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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水-谁先爱上谁?-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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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腾出机会的约会,她淡淡地宣布着。
            咖啡店里人来人往,旁边桌的小朋友打翻了杯子,嚎啕大哭。这或许是她感觉烦闷的最好原因。
            用力地把纸巾拍向桌面,她探手拉开他的耳机,重复道:
            「熙然,我交了男朋友。」讲话的态度和语气都很自然。完美。
            林熙然从一本茶叶百科中抬起头,微微地发着愣。
            「啊……是吗?」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只能望着她,最后,还是扬起一抹极薄的笑意,「他……对妳好吗?」意外地柔声发问。
            她一顿,用银匙搅拌着杯中棕黑色的液体,没有看他。「好,当然好。不管多忙,他都会抽出时间陪我,我们交往一个星期,他还送我小礼物,他很健谈又浪漫,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妳觉得幸福吗?」
            「很幸福。」
            「那……就好。」他微微而笑,轻声道:「妳高兴……就好。」低下头,他不再发言,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她将视线从他蓬松的柔软棕发移开,瞪着窗外,啜饮杯中冷掉的咖啡,只觉得好苦。
            周末,她和那个发梢看起来很松软的男朋友见面,然后告诉他,她早就知道他同时和中文系系花交往,脚踏两条船。
            在他错愕并没能开口解释的情况下,干净俐落地分手。
            一个月不到,她在某个常去的书局结识第二个男朋友。
            他有点驼背。
            这段感情同样只维持了极短的时间,因为他们第二次见面,他就想带她上宾馆。她潇洒地在旅馆门口说拜拜,出局。
            第三个男朋友,二十六岁,是便利商店打工族。
            他讲话声音很温柔。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女人当饭票,刚好她看来很独立,外貌又美丽,她在看到他偷翻她的皮包想瞧瞧信用卡是不是金色的时候,直接封杀。
            她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快的速度在校园里传开,她从冰山美人、高岭之花,身价惨跌变成了游戏人间、用情不专的恶女。
            她不在乎流言,只是觉得累。
            交往过的人愈多,她就愈明白自己想在那些男人身上找寻谁的影子,她故意和拥有不良风评的男人交往,是因为她可以不必苦想借口,要分手就分手,甚至不会带有罪恶感。
            有一天,她突然觉得自己很蠢,觉得这一切无趣又荒谬。像是电影阿甘正传里面,阿甘擅自停止那众人不知他为何而开始的长跑旅程,毋需对任何人作解释,她也不再周游在他们之中,专断结束这短暂的漂流。
            「又伶,今天方便见个面吗?」
            自从林熙然晓得她有男朋友后,几乎不曾主动打电话找她,初夏的六月下旬,虽然没有夸张的飘雪,但也提早来了个台风,真是稀奇又特别。
            在她家附近的小公园里,两个人并肩慢慢走着。
            「什么事?」她双手插在薄外套的口袋里,刚刚下的一场雨,让气温偏低了些。在这样的天气来公园散步,似乎不是个好主意,气象局说台风不登陆,但外围环流会影响到北部。
            「妳冷吗?」他回答着无关紧要的问题。
            「还好。」她比较怕热。「你有什么事?」踩着积水。
            「我……」他淡笑,脸容在灰白色天空的陪衬下更显柔和。「我有东西要给妳。」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三个大信封,上面写着明年后年,及大后年的年分。
            「这是什么?」她接过,问道。
            「……是贺年卡、生日卡,还有圣诞卡。」他解释着,收起微笑,语调极轻:「又伶……我要去大陆,明天的飞机。」
            她一呆,怔怔地望着他,猛然醒悟什么,她瞪着手中的信封。
            「你……你要去多久?」
            「三年。」
            瞠目看着他,她几乎捏烂纸袋。
            她不应该觉得惊讶,不应该。他总是这样的啊。
            那么突然,那么没有预兆,只要他准备好了就可以随时出发,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和心情。
            或许是因为,在他心里,根本没有任何名字或脸孔值得他留住脚步,所以他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随风飘荡。
            不……他来找她,她就应该很庆幸了。
            还能多奢求什么?他们两个不过是朋友,可能在前面加个「好」字,但也不代表她对他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能怎么做?她能说什么?
            「是、是吗?」逼迫自己压紧声,别让他察觉到一丝丝颤抖。「那……那很好啊!你又是要去学东西?你在那边也有朋友依靠?你……你的日子过得真充实……」说到后面,她已经有点忡怔。
            「……又伶?」他困惑地望着她。
            「啊……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打喷嚏而已。」扬起嘴角,她不晓得自己看来像不像是在笑。「我知道了,你去吧。明天要坐飞机,你还是先回去好好整理行李吧。」
            「我……」他想说话。
            「再站在这边,我们两个都要感冒了。」她胡乱说,推着他,「好象又要下雨了,你还是赶快回去吧。我家很近,而且还没天黑,你别管我了。」拜托……快走吧。
            拜托。
            「又伶……」他残留的字句被她截断。
            「对了,记得要带特产给我,不然我不会欢迎你回来。」
            他凝视着她很平常的表情,沉默半晌,才道:
            「那……好吧。」他慢慢地、温温地,牵起笑容,「妳保重。」他的眸色转深,彷佛用双眼细细地刻绘着她的影像。
            「我会的,你也是……路上小心。」挥个手,让他没有再停留的理由,宛如在驱赶。
            实际上也是。
            「再见。」他道。
            她没有立刻响应,在他背影消失街角之际,才幽幽然道:
            「……再……见。」
            她似乎忘记该怎么抬起腿走路,呆呆地伫立在公园里。低垂眼眸瞅着怀中抱的三个大纸袋,她有种想丢到地上践踏的冲动。
            举起膀臂,她却无法松手,试了几次,那纸袋就像是有黏性般,怎么也丢不下去。她睇着手中纸袋,动也不动了。
            滴滴答答的声音开始连串响起,雨势很快地变大。
            像是瀑布般的骤雨,打落在她身上,她愣了下,才想到要找地方躲遮。
            跑进巷口的电话亭,她频频喘气,拨开自己湿透的发。狭窄的空间里将嘈耳的滂沱雨声杜绝了大半,可以听到自己压缩的心跳。
            想到什么,她低头察看,果然发现那些纸袋也都被淋湿了。
            「啊!」她赶紧蹲下身,翻起袖口,猛力地擦着那些水渍,一抹,却只是扩大。「讨厌……不要……不要……」她皱着眉头,恼怒地喃喃着。
            湿处擦不干,却又有新的水滴晕开他写在纸袋上的字迹。水性的签字笔颜色逐渐扩散开来。
            「不要……」落下她就抹去,落下她就抹去。
            可能是雾气太重,所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或许是电话亭在漏水,所以这些深颜色的小水滴才会愈落愈多。
            「不要……走……」也许,是她感冒了,所以,喉咙发出的声音才那么沙哑哽咽。「不要走……为什么……」她泣喘一声,连忙盖住自己的嘴。
            真奇怪,这是在干什么?她应该赶快跑回家换件衣服,洗个热水澡,而不是像个流浪汉一样蹲在这里如此狼狈。
            雨,愈下愈大。气象预测平地会有两百公厘的豪大雨量。
            她讨厌夏天。
            又热,又湿,还会有台风。
            而且,总是没有什么好的回忆。
            抱住膝盖,抱住他给的纸袋,她环臂紧拥自己,把头脸埋在手肘中。
            她不知道那听来像是哭泣的音调是谁发出来的,这孤独的电话亭里,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啊。
            一定,是因为外面的雨声在恶作剧的缘故。
            「又伶,我明天要出国。」
            她接到的电话留言,只有这样一句话。
            这简单的八个字听在耳中有多么震撼,大概没人比她有更深刻体会。
            要出国,这一次,他又打算去哪里呢?
            要多久才会回来呢?
            她试图冷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处理文件,却连钢笔也握不稳。
            没有五分钟,她丢下眼前所有公文,拿着外套和公文包步出办公室。
            「咦?副理,妳要去哪里?」
            「我要请假。」
            丢下一句话给部属,这是她工作多年来头一回提早下班。
            茶坊下午才开门,她骑着机车,直奔他家。
            ……
            「沅沅,我昨天看了一部日剧。」某年的某个日子,她这么对高沅沅说过。
            「然后呢?」高沅沅眨着眼。
            「男女主角是不用言语也可以有默契的好朋友,最后他们跨过那条线,上床了。」
            「嗯……接着?」
            「结局是女主角嫁给别人。」
            「哦?」
            「虽然最后一幕拍的让人留有感动和余韵,但我觉得是个悲剧。」
            「……徐又伶小姐。」高沅沅搭住她的肩膀,正视她:「戏剧不等同于真实人生,我相信里面也有很多角色是妳的情况里没有的。」她就不相信好友死心眼守着这段感情这么多年,还能去嫁给哪个路人甲配角。
            「可是最后他们还是分开了。」
            高沅沅放下手,从皮包里掏出手机给她:
            「要不要赌,妳自己决定。」
            「……还是……下一次好了。」她还没准备好对他开口。
            「下一次?」她听过几遍了?高沅沅摇头叹息,「妳不是会变成高龄产妇,就是准备做一辈子老姑婆。」她下了结评。
            ……
            她本以为,还会有多一点的时间,所以她再三鸵鸟地拖延。
            但是,他又要从她身边离开了。
            跟以前不同的是,他已经逐渐到了成家的年纪,她总是很害怕,有那么一天他会忽然对她介绍他心爱的女朋友。
            要是这一去几年,回来时身旁会不会真的多了另一个「她」?
            她真能够忍受他与另一名女性步上结婚红毯?她真能像日剧的男主角那样有度量的割爱?
            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停下,她紊乱无序的心情就像此刻面对这柏油路,不知该坚定直走还是选择退缩。
            灯号转换,冲动变成了迟疑。
            她几乎是发怔地将车停在路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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