了眼原野上射猎中你追我赶、欢笑不断的高纬和冯小怜,暗自沉吟:若我此刻前去打扰陛下,扫了二人兴致,不仅无甚好处,还多半会被陛下一马鞭抽在脸上,更会惹得冯淑妃记恨,何苦来哉?
谄臣之所以是谄臣,且能舔居高位,正因其深谙官场艺术,明白什么时候能去麻烦上司,什么时候不能,并依此奉行不悖!
高阿那肱当即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道:“我大齐与伪周连年交兵,边境有小小的军事变动,乃是很平常的事,何必急着奏报陛下?”
顿了顿,思及紧急军报向来是一道接一道,他又随意道:“再有军报送来,一律送去本相的签押房暂存,留待陛下围猎结束后批示……”
…………
傍晚时分,第四个信使到来,却一改之前三封军报空言求救的内容,而是通告不利军情:平阳城已被周军重重围困,境况不明……
高阿那肱故作随意的笑容终于消失,额头隐现冷汗,犹豫再三,还是咬牙向高纬奏报军情。
高纬和冯小怜的围猎游戏玩儿一次又一次,依然兴致勃勃,听到平阳陷落的消息后,高纬的心思仍未从围猎中抽出,因而反应平淡。
高阿那肱见此大大松了口气。
冯小怜趁机建议道:“再玩儿一次!”
高纬乐道:“正合朕意!”
高阿那肱:“……”
…………
平阳城外,残酷的攻城战随着夕阳最后一缕红霞的淡去而结束。
石之轩一边骑马巡视着本部兵马井然有序地后撤回营,一边集运精神在袖筒里的粉色肚**兜上,隔着三四百里之遥,默默感应着肚**兜主人的心神。
好一会儿,石之轩收功归元,微微摇头。
这次他并没有再对冯小怜施加精神暗示,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冯小怜和高纬的表现正合他心意。
“雄主自有其功成名就的道理,昏君亦有其亡国之因……”
…………
十月下旬的北方清晨,寒意愈发重了。
冷冰冰、脆生生的铁叶撞击声连绵而轻快,史万岁掀开军帐,闪身而入,却见一身金甲的师尊已在神采奕奕地伏案疾书,笔走龙蛇,好一派儒将气度。
“将军,昨夜又抓了七个城内派遣求援的信使。”
一边回禀任务,史万岁一边将手里缴获的七封齐国海昌王、晋州道行台尚书仆射,也即平阳城主尉相贵的求援奏报放在石之轩左手边的案头。
“此番还有个高手混杂其间,由其余六人全力掩护,若非我亲自率领精骑围追堵截,差点儿就让他悄然逃脱了……”
石之轩明白,能够让史万岁称赞的高手,至少也有接近甚至堪比江湖一流的水准。当即问道:“这高手多大年纪?”
“不足三十!”
石之轩沉吟道:“加上这一批,就是第十三批了,围城猛攻了十三天,终于出来了个高手……嗯,也是时候出来高手了!”
史万岁不明就里,疑惑道:“师尊何出此言?”
石之轩下笔不停,提醒道:“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在三十岁前跻身第一流高手之列?”
史万岁一脸恍然,不错,平阳城在大周六万步骑精锐的层层围困下,就算真正的一流高手也未必能够突围而出,派遣求援信使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并非真的指望信使搬来援兵,更何况平阳城一旦被围,周遭城池的齐军自会向朝廷传出消息。
因而此前的十二天里平阳城所派信使不过是些精锐斥候,其中或有好手,却绝对算不上高手,但昨夜竟冷不丁派出了第一流的高手,而且还是个前途无量的年青俊杰!
须知,当世无论学文的经史子集还是习武的武功心法,均是弥足珍贵,非寻常贫寒子弟能够轻易获得,因而年轻高手绝大多数出自大势力(家族、门阀、帮会、门派)的蓄意培养,往往寄托着所属势力的未来。
“师尊是说,城里的大家族、刺史、主将亦或副将因不堪我军围城猛攻,又久久不见援军到来,有人斗志已尽,却又不愿坐以待毙,使得诸人正在或主动或被动开始安排后路?”
主动者,自是踌躇着开城投降;被动者,知晓别人即将开城投降而自己因某些原因不能投降,唯有着手安排亲近的杰出人才寻机突围,以图将来,比如昨晚被抓的这年轻俊杰。
石之轩微微一笑,放下笔墨,淡淡道:“若我所料不差,这位年青俊杰该是姓尉。
只因一旦平阳城破,其余刺史、副将、士族豪强等文武均可投效我大周,继续享受高官厚禄,唯有平阳城主、海昌王尉相贵既失城池属地,即便投降也不可能在我大周继续获封王爵。
且因一连十三日糜战使我军损失甚重,尉相贵一旦落入我军之手,虽不至于丧命,也会被打为罪囚,城内尉家势力跟着被连根拔起。
尉相贵但凡有些小聪明,就不得不为家族的延续早做打算,最好莫过于创造机会让家里的年青俊杰突围而去,恐怕万岁你昨晚所抓的还是第一波,只有一个年轻高手,试探的意味居多,今晚可能才是尉相贵的子侄等重要人物的突围时间。
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史万岁大感赞同,又问道:“不知城内哪个文臣、武将亦或大家族准备投降,逼得尉相贵投鼠忌器不说,还做了最坏打算,莫不是刺史崔景嵩?
文臣多是墙头草,最靠不住,更何况久闻崔景嵩此人向来尸位素餐……”
石之轩摇头失笑,“当然是手握兵权的武将,而且十之八**九就是位高权重的副将侯子钦,否则若是文官刺史崔景嵩,此刻其六阳魁首早就给尉相贵悬在城头了!”
顿了顿,将刚刚写好、墨迹已干的布帛卷起塞入一根竹筒,递给史万岁,“听闻本将伯父让之公在清河为官时,曾与包括崔景嵩在内的诸多崔氏俊杰颇有交情,此乃本将以裴氏晚辈的名义写给崔刺史的问候书信。”
说着又将一卷空白布帛塞入另一根竹筒递给史万岁,“此乃本将给城内副将侯子钦的劝降书信。
万岁你将这两封信笺送去给王监军过目后,就将此前所俘的近百信使聚在一处。记住,要当着所有俘虏的面将信交给那尉家俊杰,然后将他们尽数遣送回城……”
此次御驾亲征,宇文邕一改上次的大包大揽,仅仅负责主导大局,而具体事务则交由六军主将与监军王谊斟酌进行,向城内送劝降信自然需要监军王谊过目,否则就是私通敌军,尽管一封信全是些士族间拉关系的寒暄话,无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