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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兴裂了裂嘴,猛地一抽马鞭,笑道:“但使夺得洛阳,城中十万汉女,当犒三军,欢祭终月!两位司马,理当先行择之,石兴后随也!”
“报……”
侦骑南来,高耸的令旗上盘旋着数十只低飞的乌雀,待至近前,叫道:“回禀世子殿下,距洛阳城两百三十里!”
两百三十里……石兴想了一想,问道:“单于元辅何在?”
侦骑摇头道:“前侦尚未回,是以未知,三日前,单于元辅尚与韩潜对敌于荥阳!”
冀保道:“世子殿下,两百三十里,全军从速,日半可至,我等已耽搁不少时日,莫若星夜突击,后日晨时,便可抵达洛阳!”他们来时路上,因军粮不足,故而一路袭卷村落,耽搁了两日。
石兴皱眉一思,当即拔出弯刀,高声叫道:“草原之子,随我征战,袭卷洛阳!”
“袭卷洛阳!!!”
……
洛阳。
星辉伴月,柔和的月光,缓缓的拂过千疮百孔的城墙,好似欲安抚那昔日的创伤。
城上火把点点,城门都尉江霸昂立于城头,注视着远处的火光长龙。
“敌袭,敌袭!”
城墙戌卫凄厉的叫声,辗碎了一城的安宁,霎时间,城墙内外活了过来,呼喊声,甲片碰撞声,沉重的步伐声,拔刀声,叫骂声,不绝于耳!
“混账!”
江霸跳下瞭望台,一把将那犹自狂叫不休的戌卫拧向半空,而后,重重的顿下,“啪、啪啪!”扇了几个耳光,高声道:“镇静!”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撕碎长夜,击破星空,直直砸向城头。
少倾,白色的浪花涌入眼帘。
大戟士首当其冲,全身重甲,挺着丈八十字戟;虎噬卫紧随其后,全身重甲,头戴罩盔,臂缚圆盾,腰挎横刀,左右各一柄;射声卫居中,浑身皮甲,背负长弓,斜插箭壶,腰挎长刀;磐石卫居后,全身甲,持巨盾,缚圆盾,束长刀;复后,便乃四千祖纳精锐步卒,最后方乃漫漫铁骑。此乃,背向陈阵!显然,为防胡骑背击!
万军白龙,阵列于城下。
李矩早已为其所惊,忙不迭地的穿戴好衣冠,匆匆奔至城头,举起火把俯首一看,眼底猛然一缩,白袍?江东之虎?军容如此鼎盛!一连窜的感概令李司州神思悠悠,抓着火把的手指,根根泛白。
“李司州何在?”
便于此时,铁甲阵中驰出一人,慢蹄踏至护城河边,高高勒起座下雪马,樱红盔缨斜斜一歪,牛角盔望向城头。
李矩怔住,江霸干咳一声,将其惊醒,李矩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看着城下白袍海洋,沉声道:“刘中郎,所为何来?”
刘浓掀起面甲,凝视着十丈城头的李矩,半晌不语,璇即,纵马沿河漫蹄,直抵吊桥口,朗声道:“李司州,函谷关已破!”
“函谷关已破?!”
“函谷关据守军两千,为何不见烽火即破?!”
“莫非,尹安复投胡酋乎?”
顿时,城墙上炸响一气,乱七八糟的质疑声、惊呼声充斥于耳,刺得李矩面上红一阵、青一阵,眉心乱跳,按着箭剁口的手背泛起青筋如虫,随后,猛地一捶箭剁,手上传来剧痛,其人却浑然不顾,指着吊桥口的刘浓,喝道:“休得胡言,尹安阖族皆在洛阳,安敢负我?”
“李司州!”
这时,铁甲阵中复出一人,走到吊桥口,高举着火把,叫道:“李司州,吾乃祖将军帐下曲都言续,今日,我军与胡骑战于洛阳西,祖将军已然阵亡,莫非欲见将军之身,李司州方可信乎?”
“祖,祖纳阵亡,函谷关破……”
李矩喃喃自语,暗觉胸口堵闷,眼前金星乱吐,随即,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火把也举不稳,“啪哒”一声坠落,身子晃了两晃,要倒,赶紧抓住箭剁口,奈何手上却无力,顺着箭墙便往下溜,心道:‘祖纳若亡,祖逖势必将迁怒于我,洛阳,洛阳危矣……’
“司州!!”
江霸疾步冲至近前,将李矩扶住。
“呼,呼……”
李矩深深的吸气、吐气,顺了顺憋闷的胸口,强自镇定,而后,紧紧的抓住江霸的手臂,借力站直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城下白骑黑甲,喘气道:“开,开城门!”
言罢,再也禁不住,头一歪,晕厥当场。
……
“呜,呜……”
号角响于耳际,袁秀嘤咛一声,从梦中幽幽醒来,眨了眨眼睛,眼前,月白如珪,斜斜的嵌于天怀,明亮的星辰,璀璨闪烁,好似狡诘的眸光一般,脸颊两侧有柔柔的清风,徐徐缠绕着发丝。
一切,静澜而安定。
“嘎吱,嘎吱……”
车轱辘辗过草地,绽出低哑的声音,袁秀眸子一颤,簌地坐起身来,入目乃是雄壮的脊背,漫漫月光下,其人脖心滚着粒汗。
“小娘子,醒了?”
身侧的老妇人将她揽入怀中,温柔的抚着她的背。
袁秀颤了颤眉,转动着灵诘的眸子,将整个身子揉进老妇人怀里,扬着半张小脸,怯怯地问:“阿娘,此乃何地?”
“上蔡!”
拉着板车的人抹了抹脖心,回头憨厚一笑,璇即,抬头看向远方。
冷月,将满未满,挂于峰巅,峰上有城,墙头灯火如丛……
第三百二十六章帐下上将
一夜星辉,月满天。
点点星光冷玉街,刘浓骑着飞雪,漫蹄于月下洛阳城。
因饱受战火蹂躏,偌大的洛阳城不见华灯冉冉,唯余城南寥落着几簇灯火。
洛阳,城中有城,分东南西北四角错落耸立,大军屯于西北金墉城,城中复筑三城,三城互为倚角,尖锋抵向北方,两刃可控东、西之敌。此城,本属汉魏皇室牢狱,今为军事要塞。现下,刘浓正往城南民居,李矩晕厥当场,令刘中郎感慨而无奈,只得夜探城南,以好早作绸缪。
间或得见,巡城的士卒举着火把与长戈,待见得白袍泄来,情不自禁的避于一旁。
“蹄它,蹄它……”
四下里,格外宁静,飞雪脚步亦落得轻浅,即便连身后的百余亲卫亦控着马缰,跟随着飞雪的节奏轻踩慢踏。楚殇挂于刘中郎腰间,剑锷处缠着一截雪纱,伴随着飞雪的步伐,仿若婀娜女子正行起舞,衣袂飘飘。
荀娘子饶有兴致的瞥着那缕雪纱,一眼便知乃是女子纱裙一角,暗想:‘雪色,莫非,乃是携游思夜游洛阳?’心中好笑,遂把马一拔,稍稍靠近,轻笑:“刘中郎,孟夏梅月,夜风徐耳,良人逐月漫骑,好兴致!然,洛阳非上蔡矣!”
刘浓掀起面甲,斜斜打量她,但见月下的荀娘子俊美致极,一缕月光浅浅缚着额角,眷恋着细长凤眼,玉鼻极挺,状若刀削,嘴角不笑亦略翘,未见浮华,唯有冷傲。梅月清冷,女将军却仿若灿烂孟夏,二者合而为一,别生一种情素,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半晌,荀娘子柳眉凝川,徐徐撤走对视的眸光,浅哼一声。刘浓洒然一笑,嘴角笑容干净纯和,不带半分杂色,星目亦同。
少倾,一行人来到城南,未入民居,直上城墙,内中守卫寥寥无几,刘浓将雪纱叠好,放入怀中,按着楚殇,走到箭剁口,眺望。
荀娘子踩着斜长的影子走到他的身边,眸子凝视着水雾蒙蒙的南面,轻声道:“伤,可有恙?”
刘浓微笑:“无妨!”
荀娘子粉脸微微一红,璇即,浅浅褪尽,沉声道:“李矩容我军入城,汝且度之,其乃何意?”
刘浓道:“替其守城!”
荀娘子皱眉道:“城下存民十余万,女子乃昔日宫女,男子大多老少。石勒提兵五万困祖豫州于陈留,石虎携兵两万绊韩潜于荥阳,呼延谟所率俱乃轻骑,必为探路先锋,是以定有大军随后而至!洛阳之北,或将……”
刘浓接口道:“或将,复有大军奔来!”说着,定定的看着荀娘子,沉声道:“两日之内,我军必撤,城中余民,势必南回。”
荀娘子睫毛颤了颤,淡声道:“若李矩不允,又当何如?”
闻言,刘浓按着腰剑,转目城中,看着夜幕下的几许微弱灯光,一字字道:“不得不允!”
稍徐,见荀娘子粉脸呈寒,刘中郎裂嘴一笑:“勿忧,李矩久居北地而不亡,岂乃易与之辈?其人屯民于城南,已彰其意矣!”
笑容犹若阳春融雪,令荀娘子脸上寒意寸寸消融,歪着脑袋,想了一想,轻声道:“但愿如此,城南,渡河可至陈国,跨关即入颖川,呼延谟之轻骑,务必击溃!”
“然也!”
刘浓剑眉一凝,半眯着眼扫向西北,目光冰寒,冷声道:“胡骑必衔尾,誓斩衔尾之彘!”
“呀,好美的祈天灯!”
一声娇呼,从城墙一角响起。
孔蓁便若昔日绿萝,她的眼眸总能率先捕捉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众人顺着她那斜指的长二长枪一瞅,只见城下一隅,一盏小灯飘飘摇摇,冉冉升向苍穹,内中灯火明灭,宛若星光闪烁,承载着放灯人的冀愿,却令观者感同身受。
刘浓与荀娘子对视一笑。
……
次日,天将放晓。
李矩已醒,邀刘浓聚于阿旧城,此城附属金墉城,位于东北,刘浓与荀娘子以及徐乂,率亲卫百余赴会。
待入阿旧城,内中甲士如鳞,刘中郎按剑徐行,目不斜视,百余白袍目光冷凛,亦步亦趋。即入内城,都门都尉江霸提着长枪迎面而来,待至近前,捧枪道:“刘中郎,将军已然备酒等候,且随我来。”
言罢,带着刘浓等人行至一栋高院前,顿住脚步,嗡声道:“将军扫榻于内,以礼相待,刘中郎何不轻身前往?”
“嗯……”
徐乂冷眉一挑,横打剑槊,逼视江霸,冷声道:“若是以礼相待,为何一路皆现刀兵作墙?客当随主,然,诸如李司州此主,徐乂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矣!莫非,欲效鸿门乎?”
江霸未看徐乂,朝着刘浓含了含首,低声道:“刘中郎,满城余民,便在此一晤。昔日鲜芥,何足挂齿?江霸,愿以项上头颅作保……”
“罢!”
刘浓挥了挥手,斜掠一眼院前的铜雀,复抬头望向门扁,但见内书二字:‘重楼’!铜雀春深锁二乔,高门森院禁重楼,此乃魏晋被废之帝、后所居,当下,淡然一笑,对荀娘子点了点头,仅携十余亲卫入内。
孟夏之初,雾薄似纱却冷,晨曦穿不透梧桐、更寒,斑驳的青石板,画纹染苔痕,未见往昔华丽,唯存井井森然。花圃已殁,青藤爬满墙,湘竹倚窗,妆台作古,人已殃。
此间澜静,寒渗浑身。
院中有一方小潭,内中死水铺满苔鲜,潭中有亭,挂着几幡粗布帷幄,被风一缭,恍若楚地招魂帆。李矩身着宽袍,头戴高冠,背靠着亭柱,跪坐于苇席中,身前置放两案,内中有酒一坛,一撙青铜酒盏。
“锵、锵!”
乌墨铁履踏着陈旧青石道,缓缓走入亭中,白中渗红的大氅将亭中落叶一卷,定在李矩对面,未作一言,徐徐下沉,跪坐于案后。
少倾。
李矩注视着朱漆剥落,尽作斑痕的亭廊,沉声道:“汝可知,此乃何地?”
刘浓道:“重楼!”
“然也,重楼,锁帝、后之重楼!悠悠百载,共计五帝、七后、十八美,亡殁于此!”
李矩抓起酒坛,徐徐斟入青铜盏中,酒水哗哗作响,淡声道:“此乃好酒,汝之所酿,竹叶青!”捧盏抿了一口,赞道:“好酒!”又徐徐将酒洒入潭中,笑道:“诸君,且饮!”
须臾,见刘浓未倒酒,也不以为意,复斟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