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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雀……”
唐利萧肩头猛然一震,因驰得过急,竟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欲回头瞪她一眼,却生生忍住,嘴角弯起一抹笑,啪的一声马鞭,奔得更急,直直插向铁阵中的白骑黑甲,嗡声道:“郎君,前方,五十里外,两军交战!大军,人数难辩!”
“两军交战?”
刘浓剑眉一皱,其中定有一方乃是胡人,此地距洛阳城尚有百余里,城中守军不多,李矩定然不会与胡骑战之于野,会是何人?莫非是祖纳,其人不回径关,为何却来轩辕关?
荀娘子见刘浓凝眉思索,心中顿时不喜,勒了勒马首,嘴角一翘,冷声道:“刘中郎,身为三军主帅,而今敌情已现,岂可暗自沉吟而不绝!”言至此处,驱马靠近,与他并肩而骑,歪着脑袋,低声道:“莫非,意欲退回关内?”言罢,挑了挑秀眉,眉宇间写满挑衅。
刘浓懒得理她,心思电转之际,已然拿定主意,高高扬起右手。
北宫高叫:“顿步!”
“顿步,顿步!”层层接令,传达诸军。
“轰!”
少倾,全军顿止,凝铁于风中。
刘浓慢慢勒转马首,拉起面甲,面向八千白袍,缓缓抽出楚殇,斜指头顶金日,继而,沿着阵列纵马奔跑,阵中诸将斜伸长槊,楚殇与其逐一交接,拉出一阵“锵锵”声,璇即,刘中郎勒马于小山坡,高高拉起飞雪,背后白袍随风飞扬,剑指北方,纵声喝道:“诸将安在?”
“在!!”
北宫、曲平、薄盛、徐乂、杜武等人热血滚动,齐声大吼,荀娘子皱了皱眉,拔出腰间华丽长剑稍稍扬了扬,孔蓁挥了挥长枪,神情激动。
刘浓目光缓缓扫过全军,朗声道:“今,百姓已倒悬,宗稷已溃崩,胡骑肆掠我境,俘我妻女,烹我父母,我等皆乃七尺男儿,当得此际而未死,手持铁刃,该当何为?”
“斩!斩斩!”万众纵声狂吼,纷纷以刀击盾,眼吐赤光。
“然也!”
稍徐,刘浓勒着飞雪原地打转,叫道:“宁可战亡,而不跪生!如今,两军交战于野,我军当拦腰斩首,击溃胡骑!直入洛阳城,携万民南归。诸君,愿与吾同否?”
“宁可战亡,而不跪生!”
万众嘶吼。
刘中郎微微一笑,将面甲拉下,扬声道:“鹰扬卫,百花精骑,随我击敌,步军押阵于后!”顿了一顿,纵马冲下小山坡,勒起飞雪于阵前,猛力向下一斩,高声叫道:“白袍,无敌!”
“白袍,无敌!”荀娘子蹬起身子,扬剑娇呼,粉脸樱红,眸子璀璨。
“白袍,无敌!!!”
霎那间,八千白袍放声咆哮,状若出笼猛兽,难掩其森然爪牙,直欲将漫天草海亦吞没于高昂的战意之中。继而,大军中分五千铁骑,追随着那白骑黑甲红盔缨,插向无边草海。
……
“鹰,鹰……”
鹞鹰复来,撕风裂云。
祖纳躺在草丛中,看着三只鹞鹰穿破红日,扎入眼帘,欲伸手遮住那刺眼的光芒,胸口却传来阵阵麻痒般的痛楚,浑身力气亦随之如潮而退,即便动一下手指亦极为艰难。
方才他策马鼓战,一个不留神,突得太前,是以左胸中箭,锋利的箭簇穿肺透背,如今,唯余喘气与吐血之力,嘴唇却蠕动着:“阿弟,祖纳宁死,亦未退半步,更不曾弃军而走,当不使弟蒙羞也……”
喊杀依旧如潮,然阵势已危,李农匆匆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阵列,抹了一把血汗,翻身上马,欲打马而走,却恁不地看见祖纳躺在血草中,眉头一皱,跳下马来,将祖纳半抱于怀,呼道:“忘忧公,忘忧公……”
祖纳慢慢的挣开眼皮,茫然的眼睛四下搜寻,好似已不能见物,喉咙里咕咕有声。
李农伏下身子,靠耳于其唇,便听祖纳颤声道:“引军,退,退入轩辕关,莫,莫要弃军,敌,敌已然尽疲……”头一歪,气绝。
闻言,李农面上蓦然一红,纵然鲜血满脸亦难以遮掩,颤抖着双手把祖纳放下,正了正顶上头盔,扫了扫袍摆,朝着尸体沉沉一揖。而后,捡起血水的的“祖”字旗,扛于肩头,翻身上马,飞扬于阵中。
……
“精锐也,百战死卒也!”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呼延谟勒马于高处,凝视着怒海撞礁,而内中尚有血旗翻扬,瞠目欲裂,眉心不住的抽搐,短短半个时辰,区区五千步卒竟然于上万铁骑的轮番撞击下,未见溃散,若非亲眼目睹,教人如何敢信。
副将纵马奔来,扬着带血弯刀,嗡声道:“将军,敌阵左翼已呈崩势,末将令命,愿率重骑五百,一举摧之!”
“嗯,此皆乃汉奴之勇士也,难以收之我用。”呼延谟拧着浓眉,徐徐回首,瞪着副将,沉声道:“重重一击,勿必使其溃,待其溃散之后,衔尾追杀,毋宁走脱一人!”
“诺!”
“报……”
副将正欲率重骑冲阵,却见遥遥的天边,奔来一骑,将将奔至近前,尚未来得及作一言,便坠马于地,背后插满箭羽,仿若刺猬一般。
少倾。
“呜,呜……”
苍劲的号角盘旋于天,漫漫的草野尽头,贯出一道白龙,如箭似剑,剖开草海,直插而来。大地在颤抖,风声在咆哮,愈来愈近,剑锋之端乃是白骑黑甲牛角盔。
“援军,援军至也!”
李农背缠巨旗,扬着长枪狂呼,其人右胸中箭,血染满脸。
“援军,乃江东之虎也!儿郎们,冲阵,杀尽胡虏!”余存之三千晋军奋声大吼,挺起长枪扎向徐徐退却的胡骑,更有甚者从血水堆中伸出双臂,死死抱住马腿,任其踏胸陷腹亦不松手。
“具装骑,突击!轻骑后撤,整阵却敌!”呼延谟眉心狂跳不休,不愧乃是镇东将军,虽惊而不乱,当机立断,命副将率具装骑迎击,为陷入战阵而混乱的轻骑博取整蹄时机。
“蹄它,蹄它……”
蹄声雷爆,五千铁骑宛若一臂使,未如胡骑那般喜作窜上跳下,尽皆低伏身子,几乎马背平齐,唯余背后白袍,裂展如旗。
“分列!”荀娘子一声娇喝。
对冲将至五百步,奔前的轻骑如水两分,对迎面撞来的具装骑不管不顾,直插忙不迭地整阵的对方轻骑。而骑阵中,猛然暴出一柄尖刀,正是巨枪白骑!枪骑之后,乃是两百具装骑。
三百步。
“压枪!!!”曲平纵声暴吼。
“嘎嘎嘎……”
一阵刺耳的压抢声爆响如潮,巨枪白骑吐出枪林,撞上胡人具装骑。一撞之下,巨枪脱落,人骑乱飞。
璇即,巨枪白骑好似不愿缠敌,与轻骑一般,剖水作两半,扎向前方。
胡人副将怔了一怔,欲勒转马首回逐,却蓦然觉察,仅方才那一瞬间,已方竟已坠马百骑!而具装骑一旦坠马便再难翻起,挣扎于草地中,仿若一只只铁皮虫。
“贼厮鸟,回头看甚?!”
身后暴起一团大吼,随即,铁塔如山,横冲直撞。这一幕,极静,失去了马速的胡人具装骑,在蓄势已久的白袍具装骑的冲撞下,恰似投火入蚁窝,无声暴裂。
“呜,呜呜……”
冲阵号角拉响,白袍海洋卷起一潮又一潮的怒涛,蛮横致极的撞去,胡人先锋乃以轻骑为主,身披皮甲,对撞,岂是巨枪白骑之敌,恰若怒针破纸,一捅,即碎。
荀娘子引领骑军,将胡骑分割,凿穿,拉刺,曲平挥着丈二剑槊,向前猛力一扎,刺透一人,复打横一扫,削却三颗头颅,继而,豹眼环瞪,反槊又拍死一人,挡者披靡,未有三合之敌。
稍徐,胡骑分散四方,欲以骑弓对抗,奈何骑弓力弱,隔得远了岂能扎破白骑的半身铁甲!况且刘浓尚有一千八百轻骑,骑术虽不及胡人,装具却殊胜一筹。两厢合济之下,白骑速度也并不弱,一旦轻骑缠住敌方,敌骑唯亡一途!
“唰!”
楚殇拉起扇面光寒,砍飞一头,敌脖喷血如潮,竟有几滴溅入眼中,刘浓甩了甩头。
便在此时,呼延谟搭弓引箭,远远的瞄着那醒目的白骑黑甲,“嗖”的一声,弦崩箭离,快若闪电,正中刘浓胸口,呼延谟情不自禁地裂了裂嘴。
“嗯!”
刘浓一声闷哼,险些坠马,斜斜回首,怒目看向小山上的呼延谟,继而,满不在乎的扬起楚殇,削去羽箭之杆,随即,拍马纵向小山,欲擒敌方主帅,身后跟着百名白袍亲卫,去势若风,滚荡如龙。
“为,为何不坠?”呼延谟瞅了瞅手中的两石弓,眉头紧皱。
“将军,将军速撤!!”坡上打斜窜来一骑,见呼延谟犹自发怔,而白骑黑甲已然追至五十步内,赶紧拽住其马绳,策马飞奔。
“哦伊,哦伊呀戈……”
孔蓁冲到小山坡上,勒马于刘浓身侧,目遂仓皇逃窜的胡骑卷沙而去,扬着长枪,欢呼雀跃。
唉……刘浓一声暗叹,拉起面甲,斜斜瞥了她一眼,顿时,女骑将缩了缩脑袋,晃了晃丈二长枪,怯怯地复喊:“白袍,白袍,无敌!”
第三百二十四章洛阳之殇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
“灰儿,灰儿……”
战马喷着凄厉的响鼻,茫然的寻找着主人,它的主人在草海里,微风拂草头点低,尚且挟裹着浓腻的血腥味,直欲扑面粘凝。
横七竖八的尸体栽倒于草丛中,千奇百怪的姿式,有伏有卧各作不同。血河,从尸体流出,沿着草根与泥土的纹路,由高至低蜿蜒流淌,宛若怒放的血火红莲。
清澈的小河被染成晕红,一汪又一汪的血水正于其中浸开,河中的游鱼奔腾着,贪婪的吞噬着浓浓的咸腥,更有甚者飞跃划水,扑向岸边的血尸。
“簌!”
一柄长枪猛然一扎,将离水而出的游鱼窜于枪尖,孔蓁眯着眼睛瞅了瞅,只见游鱼大张的嘴中,尖牙似利刃,内中尚有一根手指头。
“啊,食人鱼!”
顿时,孔蓁眸子睁得老大,用手戳了戳鱼嘴,而后,飞快的缩手,把枪一甩,将那尚未尽死的游鱼拍死于岸边石,犹自不解恨,想去踩一脚却不敢,怯怯的盯着满河游鱼,喃道:“恁地可恶,不食草,却食人!怪道如此肥美!”
荀娘子骑着朱色马,慢蹄踏来,瞥了一眼河中争抢食物的游鱼,眸子一缩,陡转即逝,淡然道:“人行于乾坤,鱼浮于江河,人逐名利而食,鱼衔泥虾而哺,此乃自然之道。”
孔蓁皱着细眉想了一想,看向英姿华美的荀娘子,心道:‘阿姐真美,闲静有容,内蕴韬略,男儿亦不可比!奈何,此言深奥隐晦,孔蓁似懂非懂……’遂眨了眨眸子,轻声道:“阿姐,若是如此,游鱼理应食泥,为何却食人呢?”
荀娘子冷声道:“无它,因无食故,因贪婪故,泉涸,无草可食,故而彼彼相食,故生贪婪。贪婪中生,便再难绝也!”
孔蓁道:“哦,非乃泉涸,相濡以沫么?”
荀娘子未答,秀足夹了夹马腹,逼临河畔,直目河中鱼,眸子深邃,神情冷静。
孔蓁凝视着荀娘子铁甲上的斑斑血迹,柳眉愈簇愈紧,更迷糊了,半晌,指着荒诞的大地,那一片黄、一片青,喃道:“孔蓁幼时,常闻娘亲言,洛阳之柳,堆城绵云,洛阳之畔,阡陌连天;而今,却仅余黄沙与野草。阿姐,而此便乃彼彼相食乎?洛阳旧观,又几时可复呢?”
溪水黯红,倒映着二女容颜,双姝挺立于马背,如花娇艳,一者斜举丈二长枪,歪头凝问;一者华甲染血,粉脸俏寒。
稍徐,荀娘子顾影于水,将嘴边青丝拔至耳后,莞尔一笑:“那人言,宁可战生,而不跪亡。那人言,食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