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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的手长得很漂亮。每当他来到〃卡梅莱翁〃,他都乐于伸出手来炫耀。他也为自己的指甲感到自豪,它们经过异常精心的修剪,近乎白色,略微发亮。
〃你摸摸!像瓷盘一样光滑!〃
他拿起列夫的手,把它放在他的手背和手掌上来回磨擦。
〃我让一个女人摆弄了一下!一个指甲修剪师!她把我的所有指甲都涂成了乳白色!〃
他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
列夫敬给他第四杯快吻我。从苏蒂纳身上,他看到了自己。苏蒂纳突然长大了,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就像他似的穿了一身无可挑剔的乳白色西服,上衣小口袋里露出与底色相配的小手绢,花领结上别着一颗珍珠。然而立陶宛人的举止显得不自然,自己并没意识到他那种对待一切事物的疏远神态,自从住在法尔吉埃公寓以来他的表情没有发生过变化。
〃达内罗勒翻遍了屋里的垃圾箱找我的作品。〃
达内罗勒是兹博罗弗斯基的司机。
〃我在扔掉之前把它们剪碎,而他们找回碎片,把它们粘起来,当作苏蒂纳的作品卖出去。你怎么想?〃
〃你有了发展。从前,你是自己完成这项工作的。〃
〃更正一下!我过去买旧画布是因为它们对画笔来说比较柔和,当它们被我弄破以后,我就用针再缝上。可我没有卖过!〃
穆娜出现在楼梯脚下。她穿了一条搂空花边长连衣裙,外面套了一件缺一个袖子的白衬衣。她向苏蒂纳走过来。她在他穷途潦倒的时候不认识他,她认为这个人摆阔就跟一个不掩饰自己身份的权杆儿同样土气。她保证只要三个月就能让他变得文雅,六个月她就会把他改变成一个非常漂亮的绅士。
苏蒂纳但愿能如此。
穆娜走到酒吧台后面,弯腰拿上来一个不透明的罐放在柜台上。
〃我给您找到了您要的货。〃她对画家说。〃您有注射器吗?〃
〃干吗要注射器?〃科罗韦纳问道。
在个人爱好方面他从不干预任何事和人,但他禁止任何形式的非法买卖。
〃是为了我的牛。〃苏蒂纳声明。
他举起来一个没有针的注射器。
〃要是它妨碍了我,我就刺它。〃
〃它画动物。〃穆娜补充道。〃人家在中央菜市场选的。一头完全去了皮的牛。〃
〃是兹博付的钱,达内罗勒给送来的。〃苏蒂纳解释说。〃我把它吊在画室里。八天以来我一直在画它。当肉都变黑的时候,我就在上面泼一点血。但是它发出臭味,招来苍蝇,这一下家里可高朋满座了!〃
当他谈论自己的工作时,他脸部的线条都扭曲了,忘了举止应文雅,又变了回去,成了待在拉吕什公寓和法尔吉埃公寓时的模样。
〃苍蝇倒是不打扰任何人。成问题的是臭气。邻居请来了卫生局的人,他们想把牲畜拿走。我向他们作了解释,后来就都妥善解决了。他们教我该怎么做。〃
〃打一针甲醛!〃穆娜指着罐打趣地说。〃这使得动物尸体变得很硬,可后来一点都没有味儿了!〃
苏蒂纳把那罐货放在了脚下。当他直起身体的时候,碰上了帕森。两个人不认识,列夫为他们互相作了介绍。立陶宛人通常总是拉长的脸松弛下来,并且露出了喜色。
〃我欣赏您的画!〃他一边说一边欠了欠身体以表示致敬。
〃我也欣赏您的画。〃
〃特别是您那些姑娘们。她们非常刺激我。〃
〃我的姑娘们?〃保加利亚人有不同意见。
他把手插在腰上,挺了挺身子。
〃但我禁止您对我的姑娘们感兴趣!我不是为这个才作画的!〃
他指了一下楼梯。
〃如果您对这种艺术感兴趣,您只要上楼就可以了!〃
〃绝妙的主意。〃苏蒂纳说。
他喝光了第五杯快吻我,捡起他的罐子,向通往楼上的螺旋梯走过去。
帕森抓住列夫的胳臂。
〃我有一个礼物要给你。明天来我家。还会有一些朋友,但是我们可以找一个角落待着。〃
他又回到奉承他的那群女人那儿去了。
列夫朝楼梯看了一眼。二层对于跳舞时需要更衣的人来说是接待的地点,对于希望更彻底解决问题的人来说是妓院。无论是哪种情况,科罗韦纳一概不管,由穆娜和姑娘们设法处理。
一部分顾客来此是为了去二层,其中有一些是常客。其他人则在尽头的地下室里喝酒和跳舞。列夫·科罗韦纳看着他们。他自己从来不喝一杯酒,也不加入到他以往的朋友当中去跳安的列斯群岛的比基纳舞或狐步舞。他待在酒吧旁边,在临昂费小街的屋子和二层的妓院之间看着女孩们跳芭蕾舞。每天晚上他都在这儿,直到关张以后他才上楼,先穿过空荡荡的画室,总有一天会有他现在还不认识的艺术家来这里。然后他进入他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脱掉华丽的新款服装。他在从约瑟夫一巴拉街搬来的床垫上躺下,等待战争的气息和幻象把他抛入习惯性的噩梦之中,用阿梅德奥·莫迪格利亚尼的长绳把脚腕子绑好后缓缓入睡。
人们在帕森举办的晚会上狂饮乱舞。无论他是否向作为他亲密的奉承者的上千宾客发邀请,只要他打开大门,巴黎所有过夜生活的人看来都会到他家里来聚会。
克利希大街三十六号,无电梯的五层楼房。
列夫很晚才来到这里,正巧碰到楼梯上撒满了无数白石子。蒙帕尔纳斯的牛仔格拉诺夫斯基威武地站在二层的楼梯平台上,向一对光腿瞄准,表演快速射击,这是一对正处于激奋状态的热恋者。他从手枪套里拿出两把枪,一会儿装入一会儿又拨出,喀喀喀略地进行连发。
科罗韦纳在子弹间穿过。
成双成对的人手里拿着一杯酒靠在楼梯栏杆上。单独活动的人试图劝导堵在门口抱怨的邻居还不如放弃那晚的睡眠,加入到艺术家们的狂欢活动中来。
列夫向楼上走去,他觉得像是在攀登一座火山。熔岩从最高处喷出来,但炽热的岩浆撒得到处都是。四层上,基基在一群崇拜者面前跳着舞。她化妆成红眉毛,蓝指甲,穿一双根极细的浅口皮鞋,她脱下鞋子扔给一个她迷恋上的美国摄影师,他用一只手接过来就立即扔到楼梯井里,鞋随即消失在最底层。当列夫挤在墙壁和舞蹈家之间走过的时候,基基拿起他的手,把它放在她的眼睛上。她开始唱起她经常在〃卡梅莱翁〃唱的一首老歌的造句:
他把手放在我的双眼上,见鬼,它们怎么不长也不方!
啊!笨手笨脚的家伙……笨手笨脚的家伙!
他永远不会把手放在,把手放在那个恰当的地方。
一大堆人堵在画室门口。列夫在一群扔彩纸屑的、吹着哨子的以及几个戴化装面具的人之间挤出一条道。他走进了一间又高大又宽敞的屋子。一些成双成对的人正跟着手摇留声机放的曲子在跳舞。在一个窗洞里,有两个女人在半真半假地打架,她们走到围着房间的阳台上,在露天下互相追赶。其中一个是阿伊夏,帕森最喜欢的黑人女模特,另一个列夫不认识。
卧室里有一张床,一些横七竖八的身影懒洋洋地倒在那儿,有一些因吸了几口鸦片而显得疲惫无力,另一些正在乱爬,列夫决定不去弄清他们到底想爬到哪儿去。
他回到画室。基基已经离开走廊,她正在把一个她昔日的情人介绍给与她一起在康帕涅一普罗米埃街开房间的美国摄影师。
〃你应该帮帮他的忙。〃她说。〃他是一个奇才。〃
年轻人友好地注视着美国人,可是在他那充满活力的目光深处却出现了一颗闪光的珍珠,就坐在离他的对话者稍远一些的地方,也许这比摄影生涯更为重要。
〃阿尔丰斯·图尔普。〃美国人说。〃他拥有一个通讯社。也许应该……〃
〃请原谅。〃年轻人微笑着说。
他拄着一根深色竹手杖,靠近那个令他赏心说目的小姐。列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这位实习摄影师向陌生女人低下头来说:
〃我名字叫布莱米亚,姓博罗韦茨,签字时用博罗。〃
科罗韦纳发现了帕森。他在餐柜旁边,一看见圆顶礼帽就认出了他,它总是那样戴着,这是值得称赞的。保加利亚人俯身向着吕西·克罗,绷紧的脸有些苍白;眼神几乎是在哀求。看来他内心深处正经历一场悲剧,在光怪陆离的欢乐气氛中,他的悲哀显得越发鲜明突出。吕西把她的苦恼隐藏在剪得像男孩似的黑头发刘海下面。不远处,帕森的妻子埃尔米娜·达维德正勾着一个中央菜市场的搬运工在跳舞;从前,对那些因袭守旧的画家来说,这个模特是荣誉和祖国的象征,因而他在文学艺术界小有名气。佩尔·克罗正尽情地亲吻泰蕾兹·特雷兹,看上去毫无悔疚之感。吕西对这个场面完全不在意,她力图让帕森停止诉说。但是倘若画家真的不再说了,却仍会盯视着她,目光中流露的绝望之情肯定与最悲怆的语言不相上下。吕西无法躲避,她左边是跳舞的人,右边是一块长木板,上面摆着原先准备的食品和酒水:肉制品、生菜、新鲜沙丁鱼、鱼子酱、瓶装法国白兰地和葡萄酒,以及其他一些瓶瓶罐罐。
列夫离开了餐柜。鼓掌声和又一阵欢呼盖住了伦巴舞曲和叫喊声。人们正在欢迎经常出现在瓦万街十字路口表演的突尼斯魔术师吉伊一吉伊的到来,他穿了一件绣有五彩图案的黄绸缎长袍。他一下子站在从一根横梁上垂下来的一簇香蕉前面。
他扬言可把它变成一辆由六匹马拉的四轮金马车,所有在此狂欢的宾客都可坐在上面被拉到纳塞拉饭馆,在那儿,大家将会享受到阿拉伯食品古斯古斯和香甜糕点,还有爵士乐队侍候。吉伊一吉伊受到人们广泛赞赏,他甚至都不需要抛出拿手戏:即使没有什么证明,人们也都相信他。说完话,他便大喝特喝起葡萄酒和法国白兰地。
列夫到这儿来只是为了会见帕森。看来这不是时候,他准备撤了。不巧的是,进口处被两拨人堵住了:一拨是吉伊一吉伊的崇拜者,魔术师正喝着白酒,这是顺利施展他的戏法所必需的,人们等待着他回来表演,可他们不得不与一个大鼓、一支猎号和一支长号出其不意的进攻撞车,后者宣称要为这个沉闷的晚会添加一些欢乐的气氛。两批人客气地打着架,一方想占据地盘,而另一方则想把它夺过去。
列夫退到了阳台上,这下可碰上了自他回到蒙帕尔纳斯便执意想回避的唯…一个人,他还一直没有遇见过她,因为她从不迈进〃卡梅莱翁〃的门。
克洛埃靠在栏杆上,手里举着一杯白兰地。列夫一眼就看出她稍有醉意。她眼睛往下看着街,没有回头就抓住他的手腕,并说:
〃和我一起待一会儿。〃
她光着臂膀,身体在战栗,列夫被这景象打动了。
〃爱情的忧伤。〃她说。
从他走近她,她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一个没有什么天分的雕塑家,但是我喜欢他的手。假如说你迷恋上了一个男人的手,那就无可挽救了。〃
她伤心地耸了耸肩。列夫脱下外衣,把它按在她的肩膀上。
〃你可以忘记眼睛,一个眼神只是一瞬间的事,好比融化的雪。可是手,是不可磨灭的。〃
他问她是否为这个雕塑家当过模特。她说没有。她一口气喝完了酒,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动作把杯子扔到空中:她的手提到栏杆以上,很干脆地一挥手,像用一个手指拨发终一样自然。
〃我不再当模特。我又开始跳舞了。〃
列夫对此没发表什么看法。他曾经走在一条通向悬崖的路上,而且现在还在继续,他不想把她拉上这条路。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才一直回避她。他把披在年轻女人肩膀上的衣服扶正,并说:
〃我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