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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褚裒面上神情蓦然一变,凝眉看向桥然,冷声道:“玉鞠何故言此?褚裒昔日即应诺于瞻箦,若势可为,必然竭力而为!”
“妙哉!”
桥然唇往左笑,将手中棋子按落,“噼啪”一声响,声音淡然:“瞻箦昔日言,或经庐江,或纵骑北来。若行北来,江夏难避。若挚参军外放江夏,兴许少却诸多兵戈……”
褚裒神情一怔,眼底微缩,少倾,淡淡一揖。
武昌行掾,泼雪若墨,大将军浑身若雪,雪眉,雪须,雪裳,雪色木屐,阔步走出森然小院,身侧紧跟一人,乃是五斗米新任道首、杜炅。杜炅挺胸掂腹,瞥了一眼大将军,眼底藏暗笑,嘴角微翘,他方才施展神技,惊赫了大将军,此刻,心中颇为自得,遂淡然道:“大将军,此乃天授,如若不取,必受其咎。杜炅,告辞!”言罢,一甩怀中麈,大步欲去。
“且慢!”大将军淡淡一喝。
声音极淡,却如乍响于胸,莫名的将杜炅的得意炸得烟消云散,慢慢的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大将军,心中恸地一跳,捧麈深揖:“大将军,尚有何事?三官大帝已然赐福,杜某尚需入江南向三官大……”
“事需密,岂可入江南。若事不成,当枭汝之首,以祭三官大帝!钱凤何在!”大将军立身于廊,负手于背后,神情恬淡,仿若在言,乾居上,坤处下。
“在!”璇即,廊角转出顶盔贯甲的钱凤,冷冷瞥了一眼杜炅,看得杜炅浑身一个激灵。而后,钱凤朝着大将军沉沉含首,反手将杜炅拧举于空,继而,维持擒势,按着剑,大步若流星,融于雪中。
“正月初八,万物舒发,坤卦爻六,龙战于野……初八,初八,百花开杀……嗯,甚好,甚好……”
大将军捋着雪须淡然而笑,继而,心思一转,欲去寻谢鳎与陆玩等人,彻夜辩谈,蓦地思及一事,眉心豁地一凝,徐徐转身,眯着眼看向森然小院。
钱凤复回,铁甲锵锵。
院中,王羲之惊赫欲死,他偷偷来武昌是为观鹅,昨夜恰逢名士华冠尽聚一堂,故而终宵纵酒,畅论书赋。复因风寒雪重,是故便多饮了几盅酒,殊不知竟醉卧于阿伯内室,而方才那杜炅与伯父所言、所谋,他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
此事惊天,阿伯万万不可容人得闻,即便自己乃是其最喜之王氏子弟!悔不该呀,悔不该,悔不该偷来武昌,而今该如何是好?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甲叶声,王羲之心中狂跳如雷,突然,计上心头,当即拿起床头酒壶,胡乱一阵灌。而后,钻入布衾窝,伸指入喉,拼命的掏,须臾,恶心冲胸,狂吐不休。
数十息后,大将军与钱凤齐入内室,方一入内,即嗅得酒气熏天,大将军皱着眉头,默然走向木榻,揭起衾来,奇臭扑袭,令人闻之则呕。随即,大将军默默将衾一合,背手出室。
钱凤道:“大将军,此事,万不容泄。事若不密,岂可行事?”
大将军挥了挥手,冷然道:“逸少喜洁,染墨即濯。而今,卧污吐垢,想来梦寰极沉,岂可闻事。”
……
两日后,王羲之告辞离去,大将军心存疑惑,皱眉不允,言:“雪正浓,不利于行。”
王羲之微笑道:“雪正浓,路行可观野雪,正当起行。”
大将军见侄儿儒雅非凡,谈笑举止无一丝异样,放下心来,淡然道:“罢了,逸少真性,随风而来,乘雪而去。吾岂可因已心而止逸少之意!”
“多谢阿伯!”
王羲之淡淡一笑,朝着大将军慢慢一揖,继而,转身而去。待出了武昌,即命车夫快鞭催牛,冒雪疾走。
第三百六十六章阳和起蛰
太兴四年,正月初六,斗指东北,立春。
阳和起蛰,品物皆春。
冬雪方歇,春风悄来,一寸一寸吹暖大江内外,与此同时,一纸疏罪状跃过关山重碍,沿着春江一路冉飞,抵达烟柳建康。
是日,金丹慢慢爬出深渊,尚未至东天之端,已然洒下万道霞光,将建康宫染作通红,昨夜终宵轻雨,今朝晨露洗玉阶,晋室百官衔着青玉阶匍匐而行,待至罢履廊,默然脱履,未有一人作声,眼角余光却凝视着阶下挺立的金甲剑士。
剑士未挎剑,矗立于朝天觐阙阶外,神情冷凛,眼底藏锋。其人,来自武昌。
钟声九响,浑彻乾坤。
司马睿面沉若水,由宫人扶至九五龙床,身着冕旒兖服,腰佩朱墨长剑,冷冷扫了一眼状若草人之百官,嘴角轻轻抽动,牵动着飞天扫鹅眉亦随之微颤。
此刻,目睹殿中衮衮诸公百态殊一,司马睿心若沉渊、坠不见底,暗中紧了紧腰间剑,此剑乃先祖司马懿之佩剑,出自欧冶子,深藏匣中数载,未见其锋,而今,理当如先祖昔言,磨剑二十载,只为一朝雪。
当下,司马睿眯着眼睛,按着剑,淡然道:“八百里烽表,从何而来?”
金日若眼,穿透华殿,洒于百臣之冠。
半晌,落针可闻,华殿中唯余司马睿的声音,缭绕徘徊,恰若濒狮之哑哮,不类虎,反若猫。须臾,纪瞻撇了一眼背倚殿柱的王导,皱了皱眉,捧着玉笏,排众而出,沉声道:“回禀陛下,烽表,自武昌而来。”
“武昌……”
裘冕十二章纹微微晃动,司马睿挪身至床沿,倾身看向王导,见大司徒目光平正而胡须浅颤,遂转走目光,冷声道:“传表入内。”
“传表觐殿……”
“传表觐殿……”
宫人们拖长了鹅公喉,沿着觐见街一路铺,此起彼伏,直至阶下。金甲剑士闻知,面不改色,左手虚按腰剑,衔着朝天百阙阶而行,金日之眼层层俯逐。
至中庭,甲士伸展双臂,宫人奔来,替其卸甲,仅着内裳续进,待至殿外,甲士瞅了一眼身下烂席,嘴角微微一裂,就席默跪,长稽。此乃稽礼,并非跪拜,士人,见天子不跪,作稽。待礼毕罢,从怀中掏出一表。
宫人颤抖着接过表,托表而进。
百官侧首,目睹宫人低首敛眉,穿行于黑红大殿。待表浮至奉天一阙阶下,宫人镇了镇神,欲奉于一阶之隔的司马睿。
司马睿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转动着龙首掠过殿中百臣,冷笑道:“何人,可阅之!”
复静,凝若寒冰,殿中百臣抱笏不语,暗中,眼光若织似梭,穿缠来去,极其诡异。十余日前,耳目广通者即已闻知,大将军即于正月初八,兵谏建康。
刘隗已率镇北军入建康,此刻见司马睿看来,眼心一颤,情不自禁的捧着笏缩了一缩。
纪瞻冷然注视刘隗,见得此景,嘴角一冷,捧笏欲出。
“臣,愿阅此表!”
大司徒王导的声音响起于殿中,音色醇厚守中,不见高昂,不闻惊颤,左手持笏,右掌按地,徐徐起身,漫不经心的瞥了一刘隗,朝着纪瞻点了点头,复面向天子,身子浅浅一躬,欲接宫人之表。
不知何故,宫人心中蓦惊,递表的手颤抖不休,表,顺指而滑,飘冉落下。
大司徒弯身一探,将下坠中的信表捞住,挣开沉重的眼皮,默然行至阳光浓重之处,展表,朗念:
“臣王敦,陈情陛下:隗,佞邪谗贼,威福自由,妄兴事役,劳扰士民,赋役烦重,怨声盈路。臣备位宰辅,不可坐视成败,辄进军致讨,隗首朝悬,诸军夕退。昔太甲颠覆厥度,幸纳伊尹之忠,殷道复昌。愿陛下深垂三思,则四海安,社稷永固矣。”
其声若洪钟,盘旋于殿,内中百臣早已心知肚明,此时复闻,尽皆注目于刘隗,神态各异,沉静若渊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冷目暗窥者有之,捧笏挡脸窃笑者有之,若有所思者有之……
司马睿按着剑的手,颤抖、翘动,嘴角胡蓄微滚,冕珠互击,其声微微;刘隗胸滚若潮,飞快的溜了一眼刁协,捧着笏的手背青筋凸现,心里则暗骂:‘为何非乃诛刁协,而欲悬吾之首?王处仲,王处仲,匹夫矣!安敢如此欺我!欺人太甚矣!!!’
冗长的清君侧,兵谏表念毕,大司徒喘了口气,将表递给宫人,正了正顶上之冠,扫了扫身下之袍,捧笏默沉,将笏呈放于身前,叩首,稽而不言。
刁协看了一眼王导,再看了看浑身轻颤的刘隗,暗中不屑,捧笏道:“陛下,此乃谋逆也,论罪,当夷九诛!”
刘隗心中豁然一松,深怕刁协反戈,当即捧笏大声道:“陛下,刁尚书令所言甚是,此乃谋逆也!然,臣何其无能,上不可承陛下,下难及百姓,故而,愿自请悬首,以罢兵戈!”言罢,“扑嗵”一声跪伏于殿,肩头颤抖,眼角余光却瞟了一眼龙床上的司马睿,见司马睿只顾注目王导,心中大定,暗暗抹了一把汗。
当下,殿中私哗微微,却无一人再行捧笏奉议。
司马睿闭了下眼,强忍着滔天怒意,微微倾身,俯视龙朽隆钟的王导,内心复杂难言,沉声道:“仲父,自南渡而来,吾待仲父若侍亲。为何,今日却闻,大将军欲行不臣也?”声音沉稳,未见起伏。
王导按了按光洁的楠木板,借力徐起,面上神情古井不波,直了直身,揖道:“陛下,逆臣贼子,何世无之,岂意今者,近出臣族!”
“逆臣贼子,何世无之……”
司马睿按剑的手微松,思及昔年与王导君臣相合,王导多年苦心皆为侍晋,复思王氏之于江东,根深蒂结,可分不可使其结,况且,此番王敦不臣,王导早已呈禀,遂慢慢走下龙床,拾起地上玉笏,扶起王导,递笏于王导,沉声道:“茂弘魂清神秀,是故,方托百里之命于卿,是何言邪!”言罢,执着王导的手,看向殿中百臣,暗中冷笑,嘴上却道:“诏:导以大义灭亲,可以吾为安东时节假之。”
遂后,按剑回床安坐,镇了镇神,看了一眼匍匐于地的刘隗,徐徐撤剑在手,手抵剑锋,冷声道:“逆臣自逆,天必亡其于不义!今,社稷悬危,百姓涕零,朕当亲披战甲,战逆于野,众臣若从,当执旌鱼披、备战!”
其声若吼,砸向殿外,直直扑至剑士。
剑士闻之,挽手于眉,朝着殿内重稽。稍徐,斜斜抬首,望了一眼天之东。
……
太兴四年,正月初八。
旭日东升,霞光如披,晃得人直欲闭眼。
庾亮身处三军高台,头戴高戴,身披华袍,捧着《清君侧》之檄文,朗朗念诵,其声抑扬顿挫,时而伴着微风绵绵直铺,倏而状若霹雳雷勾,直直乍响于胸海。
闻者,无不慷慨激昂。
待诵毕檄文,庾亮嘴中苦涩难言,暗觉背心滚汗如溪,暗忖:‘至此而后,庾氏即入大将军之战车矣,若大将军得偿心愿,庾氏自是绵而久长,若非,唉……’思及此处,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而此时,大将军身披金甲,在众掾拱卫之下,一步步登上高台,瞥了一眼庾亮,笑道:“甚好,甚好!”说着,按着腰剑,阔步走向高台边缘,俯逐台下旗海旌浪、铁甲弓刀,微微一笑,缓缓拔剑,向东一指,沉声道:“众将听令!”
“令在!!”
……
吴兴,沈氏。
沈充身披华甲,腰悬长剑,徐徐踏进大院中,两侧弓刀若雪、铁甲冷寒。待至阶上,稳稳落座于青苇席,冷眼扫过族中诸子,但见人人着甲,冷凛的神情中夹带着莫名的兴奋。
沈氏,江东之豪强,然,自晋室南渡,北人把持朝政,沈氏即若周氏,难入北人之眼。莫论司马睿与王谢袁萧,尽皆轻目视之!而今,大将军欲起事,愿与沈氏共分晋室于南北,机不可失,若失天咎!
思及此处,沈充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