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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就此凝固!
纸面仿若生风,悄悄裂着美郎君的宽袖;水中则藏影,绛红小女郎的眉间,凝着绝然与冷凛。而再观那持杯郎君之神色,面色未起波澜,可眼睛!
眼底深处,有一抹不忍触之,若雾笼明湖。
作画之人,显然亦曾参予虎丘雅集,未去捕捉刘浓的慷慨而败群英,亦未曾去描绘他吐诗而震四方。单单抓住了这一瞬间,众人皆忽视的眨眼之间。
震惊,淡伤,欣然,逐一而来。
刘浓左手轻颤,右手借压画角,将其抚平,渭然而叹道:“此画,描神已致极,叙事已俱魂;若论画风及心笔,唯卫氏郎君可比美矣!能见此画,刘浓幸何如之!”
随后,朝着桥然长揖。
桥然侧身而避,还礼笑道:“此画非我所作,不敢当瞻箦之礼也!”
……
“瞻箦止步,他日再逢!”
桥然踏出刘氏酒庄,挥着宽袖而去。牛车遥行,穿林过柳,垂柳尽头处,有两辆牛车歇于溪水之畔,几个小婢正提着裙摆采田间野花。
见得牛车行近,有个小俏婢碎步行至车侧,低声道:“小娘子,家主郎君回来了!”
“嗯!”
帘内一声低应,慢而软。声已止,余音尚不散,留一缕轻撩。
桥然下车,大步迈至车前,笑道:“小妹,等得久咯……”
帘内人轻声道:“阿兄,咱们速回吧,三弟身子弱,若无人精心照管,怕又染风!”
闻言,桥然眉色黯然,仰天叹道:“天不佑我桥氏,族人体多赢弱。小妹亦需多锻身子,不可终日只知作画。”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叠细绢递给小婢,再朝帘内柔声道:“这是卫氏传承的五禽戏,每日习上三回!昔年卫叔宝身子更弱,依得此戏,亦……”
桥然猛地住口,帘内无声。
半响,清伶的声音漫起:“阿兄,他,他怎么说……”
桥然有心逗弄小妹,故意笑道:“瞻箦,古之君子也!待人温文,如沐春风也!嗯,其人美绝大气,其诗绝秀,其论高雅……”
“阿兄,咳……”
帘内低传一声轻咳,桥然面色大变,踏前一步,惊问:“小妹,可是身子不适?”
稍徐。
帘内人浅声叹道:“阿兄勿要为我忧心,我的身子一向好着。阿兄此去已有两个时辰,想来与他交谈甚欢,华亭刘氏亦是独木一枝,若能交好,与两家皆有利。只是,依小妹度之,若与其结交,不可行利,应发自由心矣。这,阿兄需得切记!”
“唉!”
桥然深以为然,抚掌叹道:“小妹真知瞻箦矣!他已收下小妹连夜所作之画,我观其色甚喜;我已邀其六月聚游,他已然应允。小妹宽心,我已与其说好,将至咱们庄中悠游呢!届时,可再作一幅……”
……
“桥氏有女,名唤游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吴人皆言:吴郡骄傲自在陆氏舒窈,吴郡妙音首唱顾氏荟蔚,吴郡清绝当属侨氏游思。瞻箦兄,汝连日逢得三美,岂不羡煞旁人!”祖盛摇着手中麈,慢慢的度步至刘浓身旁,语音畅畅而调侃。
刘浓侧首笑道:“茂荫兄休得取笑,桥氏之画确如魂注,桥玉鞠(桥然之字)亦风度自成;吐酒而闻风气,乃可交之人,改日若有兴,茂荫兄不妨与我一同赴约!”
“瞻箦此言当真?”
“你我相交,何言真假!”
“瞻箦!”
祖盛长长一声唤,随后深深揖手不语,刘浓知其心意,挽礼相对。
……
顾氏庄园,莺鸣燕语。
偌大的花园中遍植花绘,各色娇艳的春花竟相烂漫。顾淳手里举持一枚锦囊,大步跨进园中,边走边唤:“阿姐,阿姐!”
有族弟闻之,在树上鸟窝旁叫道:“阿兄,唤啥,吓坏了花儿,小心阿姐打你屁股!”
顾淳顿足,抬目一辩,随即怒斥:“二十三弟,汝成天就知捣鸟而食,若是让阿姐觉察这窝燕南雀少得几只,定会让你吃上一顿!还不快快下来!”
树上族弟身上缚着绳索,至叶丛中探首,吐着舌头道:“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然,我掏岛而食,亦谓之曰愿,愿之所从,应百无所僻矣。阿姐,如何怪之?”
“哼!”
顾淳仰首叉腰,指着其弟,喝道:“汝之所愿,非彼之所愿!已所与欲,岂夺于人!夺人之欲,岂可为愿!克已复礼,方是为仁!”
“不然……唉哟!!”
树上族弟正欲反辩,不知看见了甚,猛地一宿头,钻进茂密的树叶之中,犹觉不甚安全,扯过一丛枝叶,往身前一遮,缩在一角发抖。
一个声音飘过来:“井蛙之鸣海,夏虫之语冰,皆因一叶而障目尔。怎地?汝欲学否?”
“阿姐!”
“阿姐!”
树上小孩晃悠悠的荡下来,低着头,红着脸,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道:得找个机会脱逃,不然多半要挨阿姐的竹节。
顾淳眉尖飞挑,喜滋滋的迎向自那花海中飘来的一丛大紫,笑道:“阿姐,挑战来咯!”
“如此快?”
顾荟蔚伸手接过锦囊,捏着绢纸细看,越看眉梢越凝,玉指忍不住的就想敲。身侧的婢女久已随她,赶紧吩咐随从取来席案,就地一摆。
燕鸣渐消。
婢女道:“小娘子,先用中饭罢!”
顾荟蔚提着笔,一字一字勾勒,答道:“稍后!”
顾淳坐在对案,不敢言语,见得阿姐的额间有细汗,像颗颗晶莹的浅露。心道:这个刘浓果然难斗,连阿姐尚要三思方落笔!不可激怒阿姐,得小心屁股!
夕阳爬上梧梢。
“成了!”
顾荟蔚顿笔,双手叠在腰间悄然用力,往后略舒着双肩,展眉笑道:“阿弟,遣人,将其送至刘氏酒庄。嗯,不得三日,想来不可回转!”
“阿弟?”
再唤一声,她侧过首,这才发觉阿弟伏在案角睡着了,嘴角尚冒着泡泡。几个贴身女婢悄悄推着顾淳,暗地里则抿嘴偷笑,心中暗道:幸而解了,不然得陪小娘子饿一日。
顾淳揉着眼醒来,涩然道:“阿姐,我,我非有意。嗯,阿姐真快,天尚未黑啊……”
“哼!”
顾荟蔚冷冷一哼,面上却染着层层红意,正色道:“他,他亦定是解了一夜!快,遣人送去,若此论三日内回转,我,我……”
我不出来!
她心中亦作不准,前日之论,乃其深谙于胸之旧论,只得一日刘浓便给她解了,尚反注一论,她亦解了大半日。现今再论,自问比前论更为深邃,可……
顾淳眨着眼睛,摸索着她的心意,低声道:“阿姐,那刘浓已回华亭,来去皆不便矣!莫如,日后咱们再与他计较亦不迟……”
“不便亦需至,莫非,汝认为我会输?”
顾淳赶紧正色道:“阿姐,当然,不会输!”
第四十四章铁甲正寒
春风熏得人渐醉,暖阳灼得玉生辉。
归家途中,祖盛和刘浓赛脚力,俩人弃车而步行。刘浓挥着宽袖迎着清风,走得既快且潇洒;祖盛则不然,只得十来里路程,他便吐着舌头唤道:“瞻箦,瞻箦,走不动啦!”
刘浓回转身笑道:“再坚持下,若能熬过这后面十里,便是再行十里,亦未可知!”
“不行了,不行了!”
祖盛靠在车辕上,只觉胸口似被火堵,脚下木屐仿似铁铸,真是累不及言;瞅得刘浓迎面而来,除额间稍见汗,而神色浑然不改,苦笑道:“君子六艺,瞻箦真艺艺不闲矣!我在车上时,眼羡刘氏白袍行若疾风,以为甚易。不想自己行时,却难若至斯矣!”
来福不屑的道:“这算甚,我兄罗环负重五十,一日一夜可来回百里!”
“果真?”
来福挑着浓眉,大声道:“便是我家小郎君,亦能一日百里!汝不信?且看好咯!”
言罢,展目挑向不远处的一处悬壁,暗吸一口气,随即纵身而出,脚尖点得轻盈且快极,将至悬壁之时猛地踏足而上,身竟不停,蹭蹭蹭一阵借力疾蹬,竟让他窜至崖顶。
风吹,白袍四裂。
祖盛凝着面色、张大着嘴,此壁虽未成直角,但亦斜倾极险。来福未借任何绳索之物,竟凭着一阵冲力便可至颠,若不亲见怎敢相信。
半晌,惊呼:“瞻箦,此乃人乎?”
“当然是人!”刘浓晒然而笑,抬头仰望,壁呈八十,高约三丈。来福能一口气登上去,确属不易。但若说非人,那嫣醉她们以及青袍隐卫又作何解?
祖盛喘着粗气问道:“瞻箦,是否刘氏白袍个个皆能如此?”
“不能!”
刘浓双拳抵合于胸缓扩,刘氏白袍所习乃罗环的战阵之法,尚不能做到如来福这般身轻似燕。然,二者专攻不同,不可对语;而罗环亦非普通流民,他的身份早已告知刘浓,只是未曾喧之罢了!
这时,来福突然在高处大声道:“小郎君,前面好像是咱家的车!”
刘浓大声问道:“是阿姐的吗?怎地走得如此慢!”
杨少柳不愿见外人,提前一日动身回华亭,未与刘浓同行。
来福搭眉一望,细辩之后,沿着崖壁一阵疾冲,直直冲至近前才杀住脚步,说道:“是朝着咱们来的,不是小娘子的车!”
面不红、气不喘!看得祖盛更是咂舌不已。
刘浓笑道:“那多半是娘亲派人来接了,茂荫兄,咱们上车吧!”心中却微奇,此地离家尚有五十里,会是谁呢?又是何事?
两车相汇。
来车早早的停了,车帘一挑,从中迈出碎湖。
刘浓见是碎湖,眉间一扬,心中更惊,赶紧迎上,疾疾问道:“碎湖,你怎地来了?可是家中出事了?途中可有遇见阿姐?”
一连三问!
碎湖浅着身子行了礼,见他脸上透着汗,掏出丝帕递过去,这才笑道:“小郎君莫惊,早上见着小娘子了,现在应该已至家了。”
听见杨少柳已至家,刘浓松了口气,在其心中,杨少柳是个能人,就算家中真有事,只要有她在,便稳了许多。匆匆擦了把汗,笑道:“那你所为何来?”
“别动!”
碎湖见他没擦尽,便伸出手,一边替他擦着脖间汗,一边笑道:“家中来贵客了!我怕你再在吴县耽搁,左右无事,是以来寻。”
言至这里,她却悄悄红了脸,非是左右无事,而是她心里念小郎君了,不然随意派个白袍部曲亦比她快啊!
“贵客?”
刘浓剑眉一凝,正欲相问,侧眼却见祖盛稍显局促的立于一旁,遂笑道:“这是我好友祖茂荫!”
碎湖万福道:“婢子碎湖,见过祖郎君!”
祖盛吃不准碎湖的身份,亦不敢轻接其礼,微侧半步回礼。再言,正好已至分岔口,先前是想送刘浓一程,如今刘浓家中有客,理应及时赶回,便欲在此处作别。刘浓本想邀其访自家庄园,然此时家中来客,亦只好作罢,当下二人约好再见之日,对揖而别。
将将上车,刘浓便问来得究竟是谁。
碎湖笑道:“朱中郎来了!”
“朱焘!”
刘浓神色极喜,忙命来福加快速度。朱焘现任西蛮校尉、司徒从事中郎,军镇由桂林郡移至建宁郡,离此地有上千里,来回一躺极是不易。然,前翻至会稽拜访他,其却言将挥军往北。此时纵北,恐不能获矣,尚极是危险!刘浓当时几翻劝阻不得,莫非此时有变?
思及此处,刘浓更喜,催促来福再快些,亦好早见忘年之交啊!
碎湖瞅着小郎君面色甚喜,与自己来时心中所思截然不同,忍不住的问道:“小郎君,你在吴县,那个,那个……没去见那个郗小娘子么?”
最后这半句,问得甚急亦甚低。
刘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