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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刘浓回绝,他又对着女儿道:“璇儿,你瞻箦阿兄初来是客,你且带着他在府中四处转转,为父尚有要事,汝母已在备食,待夜间咱们再续!”
郗璇呼道:“阿爹!!”
刘浓急道:“伯父,不用了!”
“休得再言!”
郗鉴长身而起,似真有要事,竟转身便走。待行至院口,迎面行来一个中年俊妇,正是他的妻子姚氏。姚氏面带愁色,一见他便急急的问:“璇儿呢?”
郗鉴道:“和瞻箦在一起,汝莫去,给瞻箦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
梨亭中。
郗璇跪坐于苇席,遥望着阿爹远去的方向,心中既羞且恼。刘浓不知该是好笑还是尴尬,他算是看出来了,郗伯父并不愿悔婚,但这郗小娘子多半是铁了心的。默然的拾起大鹅壶给自己斟了一碗,经得适才那翻行茶,他胸中的酸意去得多半,此时见郗璇坐立难安,浅抿一口茶,笑道:“郗小娘子,若有事,但去无妨。稍后,我会去禀过伯父,家中尚有要事!”
要事!
又来一个有要事在身的,皆把我当什么人了?
郗璇心中气恼,稳住心神,敛首道:“刘郎君,且随我来!”说着冉冉起身,转身携着亭外候着的四个女婢便走,竟看也不看刘浓一眼,极是无礼!
哼!
刘浓心中藏着的火气腾地一升,按膝而起。暗道:一忍再忍,孰不可忍!若不是郗伯父待我恩重,你当我愿意来此么?亏你还是个世家小娘子,亏你往年还……如今怎地就如此凌人!罢罢罢,我便随你心意,陪你晃一圈,然后立即还回玉囊辞别郗府。尚有虎丘雅集要去呢,怎可滞留在此,竟行些与我无关的儿女情长之事!
“怎地?”
杨少柳见他面呈恼色,挑着奇怪的长眉,冷声道:“如此沉不住气!你往日自诩的松竹之性何在?随她去,看她到底想作甚!”
我不想看,怕是你想看吧?看我有多糗吗……
刘浓摇了摇头,亦没心情和她计较,当先便走,几个大步便赶上那碎步而行的郗璇。一群妙龄行在前,三个男子尾随于后,皆默不作声,气氛诡异!
行至假山,穿山而过。前面的小女郎提着裙摆,露出了绛紫色的绣鞋,小脚极是纤细,仿似可以盈握在手。隐约有得暗香浮来,淡淡的极好闻,亦熟悉之极。蓦然,刘浓记起,这不是别的香,正是她送给自己的香囊的味道啊!而这香,伴着他度过了六年,除了寝沐,片刻也不曾离。
一时间,竟有些畅然,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
此时,行到高处的郗璇不知想起了什么,回头欲言,却一眼正好看见他对着自己嗅鼻子,那神色带着陶然,嘴角亦微微弯着。
这一切,看在她的眼里变了个样,顿时羞怒之极,暗道:可恶,瞧那样子,真恶心!原来是个伪君子!
狠狠的一瞪!
刘浓见她回头瞪着自己,眼中尽是不屑,略一转思便已明究竟,亦懒得解释。非我之玉,弃我而去,何必怜惜其色浊色清!只想早点结束,早点离去。便在此时,郗璇回身疾走,脚下一个不小心,没踩牢,身子朝着身前的四个女婢便扑。如果这下扑中,五个人皆会一股恼儿的滚下山去。甚险!一道月色人影疾展,于瞬息之间窜至她身后,伸手一探正中其腰,猛力回拉。
因力过猛,郗璇站不住脚,带着贯力仰后便倒,携裹着身后的刘浓亦跟着疾退。若他再退,必将撞倒身后紧随的杨少柳。来福见状大惊,想要上前挺臂撑住小郎君,奈何身前多了个杨少柳。而杨少柳却木然怔住了,呆呆的立在那里竟不知躲避。
危矣!
“呵!”
刘浓怕撞倒杨少柳,猛然大喝,竟于千均一发之际,偏足在道口重重一蹬,蹬得木屐咔嚓一声断了,而身子则歪出了假山石梯,抱着郗璇便往两丈多高的山下坠,眼见即将落地,他再奋力一个旋身,将后抱的郗璇放在了胸口,避免将其摔伤。
“碰!”
闷闷一声重响,刘浓坠地,唰的一下,他的脸色由玉白转红再转白!
“小郎君!!!”
来福惊骇欲死,纵身跳下;杨少柳惊了,木然的捂着嘴,眼睛半眯似怕;四个女婢吓坏了,竟来不及尖叫;郗璇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不知道在何方!她身下的刘浓则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暗道:还好,郗小娘子不重,这地上虽铺的是青石,但我还禁得住,不算重伤!
来福整颗心都挂在小郎君身上,关心则乱,竟忘了刘浓亦有一身本事,大声嚷道:“郗小娘子,你怎地还不起来,想把我家小郎君压坏么?”
说着他就要去拉郗璇!
郗璇眨了两下眼睛,悠悠回过神来,小腹热热的,似有火碳。心中恸的一惊,猛地便坐起来。
“嗯!……”
刘浓一声闷哼,这下正好坐到腰上,而他的腰,顶着一块小碎石!
“啊!!”
郗璇轻呼,用力一挣,没挣脱,猛地又向后倒。
“碰!”
这下是头撞头!
两个人齐声惨呼!
郗璇怒道:“放开我,让我起来!”
刘浓哀怨道:“你别掐我手臂啊,你抓着我,让我如何放?”
当此时,这一幕极是滑稽,郗璇反手抓着刘浓的手臂,刘浓则紧紧的箍着她的腰。半天,二人才回过神来,各自放开彼此,郗璇成功的脱离,由女婢们扶至一旁镇惊。刘浓仰躺在地上,重重的再喘了几口气,才由来福拉起。
来福一叠连声的问道:“小郎君,有没有伤着?伤哪里了,快说,让来福瞧瞧……”
刘浓忍住腰间的痛楚,笑道:“无妨,久随李师习剑,哪有那么容易伤着!”
这时,杨少柳才慢慢的一步步挪下山来,凝着眉,低声问道:“真没事?别逞强,若伤着,咱们就赶紧回去上药!”想了想,又道:“来福,一会让刘訚去请医生!”
“何须如此麻烦!”
刘浓双拳并在胸前,向左右沉缓一扩,伸展了一下腰势,除了腰有些隐痛,并无妨碍,笑道:“无事!”再转身走向郗璇,辑手道:“郗小娘子,时日已不早,刘浓尚有事在身,这便别过。”
说着,转身欲去。
“等等……”
郗璇脸上惊色稍见回复,定定的看着刘浓的背影,不知觉的咬着嘴唇,眼眸中透着决然。待刘浓回过头,她强撑着站起来,微微一个浅身万福,低声道:“刘郎君稍待!”再向身侧的女婢点头示意,那女婢疾步走向后院,不多时,便领着一个健仆,健仆手里捧着一方长盒。
“嗯?!”
刘浓眯着凤眼,不知她此举乃是何意!
郗璇迎着刘浓的眼睛,略一对视,垂着眼帘缓缓下移,身子亦跟着往下,直至跪坐于地,一身绛红的襦裙平铺直开,仿似盛放的红莲。而她则面呈肃穆,右手压住左手,显出皓腕胜雪、豆蔻点点。举手加额,身体微微前倾,再将手徐徐回拉至胸前,凝住!
肃拜!
目不视斜,凛然而决绝!
轻吐道:“刘郎君,这是昔年,郗璇承蒙郎君之馈赠,现物归原主!望郎君,莫怪!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呵!
刘浓脸颊左皱,唇往左笑。吩咐来福接过长盒,再踏前一步,将袖中琉璃小盒取出。瞅了一眼,琉璃已碎,难怪方才手臂亦传来痛楚,幸而兰玉无事!弯身,忍着腰间痛楚,将玉和香囊轻轻置放于地!随后,顺便把那损坏的木屐一脱,提在手中,转身而去。
将至院口,遇一中年俊妇带着俩个小郎君。
刘浓辩其打扮,知她必是郗鉴家眷,长长一个辑手道:“刘浓见过尊长,因家有要事,就此别过!”说完,再徐徐推挽,将礼推到极致,随即避身而走。
来去皆似风!
中年俊妇扑扇着眼睑,还没回过神来,心中暗道:“好个漂亮的郎君!好个美玉般的人物!好个……”待回神之时,人已遥去!而身边却多了自家女儿郗璇!
中年俊妇问道:“这便是,刘家郎君乎?”
郗璇幽幽的道:“是的,娘亲!”
中年俊妇奇道:“他为何走了?你为何在这?”
“……”
郗璇不答!
姚氏看着女儿手中捧的玉、囊,叹道:“可惜!汝父会气死的!”
第三十七章一路闻琴
夜月静作魂,春虫默无声。
郗鉴将自煮之茶捧至鼻下一嗅,闭眼,然后摇头,畅然叹道:“水亦如,茶亦如,器皿亦相同,为何却无瞻箦之韵也!”
郗璇跪坐在他的对面,双手叠在腰腹,抿着唇不言。
姚氏亦在一侧,瞅瞅这个,看看那个,心里可着急了:这两父女,皆是一个脾性,谁亦不让谁,这可如何是好啊?不过,那个刘郎君,真的很不错,听闻还极有才!若是璇儿与他成亲,子嗣一定美极!我该助谁呢?
稍徐。
郗鉴搁了茶碗,淡声道:“瞻箦此等人物竟不喜,汝到底要如何?”
郗璇道:“阿爹,既见君子,云乎不喜,皆因女儿心系在乔矣!”
“哼!”
郗鉴冷冷一哼,愠怒道:“乔木高高,萝藤未必能缚之!那王氏郎君,依我看,除了书法颇得卫茂猗真传,别处皆弱于瞻箦矣!何况,他知汝否?心中有汝否?若失了瞻箦,我,我看你上何处哭诉去!”
郗璇道:“但凭一壶静水,哪怕悦君不知!”
“你!!”
郗鉴气绝,一时顺不过气,咽哽在喉,涨得一张脸通红。骇得姚氏与郗璇赶紧上前一阵细抚,他才缓缓喘过气来,看着泪盈欲出的女儿,叹道:“也罢,我也不与你来争。待到四月初八,随我一同赴虎丘雅集,这是我与陆士瑶议好的,不去不好!”
郗璇眼睛一亮,奇道:“阿爹,我亦可去么?”她自小喜文弄墨,书法极绝,自问不输于男儿。可自从去年在建康,侨装随父亲参加一次雅集之后,父亲便再不带她。
郗鉴眉尖颤了两颤,叹道:“唉,仅此一次,此次雅集为上巳节之续,届时顾、陆皆有女郎前往、共行诗赋、辩雅、清谈,汝可莫要自骄。下去好生歇着吧,不可练字过晚,小心伤眼。”
“是,阿爹!”
郗鉴心中极喜,有世家女郎同去,便可着女装而不侨;上次在建康,那只呆鹅就没将侨装的她给认出来!默默退却,转念再思:真奇焉,此次阿爹为何这般痛快?嗯,有凝矣……管他,只要我心如磐石,谁可转也!
待郗璇一走,姚氏道:“夫君,璇儿的心,怕是铁了。”
郗鉴挥手道:“那是她见的翘楚过少,届时,我邀瞻箦一同前往。汝不知,瞻箦最擅长非是清谈与茶道,而是咏诗!到时,瞻箦风折群英,我倒要看看,璇儿动心不动心!”再心道:昔年上巳节,你不正是被我如此捕获的嘛!
姚氏柳眉一扬,笑道:“夫君妙计矣!”心中却道:只是,恐怕哄不了璇儿矣……
与此同时,同一幕月色之下,刘氏酒肆后院。
刘浓徐徐收剑,擒剑立于月下。
来福在一旁侍着,递过丝帕,犹豫道:“小郎君,你,你心里若是不痛快,就打来福两下吧!”
刘浓奇道:“我有何不痛快,为何要拿你出气?”
来福指着院中竖木道:“小郎君,来福知道的,你不痛快!”
刘浓转身一看,只见那竖木被自己劈得伤痕累累,猛然一愣,随后晒然而笑,说道:“昨日已去,就算稍有不快,此时已然尽无!”
言罢,提着剑转身入室。
将将行至台阶,杨少柳便转出月洞向他行来。已作女装,仍旧蒙着丝巾,穿着一身雪白的襦裙,左肩绣着一朵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