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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这张桌子。〃
她照办了。但没有摆出他所期望的样子。
〃请把胳膊肘放在桌面上。就像您在汽车里那样,手臂搁在车窗玻璃的边上。〃
他帮她摆好。
〃眼睛看着前方一个点。〃
她的目光似乎迷失了方向,有一层薄薄的雾笼罩在眼睛上。他说:
〃非常好。〃
他向后退去,仔细地观察,要求她并拢膝盖,把双脚往后缩进,脚尖点地,左手轻抚大腿,右手托住面颊,手指稍微分开。
她说:
〃我觉得这好像是在剧院。〃
由于他不回答,她又接着说:
〃您应该给我一副望远镜。〃
他说不行。她询问为什么。他回答说:
〃因为不是这么回事。〃
他把一个墩状软椅往后拖。他所期待的是完成本质的东西。此时,他的内心深处蕴藏着一股力量,他感到这力量在渐渐增强。这便是他为什么来到此地的理由,这是一种生存下去的理由。每次拿起画笔时他都有这种感受。
他又拿起图画本。
〃您是不是想画我的这个姿势?〃
〃是的。用炭笔。〃
他画了一条线,接着又画了一条。他用姆指的指肚把线条涂模糊了。他仔细观察着她的颈项,它在纱巾后面隐约可见。他惧怕幻想破灭的时刻,这好比一块云彩被驱散一般。
〃在妓院里做这件事,〃她抱怨起来,〃这纯粹是亏本买卖!还是回到您的画院去吧!〃
他没在听她。他在纸上乱挥着笔,仿佛觉得匆匆勾勒出头发的形状、臂膀的线条以及髓部的同时,人的轮廓就显现出来了。
跟往常一样,这样的感觉从来都只能维持几秒钟。然后,他最初捕捉到的一丝灵感就烟消云散。肩膀的弧度在他内心激不起丝毫感受。他厌烦地发出一声叹息,把本子搁在墩状软椅上。
她转过身来。
〃玛尔图娜要找您……〃
他点了点头。
〃至少,我可以看看您的画吧?〃
他没有回答。她站起来,光着的脚陷在了石榴红颜色的绒毯里。她来到他身后,闻到了薰衣草香精的味道。她把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呆在那儿看得发楞。
科罗韦纳猛地站起来。
她十分勉强地问是否还要再等他。
〃不用了。〃他说。
〃您留房间了吗?〃
〃我只付了一次的钱。〃
他在她面前走过去,稍稍碰了一下年轻女人的胳膊。
他轻轻推开金字塔屋的门。当他正忐忑不安地行走在走廊上的时候,这位妓院里的姑娘研究起他刚才所作的画。她在捉摸画家是否都是如此。她曾经两次给他们当模特。第一位是于特里约,他放下画笔后,她看了画布。于特里约没有画她的形象,他画的是泰尔特尔广场。
科罗韦纳也没有画她。他没画任何人的肖像。画纸的中央有一条变色龙正在注视着她,像是一幅稚拙的儿童画。
走廊上每隔两米有一个玫瑰色灯罩的精致壁灯。它们是为走道照明的。
列夫·科罗韦纳顺着走廊向前走。
左边的门全都关着,就在门的后面,房间的女主人们正在郑重其事地接客。所有门框上的红灯都亮着,证明妓院爆满。没有顾客的屋子通常都用白灯泡作标志;今晚白灯泡看来统统都闲着。这些女人正在被人受用。收入将是丰厚的。
科罗韦纳下了一个小楼梯。楼层女监管刚才说玛尔图娜在下面等他。一般来说,老板娘在五层处理事务。她个性强,办事有魄力。蒙帕尔纳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豪华妓院〃斯芬克斯〃开张才三个月,她就使其脐身于巴黎最出色的妓院行列。与普罗旺斯街的〃一二二〃妓院以及歌剧院和玛德莱娜教堂周围的同类场所一样富有。带空调的房间,美国式酒吧,小号手和乐队。即使冷清的晚上都有十五个女孩接客,生意兴隆的夜晚可达六十个——她们全都是从〃弗利贝热〃豪华游乐园和〃巴黎娱乐场〃最出众者中挑出来的。
奢侈的享乐。
梦幻的世界。
在通向接待室的楼梯上,科罗韦纳不得不闪开身子让一队穿便衣的伤残士兵通过。这些从战火中死里逃生的人正勇往直前向各个房间冲去,妓院的三个年轻美貌的姑娘簇拥着他们,并为他们开道,她们袒胸露背,薄纱裙下没穿内衣。老板娘对士兵们总是那么慷慨大方。她代表祖国给他们以母爱:每个星期,她和蔼可亲地接待十二位老战士,她以妓女的乳汁喂养他们。
她对为她工作的年轻女孩子们也表现出类似的宽宏大量。任何人都不是非要上楼接客。姑娘们只要能招来嫖客消费,并按照令人满意的比例向妓院上交一份钱,就皆大欢喜了。每年一次,玛尔图娜还送她那些被保护人到伊桑勃勒休养三个礼拜,那儿有一座专门为她们建造的房子。老板娘既慷慨,又爱国,还容易相处。
节日的喧哗声传到了各层楼:充满激情的喧闹,阵阵欢呼和笑声……科罗韦纳匆匆向一楼走去。人头攒动,以至看不见楼底台阶,他不得不使用腿脚探路,为自己挤出一条道。
他斜穿过小前厅,那里挂着四幅基斯林的油画和一幅莫迪格利亚尼的作品。他对莫迪格利亚尼的那个作品实在太熟悉了,因为他曾无数次仔细欣赏过。玛尔图娜始终拒绝把它让给他。这是一幅三十公分长二十五公分宽的油画,阿梅德奥去世前两年的作品,画的是想象中的玛列娃。
科罗韦纳走到画前。他看着那四肢修长的身影、那长长的脖子以及赭石颜色,这一切对他来说是如此熟悉。一丝悲哀袭上心头。他转过身,跨过垂悬于铜制门挺间的一根绳索,走进了靠近酒吧的接待室。
他认出了第一张桌子上的三个记者、一个区长和巴黎警察局长夏普。这些重要人物正低声谈着话。从小客厅来到舞池的姑娘们表演的芭蕾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兴趣,舞池中一对对合法的或不合法的夫妇无论是否付了钱,都在查尔斯顿舞曲的节奏下蹦跳着。时而一只小号吹出一个降B 的高音颤音,这好比信号,示意人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放纵一下。乐队渐渐转入无声,此时男舞蹈演员便放松膝盖,弯曲双腿,同他们自己的或他人的女舞伴玩起了抓猫游戏。在那些模仿猫科动物的舞者上楼到房间里去栖息后,铜管又吹响起来,但音调变得更加节制了些。
在两段音乐间隙时,科罗韦纳听见一个人的笑声,随之而来是满堂喝彩。他背朝舞池,向基基和她的奉承者玩的地方走去。他发现她被一屋子捧场的人围着,他们正为她做的最后一个娱乐表演而欢呼:年轻女人把六瓶香槟酒放在地上,用一个装饰楼梯栏杆的小球滚动起来撞击它们,好像击九柱游戏中的小木柱一样。
她弄翻了三个酒瓶。
酒瓶打碎,人们爆发出震耳的欢呼声。基基站起身,满面笑容。她把头发剪了,现在又梳成短短的男孩儿式样,黑黑的刘海正到齐眉的地方。她的脸稍有些臃肿,每逢节日晚会总是这样化妆:眼皮上涂一层多彩眼膏,头发上洒满闪光片,脸颊上两块圆圆的赤褐色胭脂与在她耳朵下旋转的闪闪发光的球形耳坠相得益彰。她全身系了一块宽大的绣花织物,如同非洲人的缠腰布。她的美貌非同寻常,巴黎的所有画家都曾前来求见作画:她体态丰满,目光似一团火般闪亮,里面流露出的只是傲慢、嘲弄、温情和我行我素的表情。
当她一看见科罗韦纳,涂满唇膏的嘴唇即做了一个圆圆的〃O 〃,然后向两边拉开,像一个长长的括号。他也向她笑了笑。她开始唱起一首歌的第一段,从前,弗雷德和他的妻子在〃拉潘阿吉尔〃娱乐场常演唱它,从那个时代以来,这首歌一直流行了很多很多年:
他把手放在我的双眼上,见鬼,它们怎么不长也不方!
啊!笨手笨脚的家伙……啊!笨手笨脚的家伙!
他永远不会把手放在,把手放在那个恰当的地方。
科罗韦纳抓住滚到他脚边的球,把它扔向那个年轻女人。
他喊道:
〃玩吧,基基!〃
他斜穿过大厅,顺着一块画有雏菊的地毯走,一直走到仿大理石狮身人面像那里,玛尔图娜通常就在这雕像下发号施令。
四个杈杆儿正站在雕像下,都穿着饰有后腰带的粗花呢大衣。他们监视着姑娘们的舞蹈动作,以专家的身份欣赏着。传说他们都曾经掏过腰包,玛尔图娜就是靠了集资才筹办了这个妓院。出资人中还有一位曾出任过内务部长的参议员阿尔贝尔·萨罗以及米斯坦盖、科莱特贝约纳市信贷银行的创始人兼行长,后者在这儿和其他场所能随便进出;在这里,他的称呼是〃亚历山大先生〃,不受检查,在其他场所,他以塞尔日·亚历山大·斯塔维斯基的正式身份出现。
玛尔图娜撂下了她的客人。她正在离她的桌子稍远的地方,和两个科罗韦纳不认识的男人待在一起。一个是高个子,眼睛明亮,头顶光秃,相貌端正。另一个下巴上蓄着小胡子,修剪得十分讲究,他的右手玩着一把伞的伞柄,脸上喜形于色。
当科罗韦纳走近的时候,他听到了他的喊声:
〃就这样了!我觉得交易很合适!〃
〃可对我不合适!〃两个人中那个高个子反驳道。
他回过身,看见了科罗韦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要他当证人。
〃让年轻人来说给我们听听……〃
他说话带着一口浓重的美国口音。科罗韦纳想挣脱,但是玛尔图娜做了个手势鼓励他留下来:
〃听着,列夫,来谈谈您的意见。〃
〃事情很简单。〃高个子美国人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科罗韦纳,目光咄咄逼人。
〃我是作家。我本人为这个地方起草了广告文字……作为交换条件,我有权享受到一瓶香摈酒并且同我选择的姑娘待一个小时。尽管报酬很差,但还能接受……
然后,夫人和我做了一笔交易:每当我把一个新嫖客领到她这个窑子……〃
〃……这是一个优雅的场所。〃玛尔图娜纠正他。
〃可这是一码事儿。〃
〃那您就抱怨吧!〃
〃每当这样的时候,〃美国人接着说,〃我们说定我可以得到同样的报偿:免费享受一瓶香摈酒再加上玩一次。今天,我同一个朋友一起来……〃
他转向那个拿雨伞的陌生人,并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他也是美国人,和我一样,是个记者……〃
〃而您不是记者。〃玛尔图娜反驳他。〃有时候我为新闻界人士提供一些优惠。这是一种做广告的方式。〃
〃可我就吃亏了!〃作家吼叫起来。
玛尔图娜笑了。科罗韦纳不知道如何使这个瘦高个儿安静下来,这个美国人因为怒不可遏,用拳头捶他的肩膀,一下比一下更使劲。
科罗韦纳闪开了。
老板娘面带微笑凝视着这个可怜家伙,笑容使酒窝显现出来。这让科罗韦纳回忆起大战结束前几个月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那是在一个通向她家的楼梯上,在他看来,现在她还是那样。远处,小号的声音消失了。
〃上楼去吧。〃她突然以宽厚的口吻说。〃找一个姑娘,自己玩去吧……〃
两个美国人发出一声欢呼,像两只小鸟一样飞走了。玛尔图娜转向科罗韦纳。
〃有什么办法!谁让我是文人的朋友呢!〃
她突然失去了自制,拍着双手,纵声大笑起来,尽管〃斯芬克斯〃妓院的晚间和夜间课程都一再教导要善于克制自己。刹那间,女中豪杰玛格丽特·玛尔特·塞扎里娜又变成了塞纳河右岸帕斯基埃街那个小妓院的老板娘,一九二九年她曾经从那儿被撵走。接着,她猛然把又黑又长的头发往后一甩,一下子,她似乎又越过塞纳河回到了这里。
〃列夫……〃她开始说。
她想把他拉到更远点儿的地方,但被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挡住了,那个人正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