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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如郗将军之言,闻后令斩。”
此刻,城中守军十之七八乃希愔部下,曹豫不得不容,璇即,凝目看向老卒,忆起老父,心中顿生不忍,转目之时,却恰好与城外风旗上的阿父对上了眼。间隔极远,他却仿若得见,阿父目裂如铜铃,面色狰狞。胸中猛然一恸,情不自禁的心道:‘阿父也阿父,一世英名换得身亡首丧,且稍待,暨待城破,豫儿即来……’
“蹄它,蹄它……”
恰于此时,城下奔来一骑,待至五百步外拉起马首,挥扬着弯刀,高声叫道:“曹嶷已亡,尔等速速开城,如若不然,大军挥击,连人带城,辗作齑粉!”说着,夹腿催马,奔行于城下,拉起黄沙如龙,狂叫:“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唷嗬,唷嗬,却伊秀骨……”霎那间,城下数万大军纵声狂呼,尚且夹带着囫囵胡语,充耳塞瞳,逼得城上守军顿时为之一紧,人人复露惧色,身子微倾,弓箭手不由自住的拉满了弦。
见此情景,希愔眉头紧皱,眼睛突地一瞪,快步走向墙弩,一把推开颤抖的绞盘兵,亲自操起铜弩,眯着眼睛瞄向城下奔来窜去的胡骑,喝道:“且与我绞盘上箭。”
“诺!!”一声大喝将惊惧的绞盘兵震住,璇即,拾长匆匆回过神来,领着十余名绞盘兵,上下其手,奋起浑身力道,将长达八尺有余的臂弩徐徐绞起,即听一阵“嘎嘎嘎”的铁齿磨擦声,臂弩已张开到极致,可射千步。
“蹄它,蹄它……”胡骑犹自奔窜狂嚣,郗愔双手死死的控着铜弩把柄,继而,眼睛猛然一突。
“簌!”乌龙横空,撕裂了长风,穿贯了日辉,如墨电疾窜。胡骑正在勒马咆哮,已然来不及射闪,即见乌龙越来越大,越来越粗,浑身毛骨悚然。须臾,在万众瞩目之下,巨弩将高高刨蹄的健马中穿,因其力过巨,竟挟裹着人与马打横砸出数丈开外。
“轰!!”一声闷响,人与马轰然坠地,巨大的马尸压着人身,稍徐,血柱喷射。
全场,霎然一静。继而,哄声如雷。
“威武!威武!!”城上守军扬刀狂叫,更有甚者,以刀击盾,其状昂洋,其声嘶哮。
“伊咕噜,伊咕噜……”城下胡人顿时哗然,随即面面相窥,骑兵勒着战马,竟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需知,墙弩虽射程极远,但精准却极差,若非两军密集如丛,断难一击即中,是以墙弩多用来抗击冲车,鹘车等庞然大物。
与此同时,石虎中军大帐的一侧,有一名体态婀娜的女子正在虔诚的沐浴,浴汤泛着浅红,乃因其中混杂着朱砂,细细一嗅,略带腥骚,因其中参杂着牛尿。
此女浑身嫩白如玉,眉骨略高,双眼浅陷,蓝眸如珠,嘴唇一开一阖,轻喃有声:“天神在上,《阿维斯塔》启慧,圣水蒙恩,圣火罚世,圣土降生,请赐伊娜儿洞炬之目……”喃着,喃着,双手交叉于胸前,闭上了眼睛。
稍徐,女子从广阔的木桶中起身,当即便有数名白肤女子轻步上前,以白丝替其蘸尽身上水珠,以浑白雪巾为其裹身,以白绫替其束腰。少倾,女子穿戴毕,头上未着发饰,三千金发轻轻荡漾,身上衣物样式奇特,行进间,浅浅露着雪嫩的大腿。
“大祭司,单于元辅命人来请天神示昭。”一名白肤女子匍匐于地,恭敬的呈上一柄木杖。此杖,杖长丈二,浑身乌黑,唯杖首鲜红如滴血,状似一束火焰。
女子接过木杖,缓步走向帐侧,在那里蹲踞着一只硕大的黑狗,目呈赤色,状若胡桃大小,嘴巴虚张,正不住的吐着腥红舌头。女子蹲下身来,眸注犬目,仿似正与其神魂交融。
帐中不闻声,人人肃穆。
少倾,女子徐徐起身,闭上了眼睛,半晌,缓缓开目,众人恍似得见火光暴闪,纷纷垂目敛首,不敢作声。璇即,女子睫毛一颤,轻轻一叹,目光看向帐帘。
众女知意,缓缓揭开帐帘,团围着女子,慢步走向中军大帐。一路所遇,莫论将卒尽皆按胸伏首,神情虔诚,细细一看,大帐佐近无一例外,俱乃白肤铁甲,与黄肤匈奴形像迥异。待至中军帐帘前,两名白衣女子轻步上前,按胸道:“阿维斯塔,善与恶。”
帐前铁甲按胸回道:“阿维斯塔,善与恶。”
“善与恶,哈哈哈……”帐中忽传一阵大笑声……
第四百一十三章永坠黑暗
笑声如桀,笑声猖獗。
簇拥着大祭司的白衣女子们神色微变,大祭司却仿若未闻,手持权杖越众而出,直入中军大帐。
一入其中,阵阵暖意扑面而来,帐中四处升腾着火盆与火把,熊熊火光将广阔的中军帐燎的通红如血。一窜窜缭乱的影子斜爬于帐壁,横曳于雪白的羊毛毯。石虎未着铁甲,拥着毛皮深裘,敞胸露肚,踞坐于斑纹虎皮床上,身侧左右各有一姬,脚下匍匐数姬。胡案右列坐着数名侍甲之辈,左列安坐着一群身披浑白袈衣的道人,为首者高鼻深目,发乱如草,脖子上挂着一窜木珠,见大祭司进来,浓如墨蝉的眉毛弱不可察的一抖。
“大祭司,天神可有示昭?”石虎拢了拢胸口的裘衣,按着美姬的腿,微微弯了弯身,嘴角豁着一缕笑。
右列之人本已起身,正欲按胸向大祭司行礼,待见石虎危然不动,眉头俱是一阵颤抖,神情极其复杂,继而,纷纷默然落座,盯着案上酒盏,连身侧美貌汉姬亦不顾。
此举极其失礼,形同藐视天神,众白衣女子齐齐色变,便有一名年长女子欲出言喝斥。大祭司却面若平湖,伸手将年长女子制住,持着权杖,踩着毛绒绒的雪毯徐徐前行,待至石虎面前八步开外,按胸道:“阿维斯塔,善与恶。”
石虎直视大祭司,身子微倾,状若虎扑欲噬。大祭司未予避让,静静的与其对视,深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半晌,石虎慢腾腾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肉屑与残酒,按着左胸,回道:“阿维斯塔,善与恶。”
“阿维斯塔,善与恶。”
“阿维斯塔,善与恶。”
右列诸将唰地起身,朝着大祭司恭敬行礼。大祭司傲然而立,右列道人眉目若寂,状若未闻。
礼毕,石虎噌的一声落座于胡床,雄壮的身躯压得胡床“嘎吱嘎吱”一阵乱响,璇即,大手一挥,笑道:“大祭司,请。”
右列之首尚有数位空缺,大祭司未作一言,持杖而入,白衣女子们侍于身后。有一名将领见大祭司与自己仅隔两空位,心生不安,正欲起身另寻他处,却蓦然撞上单于无辅的眼睛,顿时一个激淋,手中酒杯猛地一晃,酒水泼洒而出,溅了身边汉姬一身,那汉姬本已战战兢兢,受此一激,脱口惊呼。
石虎道:“斩了!”
“谨遵单于元辅之令!”将领把盏一搁,拔出腰刀,反手扎入汉姬雪嫩的胸膛。
未闻惨呼,唯余血水汩汩声,大祭司面色微变,深褐色的细眉浅浅皱起。须臾,帐外甲士入内,将尸体扛走,一路滴血。一名汉姬挪步至大祭司身旁,执起酒壶,满满注得一碗酒,遂后,匍匐后退至帐角。石虎摸了摸嘴上两枚翘胡,举起铜碗,笑道:“大祭司蒙神明垂恩,辛劳犹甚,且满饮此盏为谢!”
闻言,众白衣女子面露愠色,大祭司将将受神明垂恩,岂可饮酒?石虎乃明知故犯,亵渎天神!大祭司摇了摇头,淡然道:“伊娜儿蒙吾神阿胡拉之意,不可饮酒。”
“哦……”石虎将杯中酒饮尽,慢慢搁盏,右侧汉姬当即把盏注酒,她乃石虎之姬,汉女郭氏。待她满酒,石虎执起酒碗,向左列那群白衣道人环环一邀,笑道:“佛图澄比丘,汝之天神禁酒乎?”
“酒之一物,乃粟粮所化,生于土,发于水。亦如人,行于土,存于水,禁或不禁,因其时而异于行,存乎念转之间,恰如善恶。”为首道人执起案上酒碗,微微一笑,将酒徐徐饮尽,抹了抹嘴角,续道:“酒入胸海,化为水。”
“哈哈哈,好一个念转之间,妙哉,妙哉!”石虎大喜,歪着身子看向大祭司,问道:“大祭司,天神之意浩瀚难测,善与恶存乎念转。是以,若善即恶,恶亦乃善。如此,饮亦非饮,当饮一盏!”言罢,抓起酒碗,再邀。
大祭司道:“伊娜儿,不可饮酒!”
“咕噜噜,咕噜噜……”石虎喉结滚动,酒水洒了满襟,待一碗酒饮罢,斜斜看了一眼大祭司,嘴角勾起森然笑容,不动声色的拾起案上弯刀,以手指试了试锋。
一缕火光飘过,寒锋渗人。
大祭司泰然自若,众白衣道人耳垂目肃。
“唰!”、“啊!”光寒暴闪,郭氏中刀,一声惨呼,捂着胸口,软软的坠下胡床。大祭司眉心凝川,白衣佛图澄转动木珠的手指一顿,遂后,陡转即逝,继续拔珠。
石虎拍了拍手,帐外甲士奔进来,见死者乃是郭氏,面色齐变,继而,不敢违逆单于元辅,轻步走到胡床边,抬走郭氏。石虎提起弯刀,在左侧汉姬身上擦了擦,此姬乃清河崔氏女,瞳孔焕散,浑身不住战栗。俄而,石虎将刀往案上一扔,自斟一碗酒,抬于唇边滋滋一吸,笑道:“此女亡于石虎刀下,亦亡于大祭司,如此,何以判善恶?”
大祭司未答,看了一眼噤若寒蝉的崔氏,徐徐起身,接过身侧白衣女子递来的权杖,按着左胸朝石虎浅了浅身,璇即,转身走向帐外。
“且慢!”石虎站起身,笑道:“大祭司蒙神明垂恩,乃先知智者,天下之事,无所不知。如今为何不答,莫非……”
“善即乃善,恶即乃恶。”大祭司转过身来,迎视石虎阴鹫的眼光,半晌,看向白衣佛图澄,轻声道:“善与恶固存于念转之间,然,善之背面便是恶,恶之背面即为善。善恶,终存乎一线。”蓝目澄静,危如泰山。
石虎慢吞吞座下,捧起一块肉骨头,胡乱一阵嚼,边嚼边道:“不知善,不知恶,即为善恶一线。天未崩,地未陷,吾尚食肉饮酒,当复何愁?”说着,歪头问佛图澄:“汝之神,言轮回,生死乃何物?”
“生死即乃轮回!”白衣佛图澄静静一笑,挥手将案上铜灯扇灭,璇即,摊开手掌,缓缓一抚,便见那本已熄灭的铜灯,吐出一灯如豆。
石虎眼神一直,继而,阴戾忽现,看了眼案上的刀,随后又徐徐褪尽,继续啃骨头。大祭司恬静的笑着,不作一言。
佛图澄将石虎的眼神变化尽落于眼中,却半分不惊,接过弟子手中的小白兔,笑道:“此乃亡!”说着,将已死白兔合于掌心,嘴里喃喃有辞,稍徐,把掌摊开,朝着掌心中的小白兔吹了口气,乍然得见,那小白兔竟然睁开了赤红小眼,随即,尖尖的耳朵猛然一竖,“嗖”的一声,窜出了手掌,直直奔向帐外。
众人皆惊,神情变化来去,惊赫莫名。
佛图澄看着小白兔窜帘而走,微微一笑:“此乃生。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即乃‘轮回显密’之道!”
“啪,啪啪!”掌声响起,石虎笑道:“佛图澄比丘之神术,恰若天神也!以汝观之,此战,天神之意,在何?”
佛图澄合什道:“愿闻大祭司之言。”
石虎按胸问道:“大祭司,不知阿胡拉天神乃何意?”
大祭司想了一想,执着长长的权杖,前迈一步,答道:“阿维斯塔,善与恶。绳水绕广固,圣水蒙恩而化生,生生不息,此城难取!单于元辅若行强取,圣火势必燎原,勇士之颅将飞漫长天,失主之羊将孤泣悲唤。”
闻言,石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