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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风流-第2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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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建康城都被素妆作裹,往日熙熙攘攘的东门口,今日仅闻簌簌雪声,不复喧嚣。

雪花落到盔甲上,不化,反结冰。

“走动,走动,莫被冻成冰坨子!”

“诺!”四名甲卫齐齐松了口气,一阵胡乱垛脚,抖得甲叶上的冰片纷纷坠落。

守城的领队哈着浑浊白气,拍着手掌,垛着脚,喃道:“这鬼天气,邪,刚进十一月便下这般大的雪!”

一名新来的甲卫笑道:“不妨升堆火。”

“火?”

领队不屑的一挑眉,冷声道:“若升火,何人守城?莫非用汝之头升火?”

“哈哈……”众卫哄笑。

甲卫怯怯的道:“这天气,也无人会出城,影都没一个……”

“嘎吱嘎吱……”

话未落脚,一辆牛车转过弯道,驶入众甲士之眼,青牛的弯角直直挑至城墙下,车中人未出,辕上的车夫亦未下辕,静静的停靠在一边。

“咦,奇了!”

领队眯了下眼,见来车确无出城之意,便未放在心上,继续来回跺脚。

半个时辰后。

“嘎吱,嘎吱……”

一阵车轱辗雪声响起,随后便见一队牛车驶来,辕上的车夫披着白袍、挎着刀,辕下尚跟着一群白袍、青衣,人人带着刀与剑。

“咳!”

领队不敢大意,一声重重咳嗽,众甲士纷纷挺直了腰,掌着冰冷长戈,作威武状。

“华亭刘氏,出城。”

首车辕上,雄壮的白袍递出一物,领队接过一看,眼底一缩,神情一震,牒书上加盖着太子府、车骑将军印章,而车骑将军宿卫六军,乃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当即挺胸放行。

七辆牛车缓缓驶出东门,没入风雪中。

倏而,城墙下的牛车前帘一挑,桓温慢慢走出来,站在辕上凝望漫天茫雪,嘴角绽出笑容,而后朝着城门口深深一揖:“瞻箦,就此别过,桓温不送。”

“驾,驾,驾驾……”

娇喝与沉闷的马蹄声响彻不断,一骑飞速驰来。

“来人止步!”

新来的甲士大喝,挺着长戈欲上前拦马。

“啪!”

脸上挨了一耳光,随即身上一重,一股巨力拉得他倒退三步。甲士愣愣地回过头,只见领队正怒目而视,忍不住地喃道:“为,为何?”

“混帐,那是我家小娘子!”领队咬牙道。

“哦……”

“还看!”

“啪!”又是一耳光。

少倾。

“蹄它,蹄它……”

女骑士飞速回返,指着众甲士喝道:“走的是水道,尚是陆道?!”

新来的甲士摇头道:“不知!”

女骑士怒了,扬起马鞭欲抽。

“碰!”

便在此时,领队一脚将新来的甲士喘翻在地,随即沉沉跪在地上,嗡声道:“小娘子息怒,袁三见过小娘子!”

“袁三?我不识得你。”女骑士勒着马在门口打转。

袁三垂首道:“东门宿军小校,乃是袁福。”

“哦……”女骑士眨了下眼,懒得去想,皱眉道:“适才,华亭刘氏,走的是水道,尚是陆道?”

“应是水道!”

“驾!”

马鞭抽得雪花乱飞,火红焉耆马踢起阵阵蓬雪,马背上的小女郎一身粉裘,冷寒着一张小脸,绝尘而去,嘴里乱嚷:“可恶,可恶……”

匆匆奔至城东柳渡口。

“希律律……”

马蹄扬雪,马首高仰,小女郎蹬着铁蹬,身随马起,长鞭指着牛车队伍,喝道:“刘浓,给我出来!”

“革绯,见过袁小娘子。”

淡淡的声音响起,绣帘缓卷,革绯婷婷玉立于辕上。

第两百零六章进退维谷

寒雪锁江,顺水而归,渐入吴。

刘浓站在船头眺望江雪,经得绿萝每日以老参补血,再加上江面寥廓,令人心情舒畅,苍白脸上渐呈几分血色,到底多年习剑不辍,身子骨结实。

一行数十人,分乘两船,来福站在后船头,突见一舟从北斜来。

如此大雪,竟有人冒雪渡江?

渐行渐近,两舟即将擦水而过,只见那船不大,船头站着个锦袍人,正对着江雪朗声赋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来福一时兴起,叉着腰,朝着对面大声咏道:“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嗯……”对面船上那人好似一惊,匆匆掠了来福一眼,转身便往船蓬钻。

“郎君,让娘子也看看江雪吧。”

正在此时,船蓬中走出一个女婢,手里捧着一个雪白的陶罐,险些与那人撞在一起。那人顿住脚,瞪了婢女一眼,婢女顿时一惊,后退三步,紧紧的抱着陶罐。

“哗啦啦……”

两船错水而行,来福簌簌簌几个大步,由船头奔到船尾,但那里还看得清人,只能看见船帆与船蓬。半晌,来福皱着浓眉摇了摇头,叹道:“兴许是眼花,卫少夫人之婢,怎会在此……”

……

江水分流,入太滆,吴县在望。

船止枫林渡,长长的船桥横架船侧与柳岸,刘浓走下船,胡华迎上来。

两厢汇作一处,刘浓钻入牛车中。

在吴县酒肆稍歇半日,既来吴县便不可不去拜访顾君孝,命来福备上些新茶,带上从王羲之那儿得来的字书,匆匆来到顾氏门口。

将将在高大的阀阅前侯得片刻,熟识的甲士便领着刘浓进入庄园。甲士将刘浓带至熟悉的院中,顾君孝却不在。默然坐在席中,阖目假寐,沉思。

室内摆着火盆,极暖。

等得一阵,身后传来浅浅脚步声,刘浓心中有事,一时神思悠悠,也未听见。

来人走到案侧,缓缓落座,细细打量刘浓的眉骨,柔声叹道:“瘦了。”

“瘦了?”

刘浓剑眉一颤,睁开眼睛,笑问:“顾中正呢?莫非不在?”

“你是来见荟蔚的,何必问阿父。”

顾荟蔚依旧一身大紫深衣,怀中抱着个小手炉,肩上披着滚雪绛紫斗蓬,上面刺着朵朵紫心兰。见刘浓不答话,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屋外的雪,声音淡淡的:“你明知阿父去了晋陵,族叔亦在建康,却于此时来投帖,难道不是为了见荟蔚么?”

唉……

刘浓暗暗一叹,轻声问道:“近来可好?”

闻言,染着紫色豆蔻的指尖轻轻一翘,顾荟蔚不答,凝视刘浓半晌,浅声问道:“未去陆氏?”

“嗯。”刘浓摸了下鼻子。

顾荟蔚抱着手炉,垂下了首,细声道:“君不擅作伪,有言但讲无妨,荟蔚听着。”说完,飞快的看了一刘浓,又道:“今日逢雪,荟蔚与阿弟们练字,辗转难书,未能落下一字。荟蔚便知,便知有异……”声音越来越浅,弱不可闻,但她的头却慢慢仰起来,眸光也转向了茫茫飞雪。

刘浓深深吸进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柔缓:“若是我前往北豫州,三两载未归,亦或就此不归。荟蔚,荟蔚可……”

“扑通!通……”

手炉滚落,沿着苇席的边角一直滚到屏风下。

顾荟蔚怔在当场,眼睛看着渐渐静止的手炉,两手伏在腰上,十根手指颤抖不休。

“荟蔚……”

刘浓一声轻唤震得小女郎双肩一抖,慢慢回转身,歪着头看着刘浓,轻声问道:“为何不去陆氏?”

刘浓不答。

顾荟蔚闭了眼,睫毛颤抖两下,淡声道:“莫非,君以为荟蔚比不得陆氏骄傲?莫非,君以为荟蔚便可任人,任人欺凌?亦或,君以为荟蔚,以为荟蔚是那等轻浮女子?!”说话间,她睁开了眼,慢慢站起来,捡起自己的手炉,抱在怀里,一步步向外走去。

脚尖上的两朵紫心兰,一颤、一颤。

刘浓追到院外,见佐近无人,欲伸手拉她。她避过,紫心兰迈得更快。刘浓窜到她面前,深深一揖,而后拉着她的手,沿着廊角飞奔,他知道在廊后有一栋假山,山下有个洞,那里没人能看见。

起初,顾荟蔚的手不停挣扎,但渐渐的心软了,也就由着他了。

洞极深,黑漆漆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拉着她,一头钻进去。

把她抵在洞壁上,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迎着她明亮若星的眼睛,稍稍一歪头,找准了地方,那被她咬得樱透的唇。

呼吸又香又绵,正欲吻下去。

胸口却蓦然一紧,低头一看,一只小手掌正用力抵着往外推。

“不,不可。”

颤抖的声音令刘浓下伏的头顿住,继尔,撑着洞壁的手掌加力,身子借力后退两步,呼吸渐渐平稳,眼神回复清明,心中羞愧无比,朝着黑暗中的那双眼睛一揖:“刘浓冒失唐突了,尚请顾小娘子莫怪。”言罢,转身便走。

顾荟蔚心中又羞又恼,颤声问道:“意,意欲何往?”

刘浓脚步一顿,看着洞外的乱雪,叹道:“世事无常,若是荟蔚愿意,可待刘浓三年,若是……便罢!”说着,徐徐转身,面对颤抖着的顾荟蔚,微笑道:“刘浓性贪,害人非浅,方才竟……”

“休得再言,荟蔚等你!”

“荟蔚……”

刘浓神情一怔,良久良久,慢慢走向顾荟蔚,在她面前两步外站定,心中情动却不汹涌,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温柔。

顾荟蔚迎视着他的眼睛,欠身浅浅一个万福:“荟蔚不嫁,荟蔚若要嫁,早嫁了。莫论君在何地,荟蔚定会待君三载,君莫要轻薄,轻薄荟蔚。”

“不敢!”

此轻薄非彼轻薄,刘浓心知肚明,惭愧难当,再度深深一个揖手。

“格……”

小女郎一声轻笑,悄移两步,浅浅的靠在他的怀中。刘浓硬挺着胸膛,虚虚的环着她的腰。黑暗中,小女郎忍着羞意,换了个姿式,背靠着他的胸怀,两人的手不知不觉的握在了一起。

呼呼风啸,乱雪成簌。

彼此心跳,浅浅的,淡淡的。

“阿姐……”

一个脑袋探进来,左右瞅了瞅,没见着人,摇头晃脑而去。

少倾,刘浓走到洞口,细细一阵打量,除了雪,没人!甩着衣袖,大步而走。而后,顾荟蔚一寸、一寸的挪出来,脸颊红透,樱唇娇嫩,微肿。

“阿姐!!”

“扑嗵,嗵……”

小顾淳突然钻出来一声大叫,顾荟蔚受惊之下,怀中手炉再次坠地。

……

雪下得更紧。

整个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牛车队伍漫延在雪地里,像极一只只的小蚂蚁。刘浓挑着边帘,心中思绪亦如帘外之雪,纷乱如纭。

途经吴县,他未去见陆舒窈,并非为守着昔日对陆玩之承诺,而是因他尚未拿定主意。若是现下便去见舒窈,依她的性子,指不定又闹出些事来。

再来一场私奔或夜奔,陆氏定然震怒!

而这些日子以来,每当他一阖眼,便会想起那日与刘耽相对时的情景,一遍一遍的问着自己,败在何处?一旦睁开眼,又苦苦思索着将如何应对,若只图安逸,自是不难,只消不去理会朝庭的征召便可。慢慢再蓄上几年名誉,再出时,定将高过现今。

奈何,如此一来,洛阳漫不可期。时光不会停滞,逝之不来,若错失这至为关键的几年……

如若,去北豫州,那便生死难料。北豫州,汝南郡,上蔡县,乱匪四起、坞堡成林,铁骑与汉剑拉钜……

静伏,尚是前往?正是进退维谷时,理当快刀斩乱麻作决,然,当以何择……

“小郎君,别庄到了!”

就在思绪愈飘愈远之时,来福在辕上猛地一声喜呼,将一切打断。刘浓迎目一看,别庄已在眼前。到了,或许娘亲亦在,不可让她担心。

放下帘,揉了揉脸,又阖了会眼,待开眼时,平淡而具神。

“小郎君,稍待。”

下车时,正欲一跃而下,来福却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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