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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送你去。”程邵岩清醒了一点，便要掀被而起。
“不用，我又不是不会开车，”林曦又将他掀开的被子盖了回去，“你再休息会儿，待会儿还工作呢。”
她回到林家的时候，许佳宁还没有醒，林母正在厨房帮她泡醒酒茶。昨晚光找人就用了大半夜，林母看她有些红红的眼眶，显然是没睡醒的样子，她停了一下泡茶的动作，嗔怪一声，“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来看佳宁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我现在休假照顾念念，整天都在家休息呢，没事儿。”她从林母手里接过醒酒茶，“我拿给她吧。”看着林母有些担忧的神色，她又宽慰她道，“放心，我会跟她好好聊一聊的，不跟她吵，也不打她。”
她推门进去，尽管动作很轻，但还是把许佳宁吵醒了。许佳宁蹙着眉，一手捂着额头，大概是宿醉后头疼的缘故，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微眯着眼睛接过林曦递来的醒酒茶，喝了一口，又递还给她，仿佛这才看清来人的是谁，有些不耐地问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露出真面目了，现在怎么不装了？明明就很讨厌我，还要整天笑脸相迎的，不累吗？”林曦在写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这是许佳宁曾经写作业的地方。有好几次，就在这个台灯下面，她们一起讨论数学难题。她用手按下台灯的开关，“嗒”一声响，明亮白炽灯光下漂浮细小的尘埃颗粒，光线穿梭其中，仿佛凝聚成朦胧而深远的记忆。“嗒”，又是一声响，灯灭了，尘埃模糊了，可记忆依旧深刻。那盏台灯还是当初她送给许佳宁的，她怕她不喜欢，跑了三个商场才选了这盏特别顺眼的，蘑菇形状，下边还有一个笔筒，至今都放着好几支笔。
许佳宁也盯着那盏台灯发了好一会儿呆，许久开接林曦的话道，“这世上装模作样的人多了，不是人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喜欢就放手去追，讨厌就不理不睬，不是人人都可以活得那么肆意。”开诚布公，许佳宁反而平静了许多，“小曦，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说我羡慕你。我说的都是真的，有多羡慕就有多嫉妒。”
林曦原就是想要知道许佳宁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现在她肯说，她也就在一旁静静地听，虽然她说几句便会停下来一段时间，但她知道那些事情埋在阴暗处太久，一时要晒到太阳底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在我妈妈的葬礼上，”她的眼神深邃，仿佛看到了很久远的地方，“你梳一个马尾，穿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装扮，你也不见得比我们镇上那些女孩子要漂亮。但是你们走了之后就有同学来问我，说那天来你们家那个很好看的女孩子是谁？”
“我不知道好不好看的界限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的脸上永远是那种自信坦荡的神情，笑起来又那么肆无忌惮，我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我几乎都没有见你为什么事情苦恼过，你聪明，大方，人缘也好。后来我明白，也许这就是他们说你好看的缘故。我原本以为这都是命，你命好，生在这样一个家庭里面，从小生活富裕，想要什么便有什么，还有邵岩和意南这些好朋友。而我生在一个单亲家庭里，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我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妈妈，生活拮据，我每天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念书，然后找一份工作养家。”
大概是提到妈妈，许佳宁的眼圈有些微红，林曦递了一张纸巾给她，她也只是拽在手里，“我知道一个人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是没有选择的，那么多年，我跟我妈妈住在一个连四十平都没有的小房子里。除了郁凯，我没有什么朋友，不是我不想有朋友，只是每次他们来约我玩的时候，我都得到菜场去帮我妈摆摊卖菜。我知道有很多人都像我一样为生活所迫，我没什么好抱怨的。可直到大四那一年，我不小心听到你爸跟你妈的谈话，我才知道原来我的人生本不该是这样。你知道吗，林曦……”
许佳宁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停顿了很久才重新开口，“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我们是亲姐妹，我原也可以和你一同长大，有那么多推心置腹的好朋友。可就因为我是你妈妈在结婚之前跟别的男人生的孩子，所以我就成了私生女，所以我就活该被他们遗弃这么多年。因为我是私生女，所以即使她在我面前，我也只能喊她阿姨，我在你们家至始至终都是一个外人。可是凭什么呢？我们明明是姐妹，命运却对我们如此的不公平。你从小就有这么多人爱你疼你，长大以后，你依然还是求之得之，就连我最好的朋友也成了你的男朋友。”
许佳宁用纸巾抹了抹眼角，沉默下来，看着一边窗纱轻轻飘起，又渐渐落下，似乎并不打算再说。林曦等了一会儿，见她安静下来，便接口道，“所以，你跟他出国不是因为你心里喜欢他，只是因为你不甘心，不甘心我要什么有什么？”她苦笑一声，“我记得我也跟你说过，没有人是永远求之得之的，我若是真的要什么有什么，当初就不会和谭郁凯走到那一步了。”
“我是不甘心，”许佳宁又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所以我才利用你妈对我的那点愧疚之心拿了原本属于你的名额，跟郁凯一起出国。”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林曦背光坐在窗口，许佳宁其实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有那么一瞬，她抬起右手在眼角抹了一下。她想也许她哭了，如果是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见她流眼泪，原来她也是会哭的。
窗户没有关严，一阵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起窗纱，光线晃动，许佳宁的脸也变得忽明忽暗，有时候是一半明一半暗，有时候又全都隐在了暗中，当林曦再次看到她的脸时，她已经是满脸泪痕。
她说，“可我当初那么做的时候，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你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不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吗，你不是很爱他吗，你为什么这样就放弃了？你又为什么会有他的孩子，那你既然怀孕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哪怕你跟你妈讲，她也就不会同意我那么做了。”
“你后悔了吧，”林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是不答反问，“特别后悔当初做的那件事情，所以才天天到酒吧里买醉。其实你当初也不是真的那么想拆散我和他的，对吧？”
许佳宁吸了吸鼻子，又用手抹去了一边的眼泪，瞥过头去，说，“不用你给我台阶下。”
“我没有给你台阶下，我在跟你分析事实，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听好了。”林曦添了添嘴唇，仿佛是在组织语言，她不紧不慢的开口，“其实在你来这里的第一天，爸爸就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他说你啊，吃了不少苦，让我对你好。我从一开始就把你当姐姐，我们都当你是家人。还有邵岩，陆老大，蒋公子他们也都把你当成朋友……”
“不要说了。”许佳宁蹙紧了眉，眼泪又开始涌出来，这次她索性连理都不去理它了，急切地打断了林曦的话，像个掩耳盗铃的懦夫。
“怎么就不能说了，就许你整天在那里胡思乱想，还不许我说点事实了。”林曦也急了，完全不去理会她，径自讲了下去，“你啊，压根就不是一个会做坏事的人，这么多年，你心里特不安吧？其实你说得没错，我根本就不是一个那么容易会放手的人，如果当初我下定决心要和他在一起，你也好，我妈也好，都阻止不了我。我之所以会和他分开，是因为我们之间早就出现问题了，你的事情，不过是一根导火索罢了，不是这件事，也可能是其它。”
许佳宁没有说话，也不去看她，只是坐在床上，抱着膝，眼睛早就哭肿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不打扰你休息了。”林曦起身想要出去，走了几步却被许佳宁叫住了。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却比刚才平静很多，“小曦，你是否怨我？”
“以前有，但现在不怨了，”林曦并没有转过身来，背对着她道，“你输血救了念念，我也打了你两巴掌，我们两清了。我们是亲人，那些不开心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
《灯火阑珊》沈谖 ˇ回不去的时光（四）ˇ 最新更新：20130313 21：42：33
林曦从许佳宁的房间出去，又被林父叫到了书房里面，她原是颤悠悠地等着去挨训的，没想到林父却摆好了棋盘等着跟她下棋。
窗户大开着，晨曦混着春风带着些微凉意，却让人倍觉清爽。棋盘上白子被黑子团团包围，林曦吐吐舌头，只得举手投降，她已经许久没有下过棋了，这样败给林父也是无可厚非。却听林父批评道，“还是心思不专注。”
“是爸爸棋艺越来越好了。”她一边拍马屁，一边为自己开脱。
林父拿起一旁的茶，轻抿一口又放了回去，问道，“去看过你公公了吗？”
她收拾棋盘的手顿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来，“爸，对不起啊，您跟程爸爸那么多年的交情，是我让您难堪了。”
“你妈妈都将以前的事情跟我说了，也是我以前忙着工作，疏忽了你们。还有我跟老程的交情啊，不受你们的影响。”程父见她这个样子，知道她多半是在程家碰了钉子，便开门见山道，“是不是你婆婆说什么了？”
她一边将棋盒盖上，一边又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始终都是我的错，当初我一心只想要把念念生下来，却欺骗和伤害了那么多人，是我太自私了。”她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道，“爸，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逃避了，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我也一样。”
林父点了点头，说了声“好”，他说，“我希望能看到我女儿像以前一样过得快快活活的。”
像以前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日子就像做梦，梦里有被风吹起的粉色轻纱窗帘，体育馆里挥汗如雨的大男孩，还有顶着红色花骨朵的仙人掌，投进图书馆窗户的那抹阳光，晒出了书本里油墨的儒雅气息，从海边小屋的窗户里望出去，海的尽头接着天空，瓦蓝瓦蓝的天空。那些回忆里的美好仿佛还在眼前，现实的巨浪就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兜头泼了她一盆凉水。
医院里打电话来的时候，她刚刚到家里，连鞋子都没来得及换。李阿姨将电话递给她，她刚刚“喂”了一声，小吴医生就无情地跟她宣布了一个噩耗。她拿着电话愣了好久，才应了一声，“我马上就来。”
林曦刚走没多久，林阿姨就接到了程邵岩打回来的电话，问她回家没有。林阿姨就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跟他讲了一遍，“小曦说医院里有事，回来一趟又急匆匆地赶过去了。”
程邵岩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她有说是什么事情吗？”
李阿姨回忆了片刻，才有些模棱两可地答道，“好像是什么老师出事了，姓什么……哦，是李教授。”
李教授在结束一台六个多小时的手术之后晕倒在手术室门口，脑淤血。林曦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结束，医生宣布抢救无效。
她记得自己刚来医院的时候，老师对她十分严格，稍有不慎，就要挨骂，顾毓琳和小吴都挺同情她。可除了同情之外，他们也羡慕她，因为李教授严厉归严厉，可骂完以后依然带她进手术室，还经常让她参与一些疑难杂症的专家会诊，哪怕只是旁听。
李教授教给她的不仅是医术，还有医德。程念出院那天，她去过一趟老师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