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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妇谱-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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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武!”

    “哦,还是个女犯呢!”众官扭头向外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犯手腕上带着沉重的枷锁,脚踝上扣着铁链,在两个县吏的喝令声中,吃力地走进大堂,其中一个县吏手掌按住女犯人的肩膀:

    “见了知府老爷,还不快快跪下!”

    德州县丞拜过了夏知府,然后,将一纸文书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夏老爷的手中,夏向贤接文在手,用一只眼睛看了良久,末了,丢开文书,眨巴着独眼,仔细地审视着女犯人:

    “你当真虐待婆婆了?”

    “当——真!”在夏老爷火辣辣的目光中,女犯人含羞地垂下头去,望着女人文静的面庞,泛着红晕的脸蛋,以及那娇羞羞的,充满良善的眼睛,夏知府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样的女人会虐待婆婆,并且还把婆婆逼得走投无路,为了获得解脱,只好解下自己的裹脚布,悬到房梁上,升天见阎王去了。夏老爷再次讯问道:

    “婆婆当真是你逼死的?”

    “是的,”女犯毫不犹豫地答道:

    “老爷,贱妾已经全部招供了,如今不图别的,只求速死!”

    “哦,速死?”夏老爷沉吟起来,凭着多年的审案经验,感觉此案一定存有蹊跷:人命官司,容不得丝毫的含糊!于是,夏老爷决定施以小计,闭口不谈处斩的事情,而是与女犯巧妙地周旋起来,直至把女犯问得不耐烦了,苦苦乞求老爷赐她速死!夏老爷无奈,方才向左右唤道:

    “既然你当真不想活了,本府便成全你,王书办,来,录下她的口供,推出斩首!王书办,王书办,……”夏知府一边唤了几声,并不见王书办应答,夏老爷环视一番大堂,也没有看见王书办的身影。夏知府大怒,命令几个小吏道:

    “去,你们赶快把那王书办给我找来,不按时点卯,也不提前告假,待本府见到他,先赏他二十大板!”

    小吏们得令而去,不多时,但见王书办衣着不整,甚至脸也没洗,慌里慌张地来到大堂上,望着知府老爷的怒容,迟到者也很知趣,主动趴下身来,摆出准备饱偿一番大板子的姿式。知府大人余怒未息地问道:

    “王书办,你因何迟到?”

    “禀老爷,我,我,”王书办平平展展地趴在地上,吱唔了好半晌也没说个清楚,知府大怒,旁边的小吏嘿嘿一笑,代王书办作答道:

    “禀老爷,小的奉您之命去王书办家唤他到府,进得屋门,只见王书办正在接受老婆的教训,规规矩矩地跪在老婆的脚下!”

    哄——,小吏此言即出,满堂哗然,夏知府瞪大了眼睛:

    “什——么!一个大男人居然给老婆下跪,王书办,你告诉我,因何给老婆下跪?”

    “我,我,”既然小吏们掀了自己的老底,王书办看着丑事再难遮掩,只好如实作答:

    “因为,因为,昨天晚上,我没有经过老婆的批准,偷偷与小妾睡觉了,所以,被老婆罚跪,以至于误了公事,下官愿意接受惩罚!”

    “奶奶的,”夏知府心中暗道:王书办与本府的遭遇完全一样,皆是因小妾惹的祸,我被打肿了眼睛,他被罚跪。望着匍匐在地的王书办,夏老爷禁不住地泛起了同病相怜之色。夏老爷咬了咬牙,决定为王书办,同时,也是为自己出一出这口怨气,只见知府老爷冲王书办挥了挥手:

    “你先起来吧,这二十大板,算你欠本府的,还有你,”知府老爷又指了指女犯:

    “先把她押下去,本府今天要收拾一番欺压我们男子汉的泼悍之妇,来人啊!”

    “在,”众衙役应声而上,夏知府从竹筒里抽出两枚竹签,啪的一声抛掷在地上:

    “去,把那王书办的老婆给我捉来,本府要会她一会,还要好生款待于她!哼,”

    衙役得令而去,不多时,但见府门外一片嘈杂,众官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女人,在衙役们的拽扯之下,骂骂咧咧地走进府门:

    “干么抓我?老娘触犯了哪款天条?”

    “豁豁,”当衙役们将女人按跪地大堂上时,夏老爷举目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一个母夜叉!”

    夏老爷所称的母夜叉,乍看上去,约莫三十余岁,腰身超级壮硕,可是并不雍肿;皮肤黑沉粗糙,但绝非肮脏;相貌毫无诱人之处,却也谈不上丑陋。在衙役们的按压之下,母夜叉誓不屈服地挣扎着:

    “老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偷也不抢,更不卖身养汉,因何抓我?”

    “好个泼妇、刁民,”夏老爷纵身跳起,面对如此泼辣之女,满腔的怨气顿时汹涌起来,红肿的眼睛也更加疼痛了。夏老爷既然不敢动自己老婆一根手指头,便决定趁此机会,把怒火全部倾泄在别人老婆的身上:

    “你胆敢咆哮公堂,来人啊,掌嘴!”

    “是,”一个最擅长抽人犯嘴巴的衙役应声上前,抡圆了大手掌,对准母夜叉的双腮,左右开弓,啪啪的脆响长久的回荡在大堂上空。母夜叉依然不肯屈服,虽然被抽得眼冒金花,双腮肿胀,仍旧骂不绝口。而夏知府也变本加厉了:

    “取夹棍来,好生招待这位母夜叉!”

    母夜叉蛮力过人,众衙役费了好大的周张,才将夹棍套在母夜叉蒲扇般宽大的手掌上,然后,依然用几个衙役按住母夜叉,其它人等拽着绳索分别向左右用力,母夜叉终于没有精力咒骂人了,而是嗷嗷地吼叫起来,霎时,十根手指肿成了五对红通通的水萝卜。

    “慢,”看着母夜叉被夹的欲昏死过去,夏知府急忙制止住,命人将其押下去,与那个女死囚关一个牢笼里,然后,冲文武官员匆匆道别,正式宣布:早堂到此结束!于是,众官以及小吏、衙役们顿时一轰而散,喝早茶去也!

    “你,先别走!”夏知府悄悄地唤过王书办,俯着他的耳朵命令道:

    “你拿着纸笔墨硕,到牢房里去,这样,这样,这样,……”叮嘱过了王书办,夏老爷倒背着双手,回内室与夫人共进早餐去了。

    餐桌之上,夏知府喝过一碗夫人亲手调制的米粥,一边夸赞着夫人的手艺高超,一边拱手向夫人道谢,夫人也报之以愧疚的、同时亦是希望和解的微笑。夏知府见状,立刻喜形于色,并且,又故态复萌了,用北京俗语来说,便是蹬鼻子上脸了,夏知府趁机请女厨子过来共进早餐,女厨子也乘势巴结夫人,大赞特赞夫人的厨艺。不仅如此,夏知府还命下人往监内送粥,以彰显父母官怜民爱民之心。望着摆在眼前的米粥,女死囚安祥地向狱卒道谢,而已经从剧痛中清醒过来的母夜叉则飞起大脚掌,将粥碗踹个粉碎:

    “冤枉,我好冤枉啊!”一边吼着,母夜叉一边转向女死囚,伸着两只大手掌,逐个手指让死囚察看:

    “妹子,你看看,你好生看看,我终日厮守在家里,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直至现在,没有做过任何犯法的事情,却被知府那个昏官糊里胡涂地抓进府来,平白无故地暴打一顿。我冤枉啊,我好冤枉啊!”

    “姐姐,”死囚喝了一口米粥,淡然地、却是令人震憾地言道:

    “你的冤枉,不过是被无端地暴打一顿,夹肿了手指,您知道么,我的冤枉,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哦,”母夜叉一听,楞住了,望着死囚脖颈上的枷锁,喃喃地问道:

    “妹子,你有何冤枉啊?”

    “姐姐,我已经是行将赴死的人了,有些事情,也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是这样的,”女死囚又咽下一口米粥,将自己的冤情和盘托给了母夜叉:

    “俺娘家姓刘,嫁与董郎为妻,谁知俺福薄命浅,把丈夫早早地给克死了,从此只好与婆婆相依为命,婆婆待我很好,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样。这让我很感动,不仅如此,婆婆还劝我改嫁,并且主动给我张罗婚事,我誓死不从,有道是:好女不伺二夫!我不为董姓家族考虑,可也不能给娘家丢脸抹黑啊!”

    “好女人,”母夜叉感叹道:

    “人当然是好人,可是俗话说: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妹子,瞅你慈眉善目的,一定是那种心肠虽好,却不长寿的女人,正所谓的红颜薄命啊!”

    “是啊,”死囚叹了口气: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虽誓死不嫁,怎奈庄子里许多光棍们都惦记着我,想尽办法与我接近,我尽可能地躲避着,可又不能不出门啊,婆婆年事越来越高,许多农活已经干不动了,你说我再不出去干农活,我们婆媳俩个不得饿死啊。可是我一出门,屁股后面总是有男人跟着,可真烦人啊,甩也甩不开,庄子里那些闲极无聊的长舌妇们就此大做文章,说我偷人养汉,满庄子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而实际上,我向天发誓,我此生,除了自己的男人,没有与任何男人有过那种事情!”

    “我相信!”母夜叉坦诚地点了点头:

    “誓愿是不能随便发的,为人不能欺心,头上三尺有神明,自己的所作所为,别人不知道,神明看得清清楚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也逃不过神明的法眼!”

    “唉,”死囚继续道:

    “有一天,我出去砍柴,好不容易甩开了纠缠我的男人,回到家里,我,我,”

    “你怎么了?”母夜叉追问道,死囚结巴道:

    “我,我,我看见了不应该看见的一幕!”

    “你看见了什么啊?”

    “我看见隔壁的婆婆和一个庄子里的一个光棍睡在土炕上!……”

    “啊,怎么,你婆婆一大把年纪了,还偷人?还养汉?”母夜叉吃了一惊:

    “那家伙是谁啊?你告官没有啊?”

    “他叫赖东,因排行在三,大家都称他为赖三鬼,是庄子里有名的臭无懒,我没有告官,我如果那样做了,婆婆便名声扫地,甚至死后连祖坟都没有资格进了!”

    “是啊,家丑不可外扬啊!”

    “可是,”死囚怅然道:

    “我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可是,可是,婆婆却想不开,认为无颜再活下去,第二天,当我做完农活回到家里时,婆婆她,她,……”

    “她怎么了?”

    “她解下裹脚布挂在门框上,自——杀——了!”

    “哇,看来啊,你婆婆还是有脸有皮的人呢,知道什么是羞,什么叫耻!后来怎么样了,官府知道了吧?”

    “人命关天,官府当然要过问了,官府问我婆婆因何自杀,我,我,姐姐,你说说,我可怎么回答官府啊!”

    “是啊,”母夜叉嘀咕道:

    “这事的确够难为人的,如果实话实说了,你婆婆的名声算是彻底完蛋了,可是,若不说实话吧,这谎可怎么撒才对头啊?”

    “是啊,太难为人了,”死囚继续道:

    “见我回答不上来,官老爷就打我,还派人到庄子里去调查,那些追我不到手的光棍们,没有一个说好话的,说我平日里虐待婆婆,想把婆婆虐待死后,便卷走婆婆的家财,嫁汉子去!唉,人言可畏,唾沫星子也能杀人啊!”

    “那,你就招了?”母夜叉瞪圆了眼睛,刘氏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不招,还能有什么办子啊?为了婆婆的名声,我只好,也只能抛弃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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