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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给您找个亮儿,要不然您就更糊涂了。〃
局长没有回击她的触犯。列夫走近来。
〃她要到阿根廷干什么?〃他问道。
〃旅行。〃
〃然后呢?〃
〃建立联系。〃
〃什么目的?〃
〃这个女人是做生意的。〃警察把嘴唇吸得高高地宣称。〃一种进出口贸易。
她在火车站取商品,教她们懂规矩,给她们饭吃,给她们衣穿,然后把她们送上船。她贩卖布列塔尼女孩!波兰女孩!她在国境线外面搜寻年纪很小的小妞,最终让她们坐上船一直到达南美洲!因为阿根廷就是那种地方,年轻人!您以前不知道这个?〃
〃商品……〃列夫快步走起来。
他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明白了。
警察打开了帕森的箱子。他在里面翻找着。酒精灯的微黄亮光射到凹凸不平的粗糙拱顶上。列夫在旁边观看。他不明白扎马龙究竟要干什么。小个子仔仔细细地察看保加利亚画家在离开约瑟夫一巴拉街前寄存在地下室的作品:用水彩画的小姑娘;用铅笔或钢笔画的布尔乔亚的漫画;嘴唇通红、眼神不可捉摸的埃尔米纳·达维德;跳法国康康舞的下流舞女;奇形怪状的滑稽夫妇:〃鲍比诺〃娱乐场的观众;穿衣服的、裸体的、躺在沙发上的或面对注视她们的男人站着的年轻妇女……如此查看一个不在场的画家的作品,有某种极为不合适的地方。地下室毕竟不是画廊。列夫站得远远地靠在石墙上。他注视着扎马龙的动作,而局长则把图画从箱子里拿出来,挪到酒精灯下面,进行评论,再放回去。
他寻找什么呢?
〃当然是一个作品!〃
〃究竟是什么作品呢?〃
〃如果我找到,您就看见了。〃
局长一面搜寻,一面赞颂自己。他解释说,这件疑案总是挂在他心上,尤其因为在二十年的职业生涯中,唯有这桩案子是要求发挥他同时作为警察和收藏家的本领的。它的结局有可能给予他生活中的两大重要支柱以双重嘉奖:追捕诈骗犯和追求艺术享受。
〃正因为如此我才喜欢您。〃他说这话的时候对科罗韦纳露出满意的微笑。〃为了达到两全其美,我心里痒痒得都快疯了,多亏了您成全我,这块心病在我还穿着警察制服的时候就解决了。这回绝对得不了精神分裂症了。这病保证除根!〃
他举起一幅正在系鞋带的年轻女人的画。
〃亲爱的画家和朋友,我的悲剧是我从来没有买过帕森的一幅画。把那些小女孩在警察局里展览?不可能。在警察总署里,大家喜欢妓院,但只是当我们要关闭它们的时候。看一眼都不雅观。至于说买帕森其他的画,根本谈不上:他的每一根线条都会让我联想到大腿和肉欲。〃
〃您言过其实了吧。〃
〃我生来爱激动。〃
〃您找的是哪幅作品?〃
〃一张画……我觉得是画在纸板上的。是帕森绝对拒绝出售的少有几幅画中的一幅。〃
〃画的什么?〃
〃两个女人。〃
矮个儿警察不再说话。他关上了刚才打开的那只箱子,抓起另一只放到房间的正中,把灯拿近。这是最后一只箱子。
〃最后的机会。〃他说。
箱子挂钩发出刺耳的声音。扎马龙搓搓手。
〃开始干。〃
列夫走到他身后。
〃您想象一下,我在艺术方面有惊人的记忆力。我只要看一眼就能记住。在您现在占用的画室里,我曾经见过应该使您感兴趣的某样东西。这是在一九一三年,我觉得……帕森住在那儿的时候。一九一三年的冬天,如果我记得准确的话。请您到我前面来。〃
列夫走到前面。
〃别忘了我是警察。我喜欢从证人或罪犯的脸上看出我工作成果产生的称心如意或者大祸临头的表情。〃
他带着某种满足感观察着一张画。他慢慢地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加莱亚的那张照片。他把它放在画的旁边。
〃真能干。〃他低声地说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元帅的鼻子!〃
他看了看列夫。
〃我会成为您最好的朋友。〃
〃给我看……〃
〃我的头脑比贝蒂荣先生破案需要的任何耳朵都灵。〃局长满意地说。〃请欣赏我的工作成果。〃
他把纸板上的画递给列夫。列夫接过画,朝酒精灯弯下腰。在黑洞洞的地下室里,在扎马龙警察自豪的目光下,他看见了两个女人。一个坐在一条长沙发上,另一个站在她后面,一只手放在前一个的肩膀上。用钢笔和软黑铅笔画的,底色是水彩的,尺寸为22 x26公分。
〃其他我什么都不知道。〃小个子警察说。〃什么时候画的,在什么地方画的都不清楚。在您看来,这个人应该说与加莱亚极其相像,还是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那另一个呢?〃
〃就是我要找的那个。〃列夫·科罗韦纳声音暗哑地说。
他用浑浊的目光,呆若木鸡地凝视着两个女人的身影、衣服和脸部表情。
一个是加莱亚。
另一个是玛列娃。
他长时间在马勒塞布大街上闲逛,那儿的三号是装卸工协会的聚会地。他站立在橱窗前面,背后的商船模型上高高耸立着三个烟囱。他密切注视进进出出的人。
有时他推开转门,走在厚厚的割绒地毯上,心中期望有机会冒险作一次旅行。
可他没有钱。
他只能在桃花心木柜台前面匆匆走过,记下轮船抵达中途停靠港口城市的时刻表,它们是毕尔巴鄂、波尔图、特内里费岛、达卡尔、里约、蒙得维的亚。
他观察来往乘客,寻找二流妓院老板。他希望有人把他不可能单独发现的事情透露给他。
经过一天游来逛去,每到晚上,他就来到帕斯基埃街,但是妓院早已关门。
警察局方面没有好消息。扎马龙局长通过调查再次关上玛列娃的案卷:在卫生部门、海关和宪兵队都没有这个年轻女人的记录。
冬天即将过去时,科罗韦纳告别了约瑟夫一巴拉街的画室。他把自己的一些物品存放到地下室,和帕森的东西摆在一起。
他来到了有船启航开往阿根廷的所有港口。他在勒阿弗尔。波尔多、马赛、汉堡、安特卫普的码头上闲荡。他对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轮船的启航和到达日期和时刻了如指掌。他乘坐火车从一个港口到另一个港口。在漫长的数个月中,他的生活节奏取决于南大西洋公司的轮船时刻表。他跑遍了拐卖妇女为娼的所有码头。为此他消耗了最后一点还没有被战争全部烧尽的青春活力。他在寻找一个女人,他遇到了十个、一百个、一千个这样的女人,她们以比索来计算在人行道上消逝的岁月。
他装卸货物,当背部疼痛得扛不起箱子的时候,他就兜售画在红底色上的变色龙。人们像施舍一样买他的画。
不久他就认识了所有回到法国寻觅又一批商品的杈杆儿。他对这些虚伪的保护人谈不上什么爱憎,再说陪伴着他们的轻挑女人或者在战前曾引起他同情的女人也激不起他的任何感情。他并不对这个世界产生反感,与战争的劫掠相比,这个世界显得如此平静、无害,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未被污损。人们去前线送死;人们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人行道上拉客。前者,人们失去一切,甚至生命;后者,人们挣钱糊口。全副武装的元帅派他的手下人冲锋陷阵,当人们拒绝去送死时,就让他们面对行刑队,枪毙他们以示做戒。杈杆儿则把他手下的女人推到街上,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在威力和非人道方面能赶上战场上的指挥官。对科罗韦纳来说,在可憎程度上,妓院和战场之间衡量不出什么差别。他已经在那儿失去了生命。如果说不是真正的生命,也是理想中的生命。他了解什么是人间地狱。在他看来,杈杆儿的绶带和所有帝国元帅的绶带是一路货色。
十一个小时紧紧贴着他。
科罗韦纳的朋友已经死了,即使再想去杀他也不可能了。
他在被送上船的女孩中寻找玛列娃,他从她们眼神中察看到期望、被制服的反抗以及逆来顺受各种感情的流露。他沿着码头跟随着她们,有时甚至赶到她们的前面。他从黑色长大衣里掏出一个本和一支铅笔,倚靠着一个浮码头,等待某种灵感出现。
他为每张脸起名字。杈杆儿费利克斯穿着浅色西服,戴着精心系结的领带,一个年轻姑娘或是裁缝艺徒或是制女帽女工,她殷勤而关怀备至地对待这个比所有其他人都好的圣诞老人,因为他送给她们帽子和丝袜,这些东西只是为了将来能有所收益,是一次为赢利而投资的最初本钱。
他想象着马列娃,当听到费利克斯说他已经结婚,也许和其他人一样眼泪汪汪。
他也想象着正在招待客人的加莱亚。她是忠实的鸨母,也是费利克斯的妻子,但只是为了生意。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海关,她扮演着来自潘帕草原的远房亲戚,来寻找法国年轻姑娘。姑娘们飘泊到此,对什么都能将就,眼泪枯竭了。在阿根廷,生活美好,甚至还能给家里寄钱。最后,就不该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列夫向人提问题打听情况,他弄清了想要知道的东西;在妓女活动于其中的人行道这个世界,走到这里来的人从来都不匿名。
费利克斯手下有六个妓女,两个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两个在北部,一个在马德普拉塔,一个在图库曼。她们不憎恨他,因为他心肠软,而且有道德:一九一二年,他抛下了加莱亚、生意和阿根廷,到巴黎成为一个出租车司机。他和玛列娃一起离开了大洋彼岸的那个国家。他把她从巴勒莫的豪华街区劫持出来。她没有再回到那儿。
如果科罗韦纳确信她还在那儿,他会作为偷渡者上船。但是在各个港口、码头、桥梁、卸货场度过了两三百天以后,他对阿根廷的妓女生活不再有什么不清楚的了。玛列娃不在那儿,或者她在那儿,换了另一个姓名。
究竟什么姓名呢?
甚至连她的身份都不确定。列夫在找玛列娃。但是加莱亚向他保证在〃熊皮〃
拍卖行陪着费利克斯的女人不叫这个名字。她叫夏娃,不叫玛列娃。
他没有找到她的任何可能。他将永远不再会画画。
一天早上,他停住了寻找的脚步,面对大海躺在一堆缆绳上。他裹着从国内带来的黑色大衣,凝视着迎面而来的海洋。不一会儿,海洋和天空连成了一片,变成一块裹尸布。他希望像纪尧姆一样:不可抗拒地匆匆而去。他心想本来他能够使这件事来得更加迅速,但是他的所有感官都不允许他这样做。一旦想到暴力对形象的破坏,他的身体便断然予以抵制。这是战争造成的。他无法设想自己的形象以任何一种方式被毁坏,无论是发青的脸,打穿的太阳穴,还是肿胀的肚子。不能想象鲜血流淌,也不能想象肢体分解。要像沉睡一样,他将看着它缓缓地降临到自己身上。他渴望把克洛埃紧紧地搂在怀里,闭上眼睛,低声重复着一个三个音节的名字,就这样在寂静中、在和平环境中度过十一个小时。
但这是天空,稍远处是海洋。一片预示死亡的灰色,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如果他画这样一幅油画,冬天在一个港口,一位生命即将结束的艺术家躺在那儿,他将会选择这样一个背景。这将是一幅具有湿润而浓厚色彩、光线昏暗的水彩画,像一幅蒂尔内的作品。
列夫还记得,当他的父亲捅破他祖国少女的肖像画并扔出窗外的时候,几乎正是黑夜,他到外面去寻找,当时他心里明白,这个人将是永远想要摧毁他的艺术的人,世界上一切庸俗的理性、一个家庭或者人们的狭隘心胸要想损坏艺术是永远没有效用的,艺术是一种说话方式,是一种表达方式。他现在不再有说话能力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